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终局
传到军中的圣旨,从去年开始,渐渐地多了起来。
最先的旨意还只是嘉奖军士勤苦,着小心爱护,莫要轻易出战,以免折损了有伤皇帝爱军如子之心;过得半年,又下的旨意中便道长年征战,国弱民贫,银钱上已再难支撑,军中粮饷兵械着尽力自筹。再过了几个月,因着补给减少又来的圣旨更是直似罪己诏一般,朝廷无力支援,万分地愧疚,一再安抚军中将士,只是务必还请体谅皇帝,这东西,确实是拿不出来什么了……
其实,景军在容修的战略之下,所用的花费并不大,军中多一半的物资粮饷,倒都是可以自行解决的,只是越这样,将军们越觉得不平,象是“老子们在前方流血拼命,如今只要这点东西还嫌多”的抱怨,也渐渐多了起来。
容修不敢让这样的言语乱了军心,急忙忙地压制,只是军中倒还好说,那些有权上折子的将军们,却有几个早把意见送到了京里。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这些将军们的本意虽只是想叫朝堂上的人体谅前方将士,朝中的官员们却不这么看——在他们眼里,这些武将们竟然敢对皇帝的圣意有意见,和朝廷讨价还价,这还了得?如此飞扬跋扈,简直就是挟兵自重,目无君上!
原本官员们压制军队,还只是久战思和想求个太平日子,如今却不免警惕之心大作,都说这仗实在是不能再打了!他们一个个引经据典,什么“唯兵不祥”,什么“兵者凶器”,一顶顶大帽子压下来,朝中渐渐便再无了主战之声。这样吵了几个月,景帝终于下令,召容修回京。
“终于……”欢欣鼓舞的,是景国朝臣们的心声。
“终于……”愤懑不平的,是景国将士们的心声。
“终于……”心痛却又无可奈何的,是坐在屏幕后的燕凛的心声。和景国人的猜测与期待不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修奉诏还京,以军功封护国侯,赐府弟重金,着于京中安养。修以国境未复,乞还军中,上言‘卿甚劳苦’,不准。修再奏,上复封还,言‘需朝夕问策’,修犹欲还,上怒曰,‘相轻朕不可教乎?’,修默然而退,遂留京中,景军攻势亦止。未三年,御史程秀参修‘轻君上’、‘背孝悌’等六罪,上大怒,然侧然曰,‘托孤重臣,功大不忍重治’,遂夺修爵,封其家产,令返原藉耕种……”
昔年做皇帝的时候,对景国的这位皇帝,燕凛便极为不赞同。他不是不理解景国幼主的处境——逢着战乱之世,国土沦丧近半,帝室早已是威严全无,自己又是稚龄之身登基,更难免主少而国疑。偏偏这时候,有臣子出来力挽狂澜,下马治政清明,上马领军常胜,民心军心归于一身……遇到这样的情况,哪个君主要是还半点不加注意,也实在是太过放心了些。
只是……
“……权臣势大,倘击之不中,必受其害。宜阴蓄己力,察时势可趁,择合宜之法,做雷霆一击。蓄力之道有五……”
久远的句子浮上心头,燕凛只觉嘴中一片苦涩——他前生读史至此,想及自身,激愤之下在窗课中颇多影射之意。第二天,太傅林文光便给他下了如是批注。当时他顿觉受教,深自警醒之余暗喜林太傅忠贞老成,可托可信,却并不知道,这一段话,其实是那人在操劳了一天国事之后,为他挑灯写下的良言……
后来,他终于知道,这样教导他夺权的话是经了谁的笔,于是,悔恨,心痛,惭愧——样样皆是真情。
可是……可是!
