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弃武一口气奔到呜咽的洛水之旁,在一株垂柳下坐了下来,望着河水呆呆出神。
往事历历,在脑海中翻腾不巳,酸甜苦辣,一时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洛水边上有不少小吃摊,丁弃武找了一家比较幽静的摊位,要了两样小菜,一壶烧酒,望着波光荡漾的水上风光,自斟管酌的喝了起来。
这时未到二更,洛水河边的夜市正在热闹之时,丁弃武所选的夜市摊位本来只有两三个客人喝酒,但丁弃武坐了不久,却又有七八位客人陆续挤了起来,把三张长方形的桌子占得满满的。
丁弃武一面喝酒,一面打量后来的那几位客人,只见他们都属于江湖中的武林人物,个个气势汹汹,神采飞扬,俱是一副不可一世之概。
这种人在江湖道上比比皆是,丁弃武懒得多费精神去注意那些人,顾自心事重重的喝酒解愁。
然而,那几个人的谈话却使他不能不去注意,只听一个佩刀的汉子重重的一放酒杯,叹道:“天皇教崛起江湖,处处都受他们的威胁,简直是越来越难混了!”
另一个带剑的汉子接口道:“他创他的天皇教,你跑你的江湖,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难混的?”
佩刀的汉子摇摇头道:“你说的倒是简单,天皇教的势力已经伸展到大江南北,除非你不在江湖上混,要想在江湖上混,就不能不受他们的威胁”
微微一顿,又道:“除非你也归附天皇教,否则寸步难行!”
丁弃武也不禁暗暗心惊,天皇教创立未久,已经成了江湖中的心腹大患。
只听另一名灰髯老者附和的道:“目前的情形,确是如此”
目光四外一转,悄声道:“华山派变成了天皇教的总坛,少林派听说也发生了不幸变故,各大门派中只有昆仑一派未伤元气,其他各派大都一蹶不振了!”
带剑的汉子哼了一声道:“照这样说,天皇教是要独霸武林了!”
佩刀的汉子道:“照目前的情形看来,差不多已是如此。”
灰髯老者摇了摇头道:“江湖中的情形,瞬息万变,谁也不敢说日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微微一顿,又道:“就老夫所知,至少还有一位武功高绝的少年奇侠和天皇教为敌”
佩刀的汉子道:“您说的是”
灰髯老者接道:“丁弃武,天山瞽叟的嫡传弟子!”
“哼”佩刀汉子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毫无用处,提也不必提他!”
灰髯老者道:“为什么?”
佩刀汉子嘲弄的一笑道:“丁弃武是天山瞽叟的弟子,武功自然不会太差,不过,要靠他来对付天皇教,却是梦想”
微微一顿,又道:“第一,丁弃武武功虽高,却绝非天皇教主的对手,第二,丁弃武并非真正的少年英雄,而是喜欢在女人堆里混的轻薄浪子!”
灰髯老者道:“想不到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佩刀汉子笑道:“江湖中到处都有传闻,丁弃武前前后后已经弄了三四个女人,所说连小尼姑都跟他有些不清不楚,要靠这样的人去对付天皇教,岂不是缘木求鱼!”
灰髯老者叹口气道:“这话也对,不过,还是用不着太过忧心”
目光一转,又道:“天皇教志在独霸江湖,称尊天下,这种门派绝对不可能持久”
佩刀汉子道:“您的话也对,可是,天皇教已经成了气候,就算迟早会被人消灭,但至少,将会有不少的武林同道死在这场劫数上!”
灰髯老者点点头道:“这倒是值得忧虑的事,不过,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我们还是听天由命吧!”
丁弃武一旁听得啼笑皆非,江湖中对他的事传播得不少,那些捏造黑白的话使他气恼,也使他烦心,自然,使他心头更沉重的是天皇教,他们说得也许不错,靠自己去对付天皇教,恐怕是缘木求鱼!
他后悔当初留下了有心人!
