的人,在牢里关了这么久,百般无聊,他的家人也恐他想不开,寻了短见,便拿了些好书进来,让他可以打发时间,我们瞧着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就同意了,若是大人觉得不妥,咱们即刻就把这些书全扔出去。”
卢东篱笑问:“他常读书,经常这样读到倦极而眠?”
“是,这个时候,就是在他耳边敲锣他也醒不了。”
卢东篱不觉失笑,身在死牢,还能这么洒脱,还有心情看书读诗,这人倒是颇为有趣的。
王大宝恭敬地道:“大人若要问话,小人这就进去叫醒他。”
“不必了,他即看书看得这么辛苦,就叫他多睡一会儿吧。”卢东篱轻笑两声,连他也想不到这一番巡狱竟会看到这番情形。他却也没有多耽误,再在牢中四下走了走,便与卢东觉回去了。
卢东篱初遇风劲节,是在森冷封闭的牢房里,他不曾看到风劲节的容貌,而风劲节则根本不知道他的到来。
卢东篱上任第一次巡狱,对济县的狱卒留下了颇好的印象,也觉得风劲节是个有趣的人。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牢房的整洁干净,囚犯受到的善待,与狱卒们的道德水准并无干系,纯粹是沾了风劲节的光,是因为风劲节的要求,牢房各处才能打扫干净,囚犯们才得到较好的待遇。这其中,风劲节没少出钱,狱卒们没少拿好处。
而后来传遍济县关于风劲节身处死牢而不惊不乱,依然读书习诗的所谓佳话,其实完全是个骗局。
事实是,自从几天前,与大家喝酒谈过一些传奇,所谓英雄的事之后,风劲节一直提不起精神,总是懒洋洋的。新的县太爷到任,王大宝也好,其他狱卒也好,家里的福伯也好,都催了他许多次,让他快点交待,怎么讨好新老爷,他居然也只是爱理不理,反正也不觉得在牢里有什么不好,过几天再说吧。这几天,他只是不断喝酒。卢东篱到的时候,他正好喝得大醉,人事不知。
王大宝急着去迎接大老爷,忙着踢了别的狱卒在第一时间遮掩。
那狱卒情急之下也没别的办法,赶紧着把酒壶酒杯酒桌收了,把风劲节拖到墙角,手忙脚乱给他系条铁链子,又用沾湿了水的布盖在他脸上,这样可以遮掩掉很多酒气,再拿本风劲节平时用来教他们识字的诗集往他脸上一挡,就此天衣无缝。基本上只要大老爷不打开牢门走近来看,是瞧不出破绽的。
让大老爷看到囚犯在牢里读书,最多骂一句监管不严,可要是知道死囚居然可以在牢房里日日醉酒,那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谁的屁股都逃不过板子了。
卢东篱也算是个为官数年,练达通透的人物了。奈何就连他也万万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所以被轻易遮掩了过去。
出了大牢,卢东觉便又迫不及待跳将起来:“大表哥,他们分明是收了姓风的好处,否则怎会给这样的优待,你怎么什么也不说啊。”
卢东篱轻轻摇头:“东觉,初为官时,我也象你这般一丝不苟,眼里容不得半点灰尘,如今却知道,这样是做不了好官的。为官当不失方正,却不可固执,若过于拘泥,怕是什么也难办成了。”
卢东觉喃喃道:“我不明白,明明是他们收了犯人的钱啊……”
卢东篱看看自己年少的小弟,眼中也不知是怅然还是叹息,良久,方道:“若你真的有心官场,那么,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眼前你还小,这些事,不懂也是无妨,咱们先回去吧。”
卢东觉迷迷茫茫地问:“才出来半个时辰不到就回去做什么?”
卢东篱笑道:“当然回去办公务,还能做什么,积了这么久的公事,也该开始做了。”
卢东篱来到济县不过六日,第一日办好交接,第二日便应酬全县仕绅名人,民间长者,以及举县有功名之书生,宴席谈话之间,闲闲无事一般,便将县内很多情况摸清了不少,于县中大小人物,势力权位也就胸有成竹了。
之后又用了一天的时间简单地清查了文案书卷,了解衙门诸般情况,之后两日,便是在全县上下,行走玩看,偶尔也出县到乡间走走,以确保自己了解足够民情,处理公务,不至有偏颇错误,做下无心之恶政。
第六天一大早,他就巡看了一遍监狱,之后便是回衙门处理公文。
那堆积如山的文书公事,他却是手挥目送,决断极快,处理极之迅速。满衙的差役,都忙着奔上跑下地递送公文,办理差事,人人忙得团团转,这时才知道这位大老爷,竟是个能人了。
这一办起公事来,竟是从上午,直做到深夜,才把府里积压的公务处理了一大半。他忙碌得饭也没顾得上吃,差役们也是脚不沾地地没怎么休息。
卢东觉却是极之兴奋,他本来年少,精力充沛,不觉疲惫,反感高兴,到了晚上,犹自精神极佳,缠着疲惫的卢东篱一个劲叫:“大表哥,大表哥,我现在才看到你的本事,原来传说中的奇才贤吏是真有的,真有人可以一两天之内,就把大半年的公务办完,要是让上官知道你这么能干,还不赶紧把你上调,免得你留在这小县城里屈才。”
卢东篱神色一肃:“快莫有这种想法,什么奇才贤吏。这等行为,不过是以国家公事,百姓福祉为注做赌,以显示自己的才干,用整年嬉戏游乐,待上官下巡,则一日理尽公务的方式来搏取他人的另眼相看罢了。”
卢东觉愣愣地问:“怎么会呢?这种故事,不都是佳话美谈吗?“
“什么佳话美谈,半年前发生的案子,半年后再去查,有几成把握查出真相,半年前失踪的人,半年后再去追寻,只怕尸体都找不着了。半年前发生的灾情,半年后再去处理,灾民全都死光了,半年前要纳的粮交的税,半年后再去催讨,国库早空了,半年前断的桥,塌的路,半年后再去修,百姓会添多少苦难。”卢东篱淡淡道“一方为官,唯诚唯勤,而不是靠什么天才本领,自己给我好好想想。”
卢东觉闷闷地低下头,只觉心中说不出地烦燥,为什么他的想法,不管什么,哥哥总说是错的,为什么那么多他所期待,他所以为会发生的事,结果全被否定,为什么他所向往他所敬佩他所以为最了不起的事,哥哥看来,全都不过如此。
年少的大男孩,第一次发觉,现实的世界,原来,如此容易让人失望。
卢东篱见他神色黯淡,也觉得自己这般打击一个少年对未来对人世,对官场上正义的美好向往太过份了,便笑笑道:“快休息去吧,养足精神,明天还要处理案子呢?”
“审案子?”卢东觉立刻激动地抬起头,少年的心,容易沮丧,却也更容易激昂,审案子啊审案子,所有清天大老爷的故事,都离不了审案子啊。
“是啊,今天处理了这么多积压的公务,明天也该处理积压的案子了,咱们这小县城,可没那么多牢房,安置那么多没审没判的犯人,也没那么多口粮养闲人啊。”卢东篱忍着笑,看着小弟两眼大放金光,第一次觉得,年少,真是一件让人无比羡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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