可是他不知道,原来这容修,是那人的前生……
那个人……是要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将他自己初入尘世的一腔热忱,将他生命中第一次经历的背叛与伤害,就这样轻描谈写地展在他面前,如对旁人旧事般,细细撕扯开来,一点一点为他剖析讲解,只为了……亲手迎来他更残忍的对待……
鼻翼一阵酸胀,燕凛狠狠咬着牙,闭紧双眼,不肯让渐渐涌上的潮热滴下,他仰起头长长地吐着气,半晌,终于睁开眼睛,僵硬地笑了笑。他想要静下心,继续看那记录,可是,那些前生所受的教导,竟然记的如此清晰……
“想那容修是托孤老臣,位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天下,军中也颇多部旧——‘暗帝’之号岂是等闲?景帝之法,贬其人而未损其势,只寒了天下人心已属万幸,若是遇上稍稍不安份的臣子,必受害不浅,身灭国亡亦有可能!况其时国境未复,因一己私念,任国土陷于敌手,实是令天下人齿冷。如此君上,不能容人度势,全无人君之相,为容修定下的罪名,亦属荒谬之极。
君拟罪于臣,凡势所必行之时,确不必拘于君子手段。只是,究竟民心如水,史笔如刀,欲做时总该寻个说得过的罪名,才好堵得天下悠悠之口。似对容修这般,也不管是为国请战,只挑着有违上意之处就定做‘轻君’,显得皇帝无纳谏之肚量,兼且怯战畏敌——未把臣子的声名毁去,倒是自讨了天下骂名。‘背孝’一罪定得更是好笑,容修虽则父死母丧均未依制守孝,却是为国弃家,这若成罪,日后‘忠孝难两全’之时,只怕再无人肯为国效力,且容修当年是遵了‘夺情’的圣旨,皇帝竟连这旧事也不认——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切切要记得不可出尔反尔……”
那时候,对着急切的自己,林太傅按着那人的意思,这般掰开揉碎,细细地讲解,为的,只是能让自己稳妥地夺过权利,又不致引发恶名吧?
然而,他却终究辜负了那个人的期望……
残忍的行为,幼稚的举动,错误的判断……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拼尽全力的救护,如果不是因为他来自小楼……当年的自己,早就死在了乱刀之下,还谈什么治国兴邦,谈什么英明君主?
这样说起来……燕凛,其实又有什么资格,来嘲笑景国的这位皇帝的不智呢?他能说出“胜过”二字的原因,其实仅仅是运气更好罢……
仅仅是因为,他幸运的……拥有一个人的护祐……
只是,燕凛的所作所为,真的配的上这么好的运气吗?这样的问题,他不能回答。甚至,他竟不知道,燕凛,是不是真的有资格,去痛恨那个景国的君主——他对容修虽然冷酷无情,比起凌迟,却又算得什么错待呢……
虽然夺了容修的封爵,景帝倒也没有打算进一步赶尽杀绝——他原本就是个软性子的人,夺权固然是势在必行,可真要把个托孤重臣军方统帅怎么样,他还真没这个胆子。“只要把他赶走就是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甚至只抄没了容修在京的产业,而把其祖产依旧都留了给他。
容修祖籍在景国南方的一个小乡村,虽然也算个书香之家,却也不过是小门小户,人丁并不兴旺,从他父亲这一辈便是单传,到了他这代,虽曾有过个兄弟,又幼年就得病死了。再加上前些年他父死母丧,如今三代之内的近亲,竟是连一个都没有。原来他官居一品,远的近的“亲戚”不少,如今见他获罪被贬回了乡,却是人人都怕惹火上身,只恨不得彼此的关系远在五服之外才好,哪还有人肯上门来拜什么堂兄表弟?就连家中原有两三个仆人,和七八家佃户,也都巴不得要离了这灾星去,只恨脱不了奴藉、毁不了契约,只好日日叫苦不迭……
被贬回乡的生活,于别人自是苦闷不已,放在容修身上,却也看不出他有多在意,整日里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惹得邻居们私下议论猜测,是不是这容家这位少爷此番被贬不过是暂时的,将来还有起复的一天。而远在时空彼端、确实知道他日后命运的燕凛,却是忍不住对着屏幕摇头苦笑——
这样的神情举止,真是,太过熟悉了呢。
朝中风云动荡、国内天灾连绵、敌国重兵压境……不管是多么大的麻烦,那个人,也只是风清云淡,脸上,从不见半点愁容。
是啊,这才是那个人啊!比起十多年前,人前一派从容,人后却竭尽全力的容修,眼前这个被如此错待冷遇仍万事不萦心般的容修,才更象记忆中的那个身影……
是这十多年间,终于适应了模拟世界的生活了么?
还是……因为,这些他并不在意——托孤之臣的课题里,从来不包括和乡邻们搞好关系,而帮年幼的皇帝治理好一个国家,却是他必须在意的……
在意……
是啊!在意!
叹息般的笑意渐渐淡去,残留的苦涩凝结成块,塞在燕凛的喉咙中间,缓缓胀开来,直至塞满他的胸膛。
在意啊……印象中,曾经,确实地看到过,那个人的在意。
不顾一切的爆发、显而易见的愤怒,和从来不曾从他嘴中说出过的,那么冰冷伤人的话语……
拼尽全力的守护、形发于外的虚弱,以及,从来不曾见过的,他眼中,那样毫不掩饰的温柔与深情……
是因为……在意吗?