不论是在白家初见,还是以后的几次接触,如果自己肯于使出流云剑法中的绝招,一定能轻而易举的结果了他的性命,那么,不但白家不会受到那样的惨害,武林中也不会有天皇教的出现。
忖思之间,只听另一位瘦高的汉子突然接口道:“武林中也许最近就有些变化”
“噢”灰髯老者忙道:“想必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瘦高的汉子点点头道:“在下是听到了一些消息”
目光向佩刀与带剑的汉子转了一转,又道:“诸位想必还记得二十几年前长白山中所发生的事吧”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
灰髯老者连连点头道:“那种轰动江湖武林的大事,自然都会记得,莫非那”
目光四外一转,住口不语。
瘦高汉子神色凝重的道:“诸位明白就好,此时此地,在下实在不便细说,总之,那批人很可能已经到了中原,天皇教独霸江湖的局面只怕是很难成功!”
灰髯老者轻声道:“这消息可靠么?”
瘦高汉子道:“实不相瞒,在下日前从京师南下,就曾亲眼见过他们之中的一人。”
“哦”灰髯老者兴奋地道:“这样说来,中原武称道上又要有好戏看了,不过那批人”
瘦高汉子道:“大概您也已经想到了,他们也是有目的而来,虽然可以与天皇教分个长短,使江湖上有个喘息的机会,但日后不论谁占优势,仍然将是武林中的隐忧”
带剑汉子打断他的话道:“今夕只宜谈风月,说这些扫兴的事干什么,喝酒,喝酒”
开心的一笑,又道:“令夜就住‘翠红院’怎样,那里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
佩刀汉子叹口气道:“亏了你有这样好的心情,眼下已经天下大乱,处处血腥,还要去拈花惹草!”
带剑的汉子哈哈的一笑道:“这就叫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尽想那些烦恼的事又有什么用处?
灰髯老者叹口气道:“这话也不无道理”
擎起面前酒杯,道:“喝酒,喝酒!”
于是,众人又把话题扯到了别处,不再谈什么长白山的事了。
丁弃武听得有如丈二金刚,摸不到一些头脑,他不知道二十年前长白山中究竟发生过什事,也不知道他们所指的那批人是些什么人,又喝了几杯闷酒,实在坐不下去,于是,他起身会账,离开了那个小吃摊。
此刻已是二更过后,河边渐渐冷落了起来,许多小吃摊都在收摊打烊,丁弃武略一忖思,沿着河边茫然的走了下去。
他不想再去旅店,在这样的静夜之中沿着河边走走,也可以排解一下胸中的郁结。
走出了半里多路,河边上巳不见一个行人,己到了荒凉的郊
夕lo
瞧着迷蒙的夜色,听着呜咽的河水,丁弃武思潮起伏,百感交集,不禁连声叹息。
忽然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道:“没出息的年轻人,一个劲的叹什么气?”
丁弃武不禁吓了一跳,原来他心头沉重,连耳目也失去了应有的灵敏,根本没注意到路边有人。
定神看时,方才看到路边树下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坐在一块青石上,正在巴答巴答的抽着旱烟。
丁弃武有些尴尬的瞧了他一眼,道:“老丈是说我么!”
那老者一本正经的道:“这里又没有别人,我不说你说谁?”
丁弃武不服的道:“喜怒哀乐,任何人都会随着情绪的变化表现出来,这有什么值得奇怪。”
那老者道:“那么你不住的叹息,表现的是什么情绪?”
丁弃武道:“有怒有哀!”
老者一笑道:“就是没有喜没有乐,对不对?”
丁弃武又叹口气道:“人生苦多乐少,简直都是痛苦!”
老者摇摇头道:“可怜,可伶!”
说完又巴答巴答去抽他的旱烟。
丁弃武皱眉道:“老丈为何这样说法?”
老者笑道:“我说错了么?”
丁弄武心中十分不快,但又觉得无话可说,哼了一声,迈步就走。
那老者忽然大叫道:“回来!”
丁弃武只好收步道:“老丈还有话要说么?”
老者笑笑道:“同舟共渡,需要五百年的修行,你我不期而遇,也要有两百年的修行,这是缘份!”