曾经是、拼尽一些想要得来的在意啊!在确实得到了证明之后,却是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不必看到,那个人,用如此的办法做出的证明……
静默着,燕凛用了近一分钟的时间,才勉强压下烦乱的心情,不想再继续沉浸在这无益的负面情绪中,他强迫自己将精力重新投注于容修的记录。
容修的父母去世多年,自己又忙于军务顾不得回来,家中自然积了些杂务,虽有仆人代管,终归是不大成样子的,因此他回家这几个月来,只将一门心思用在了日常琐事上,那些所谓被贬之人皆有的抑郁苦闷,还真都是没有顾上呢。不过,因对饮食起居素不挑剔,这些事又没个时限,他每日里悠然地做事,确实倒也不觉得难过。
只是,这样的生活,仅仅持续了多半年……
对容修被贬,景国朝堂上并非是一片赞同之声,不少人对皇帝的做法不以为然。事发时太过突然,来不及应对,这几个月间,反对者便四处联络起来,要为容修讨个说法。
清流们联名上书,请皇帝亲君子远小人,军中的将军们也被惊动,为着自己曾经的元帅,合力向皇帝要求着赏罚分明……
“真是好手段……”带着厌恶的神情,燕凛冷冷看着屏幕中皇帝的舅父、靖侯石璐——先是让御史田清参奏容修贬其回乡,现在却又暗中着人一力保他,分明是算准了景帝原就是怕容修功高震主,为他说话的人越多,反而会越忌惮于他,尤其再扯上军方人士,更是叫皇帝坐立也难安了。
果然不出石璐所料!
眼见容修都已经削官去爵贬回原藉,却还能惹下这么大的动静,连各地的军方中都有人强力为他出头,原本还只是不舒服的景帝,一下子警觉起来。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草率了,但并不想收回成命——所谓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将容修贬去,再让他回到中枢重掌重权,不但显得自己威风扫地,一旦他心怀怨怼做出什么事来,可就难以收场了。
一边安抚并压制上书之人,景帝一边着人去将容修死死看住,再不许他和任何人有所来往,也就算是补上了之前的漏洞——当容修的一举一动都都尽在掌握,他就是天大的本事,又能再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呢?
容修的日子,一下子变得难过起来。
现在,在容修周围,一天十二个时辰,永远有人监视,他的家门日日被看守着,不管是他还是家中的下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不许他们和别人接触,哪怕只是买个东西也不行。
这样的日子才过了没几天,家里的柴米油盐就都告了急,早就受不了的下人们见了这种局面,便渐渐当面做出不满的样子来,胆子最大的容小三,偷眼看着容修象是好说话的,竟直接把话挑明了——他并不抱怨,只跪在地上一个劲哀求,说是实在受不得这样滋味了,求容修开开恩放了他一条生路去。
容修自然是肯了,却不想这一下算是开了例——见小三子脱出了苦海,另几个下人便一并跑了来,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求……透过屏幕看着这一切,燕凛只恨得狠狠骂了声“忘恩负义的奴才”,却也没有半点办法,眼看着容修放过了这些下人,就连几日后得了信约好了一起来的佃农,也如了他们所愿废除了契约,彻底把自己搞成了个光杆司令。
其实,燕凛也大概明白,容修绝没有自己难为自己的意思,只是不想带累旁人罢了,在他前世的记忆里,那个人做得更加绝决得多——是因为知道,比起景帝的放逐,自己会做得更加残酷吗?这样的念头,让燕凛眼神一黯,但随即就轻轻地摇摇头——一涉及到关心的问题,就会失去冷静,还没有弄清楚就乱下结论……这样的毛病,历经两世,居然还是没有完全改掉啊。被那个人知道的话,不知又该怎样说教了……
记忆中的表情在全不经意的时候忽然闪现,燕凛怀念地微微笑了笑,轻叹出一口气来。下一秒,他收了笑意,将头转回屏幕,用目光陪着那个人、一步步、走向初次入世的终局——
看着他,只留了三亩田,余下的,连同房产一起,用不到五成的价格卖给族人。
看着他,宰相之身,一代辅臣,自己起了小小的茅屋,每日里早起上山砍柴,下地耕种,晚上,就着昏暗的自制油脂灯,自己缝补穿破了的旧衣。偶尔农闲的时候也不能休息,补屋磨面、打猎钓鱼,样样要亲自动手……
看着他,无茶无酱,缺盐少醋,就连菜,因为当年留了籽的只得几样,这些年下来,品种再无增多……
看着他,无人理,无人睬,无人过问,日里夜里,见不到一个和善的表情,听不到一声关心的问候,却并不灰心丧气,忙听漏雨闲看云,一派随遇而安的劲头,然而,每个月,总有那么五个小时里,他仰头闭目,神情忽然轻松愉悦,眉眼间舒展得让人心酸。
看着他……始终是明亮的眸,安然的笑,却渐渐地雾堆残鬓,渐渐地容颜憔悴,渐渐地步履蹒跚……
然后,终于,最后的结局来了。
一场深秋的雨连绵着整整下了三日,强风夹杂着雨点从窗中灌入,连同屋中漏下的雨水,一起在地面上流淌成一片。裹着打了十几个补丁的薄被,容修躺在粗糙的木床上发着抖,不时咳嗽一阵。
站在屏幕前,燕凛从不曾这么深刻地感受到,他与那个人中间,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他想要为他熬药治病,为他端茶送水,然而伸手去,却穿不过时空的阻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人虚弱的躺在那里,无药无食无人管,看着他的脸色渐渐灰败,呼吸渐渐微弱,终至消弥……
巨大的无力感化做痛楚,重重地拍击着燕凛的心脏,他只能不断告诉自己,那个人其实没有事,他已经回到了小楼,回到了他的同学与老师身边,这一场噩梦般的旅行,已经走到了终点!
然而,燕凛知道,他并没有办法从这样的结论中得到真正的安慰——这确实是一段旅行,容修,却只旅途中的一间客栈。那个人,必将还要继续走下去……他不知道那人的后面几世还会有怎么样的风雨,然而,至少在他所知的那个时空,以燕凛之名行的事,他没有可能,也没有资格遗忘!
这不是结束,而仅仅是开始!这样的认知苍白了少年的脸,他咬着牙,握了握拳头,半晌,猛然一挥手,将记录向下一世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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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再世
时间的标记增长了一百零二个刻度之后,延国的安国公府内,诞生了一个名叫容允的婴儿,躺在奶娘的怀中,才出生的孩子皱着一张满是细褶的脸,睡得极为香甜。
遥远时空另一端,燕凛早已没了前世对婴儿状态的“那个人”的惊讶、好奇与不适,紧紧盯着屏幕中那张还有些红紫的小脸,他只觉得自己心中五味俱全——
才只隔了一百年,那个人便又重新入世,这的确出乎燕凛的意料。在很早以前,为了能尽可能的给自己节约时间,他曾阅读过的小楼基本制度,因此也就很清楚,为了不给模拟的世界造成太大混乱,一百年的时间,是小楼人两世之间规定必有的间隔,而通常来说,因为懒得入世和想要继续享受现代生活,或者更多的学生资料显示出来的、需要时间治疗现代社会娇养成的脆弱心灵入世后遭受的伤害,小楼中的人,多少都会在两次入世之间,在小楼中尽量多呆些时间。
燕凛本以为,那个人,也会是这样的——毕竟,他的忠诚与辛劳,换来的是那样辜负的错待,又有着十年孤寂的生活和一个痛苦的死亡,是应该额外多花些时间,好好舒展一下自己的心情的。
然而,那个人,却是在第一时间里,重新回到这个世间。
根据前生对那人的了解,燕凛几乎可以确认,那个人是会有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完美的表现完成学业的想法,但这样的速度,到底也说明了,上一世那让他心痛不已的经历,并没有在那人的心中造成什么真正不可磨灭的伤害。
“终究是不当回事啊……”撇撇嘴,燕凛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他毕竟是转世为人,虽然在小楼的世界生活的时间,已经是前生的几倍,但这样的生活,太过顺利平缓,生活中所有的需求皆是举手可得,唯一仅有的一个例外,却是从前生带来的,这愿望激烈地燃烧着,锻造出他的灵魂、支配着他的感情、占据了他的整个生命——然而,这前生的投影越是如此真切而灼烈,今生的岁月就越是苍白单薄得如一张白纸一般,纵使长至千年,影响亦是淡若无形……若是理性的分析还好,每逢感性要用它的皮肤直接接触世界的时候,燕凛总是免不了要慢上半拍,才能挣脱时空的锁链,体味到真正应当属于这个世界中人的感受……
容修的事正是如此。