丁弃武淡淡的道:“老丈就是要说这些?”
老者道:“不,我还想跟你谈谈”
指着身边的一块石头道:“坐下来歇歇不好么?”
丁弃武忖思了一下,只好依言走过去坐了下来,淡淡一笑道:
“请说吧!”
老者目光炯炯的瞧着他道:“小哥尊姓大名?”
丁弃武怔了一证道:“萍水相逢,瞬刻之后就要你东我西,有互通姓名的必要么?”
老者笑道:“莫非小哥的名字有不便说出来的苦衷?”
丁弃武忽道:“这是什么话!”
微微一顿,又道:“老丈尊姓大名,何不先说了出来?”
老者毫不迟疑的道:“老夫丁一!”
“丁一?”
丁弃武怔了一怔道:“这是老丈的名字?”
丁一哈哈一笑道:“一点不错,老夫喜欢这名字简单,所以就用它做了名字。”
丁弃武点点头道:“不错,这名字的确可以称得上简单,恐怕再也不会有更简单的了,连名带姓,统共才只三笔。”
丁一笑道:“其实,老夫虽然名叫丁一,但这名字却一直没有被人叫过,有些朋友都喜欢叫我不老叟。”
“不老叟?”
不老叟点点头道:“不错!”
丁弃武瞧了他一眼道:“老丈今年高寿?”
不老叟道:“老夫今年七十五岁!”
丁弃武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不老叟等丁弃武笑声渐收之后;方道:“你笑什么?”
丁弃武道:“我觉得老丈的名字实在有些不妥,似乎该换一个了!”
不老叟道:“为什么?”
丁弃武道:“老丈名为不老叟,今年七十五岁,但看上去老丈却已经像八十多岁的人了,这不老叟三字岂不是有些名实不符了”
“错了”
不老叟摇着头慢悠悠的道:“一个人的老与不老,并不能从外貌上去评断,老夫所以被人称为不老叟,是因为老夫的人虽老而心还年轻,所以才被称为不老叟!”
丁弃武哦了一声,一时倒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说,因为不老叟的话实在有些道理,一个人的老与不老,的确要看心老与否,这话使他心惊“哀莫大于心死”自己虽然年轻,但已经觉得有些老。
忖念之间,只听不老叟又道:“小哥的名字还是不便说么?”
丁弃武苦笑一声,道:“在下与老丈同宗,也是姓丁,草字弃武!”
“丁弃武”
不老叟喃喃了一遍道:“这名字很熟,好像在那里听说过。”
丁弃武不禁有些脸红,因为方才在河边酒馆之中,他听到过那些人对他的批评,知道江湖武林中的人物对他似乎不甚了解,也怕这位老者对他讪笑。
幸而不老叟想了一阵,并没想出所以然来,改变了话题道:“小哥名为弃武,似乎含有弃武就文之意,但老夫细看小哥,却又分明是一位颇有成就的武林人物,不知小哥”
丁弃武忍不住叹口气道:“弃武二字,是先母为我所取,目的自然是希望我能够弃武就文,但是”
微微一顿,又道:“非常不幸,我还是注定了要在武林中浮沉!”
不老叟道:“这样说来,你是不喜欢学武的了!”
丁弃武皱眉道:“这也很难说,但先母不愿我习武,而我仍然侧身武林之中,甚是不孝!”
不老叟道:“那么你还是有些苦衷!”
丁弃武点点头道:“不错。”
不老叟道:“能不能说出来听听?”
丁弃武叹道:“不说也罢!”
不老叟摇摇头道:“难怪你会长吁短叹,郁郁不乐!”
丁弃武不由自主的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在下要告辞了!”
不老叟呵呵大笑道:“深更半夜的你要去那里?”
伸手向洛阳城的方向一指,道:“若要投宿住店,你该向那边走,向这儿可是越走越远,五十里之内没有宿头!”
丁弃武道:“我不想住宿,只想这样走走!”
不老叟道:“这更证明了你心中痛苦烦恼,想藉走路来解除痛苦,这是没有用处的!”
丁弃武道:“谢谢老丈关心!”