燕凛眼中看到的孤病至死的悲凉,对小楼人来说,只不过一场模拟体验,那些加诸于身的苦楚,在他们强大的精神力面前更是不值一谈……这样的认知叫燕凛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容,却终究心下一松——无论如何,那人没有受到伤害,就是值得高兴的事,至于自己所料是否无误,或是之前的心疼是否其实全无必要,与之比起来,实在是什么也不算的。
这样说起来,那人这一世的结局虽然极悲惨,甚至可说是让旁观者见了亦要为之不平,但如果能如上一世般洒然以对,也许,即使是顶着这个名字,亦可以过得与后世之人的猜测有所不同吧。
骤然变得轻松的心态,让燕凛突然有了些兴味。他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悠然地喝着,噙着笑,第二次看向那个人的孩童人生……
有了容修那第一世打底,不管是亲历亲为的某个人,还是纯粹旁观的燕凛,对于小婴儿状态的容允被人成天抱着洗澡更衣换兜裆布,不时还要被喂奶把尿这些事,适应度都比之前强了不少。至少,前一个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不会再总是经常皱出一张苦瓜脸,后者也不至于每每看到这样的镜头,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了。
事实上,燕凛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十足愉快的——看着那个人又一次化做娇嫩可爱的婴儿,明明是成人的智力,甚至还有着远超当代之人的精神力,却因为身体的原因,站也站不得,走也走不了,只得摇摇晃晃地各处爬来爬去的模样,笑意便止也止不住地,从他嘴边一个劲地往外溢。
自来人若有轻松的心态,趣事便从来不少,眼前吸引燕凛的,是容允将要进行的抓周。
前一世,因为家境平平,容修的抓周活动,只用了些平常的玩意,除了书笔尚不失书香人家传承,那“官印”居然就用了纸糊了一个便充了数,又兼小门小户,也不知那家父母怎么想的,竟算起了未来孩子的“职业”,连铜钱和算盘也不肯放上,小锄头倒是放上了一把……以至于到得后来容修自耕自食的时候,燕凛有一次都不禁想着,若是按当时的人那般在意看法,会不会有人觉得,那纸制的不牢靠官印与虽不是全无却实在少有的读书人家会放到抓周上的锄具,在暗自影响着容修的一生……
容修当时那般光景,这无稽的想法自只是在燕凛心中一闪而过,眼前又想到,也不过因为,这次又到了这个时间罢了。
安国公府上的长孙要“抓周”,一应布置当然与前生那小户人家不可同日而语。
上好的纸笔墨砚自不必说,弓剑琴棋亦是齐全,儒释道三教的经典,皆是特别新制的书册,又拿元宝锞子替了铜钱,用上好的美玉琢成小印,再加上时新的玩具吃食,样样都早就预备停当。到得抓周那天,琳琳琅琅地摆了出来,只将一张大大的案子铺了个大半满,等到奶娘将容允抱出来往桌上放好,一群人都瞪大了眼睛,只想看看他会拿些什么。
这些人等着结果,燕凛更是好奇,和他们不同,他可是知道,在这个小小婴孩的身体里,藏着的是怎样的已经成熟了的智慧,前生,那个人拿的是官印和小刀,大概算得上是掌权带兵之意,燕凛很想知道,这一世,那人又会做怎么样的选择,或者说,他还会如前生那样,做出真的去考虑东西背后的意义,并凭着理性判断后再选择抓起哪个这种让人着实无语、着实想笑,却偏又忍不住觉得,着实有些可爱的行为吗?
也许……还是会的吧?脑海中浮现出熟悉的身影,燕凛并没有察觉自己的笑意在不断加深,他只是盯紧屏幕中的婴儿,等待着马上将要揭晓的答案。
官印、宝剑……容允前两项选择完全在燕凛的预料之内,一时间,他几乎不知道,到底是该欣慰于自己对那个人的了解,还是该无力于对方在某些无谓的地方莫名其妙的过度执着了。不过,这种犹疑很快被容允接下来的行为打断,燕凛瞪圆了双眼,万分惊讶地看着拿到第三样东西的婴儿脸露笑容——在他的怀里,是一个更象女孩子会选择的玩具:一个精致的娃娃。
安国公的孙子抓周的时候抓了个漂亮娃娃,这消息迅速在京城各权贵人家流传开来,纵然容允之前两项“选择”甚是得体,暗中嘲笑者仍是不在少数。就连那些当面说着“必然福及子孙”的吉祥话的人,私底下其实也多是另有想头。
相比之下,燕凛倒是大概猜出了这选择背后的心思——凭那人一贯的实用主义作风加不合时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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