不老叟道:“我知道你心里痛苦,可是痛苦并解决不了问题,你应该快乐。”
“快乐”
丁弃武忍不住哼道:“想必老夫是充满快乐的了!”
不老叟道:“不错!”
丁弃武道:“那是因为老丈心里没有痛苦之事,所以才能够快乐得起来!”
不老叟道:“你可要听听我平生的遭遇?”
丁弃武道:“老丈既是快乐之人,平生的遭遇自然也都是快乐之事,在下”
说着又转身欲走。
不老叟道:“人生有三大不幸,乃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三件事,老夫都遇上了”
丁弃武微微动容的道:“哦!”不老叟又道:“人生有两件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是杀父之仇,二是夺妻之恨,这两件事,我也都遇上了!”
丁弃武更加吃惊的道:“哦!”不老叟微微一笑,又道:“还有一件使人更觉得痛苦的事,那就是预知死期,这件事我竟然也遇上了!”
丁弃武又道:“哦!”不老叟道:“不论你心中有多少痛苦之事,想必总不会比我多,而我仍能够保持快乐”
丁弃武有些不信的道:“老丈说的是真的!”
不老叟道:“小哥为什么不坐下来谈,夜已经深了,我们就做长夜之谈可好?”
丁弃武不由自主,只好又依言坐了下去。
不老叟道:“老夫记不得是八岁还是九岁了,我的父母被仇家双双杀死,这是我平生遇到的第一件可悲之事,少年失去父母,而且又是杀父之仇”
丁弃武道:“老丈目前已是七十多岁,不知这仇恨报雪了没有!”
不老叟摇摇头道:“没有!”
丁弃武有些不屑的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老丈舍父母之仇不报,未免有亏孝道。”
不老叟摇头道:“那倒不是我不报杀父母之仇,而是”
微微一顿又道:“等我有了能够报仇的本领,去找仇家报仇之时,仇家却早己被他人所杀,使我有仇无处报”
丁弃武道:“这的确是件很痛苦的事件!”
不老叟道:“当时我的确也很痛苦,但后来我遇到了一位世外高人”
丁弃武道:“和尚?”
不老叟点点头道:“是一位和尚,是他的两句话点开了我的心窍,解除了我的痛苦!”
丁弃武道:“不知是两句什么话?”
不老叟哈哈一笑道:“说出来平平无奇,可惜没有人肯去体会而已,那就是:事事皆有因果。事事皆出前定。”
丁弃武点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但是”
不老叟道:“我知道这两句话对你不会有用,但对我当时来说,却是有用得很,因为我觉得已经发生了的事是无可弥补的了,像我父母被仇人所杀,我要报仇,是应该的事,但仇人都巳死光,再难过又有什么用处?”
丁弃武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不老叟微微一笑,又道:“以后,我娶妻生子,到了四十多岁,第二件不幸的事又发生到了我的身上”
微微一顿,徐徐接下去道:“夺妻之恨!”
由于他一直面带微笑,故而丁弃武有些嘲弄的道:“想必这件事老丈也忍耐下去了,不过,老丈已到了四十多岁,想必令正也已不是年轻貌美之人,何以还会有被人夺妻之事?”
不老叟点点头道:“我那妻子在嫁我之前,曾有个青梅竹马的朋友,而后那人去了塞外,杳无音讯,所以我那妻子才嫁了我,想不到二十几年以后,那人又由塞外回来,找到了我的妻子”
丁弃武道:“虽然他们曾是青梅竹马之交,但你们是正式的夫妇,他又敢对你怎样?”
不老叟道:“他自然不敢对我怎样,但他却在一个风雨之夜抢走了我的妻子”
丁弃武道:“难道就抢走算了?”
不老叟苦笑道:“我的涵养虽好,但也不会抢走就算了,当我发觉之后随后追去,但找到的却只有我那妻子的尸体”
丁弃武道:“是被那人杀了么?”
不老叟道:“究竟是怎么死的,只怕永远也无法知道了,如不是被杀,就是自杀,反正是她死了!”
丁弃武道:“难道你没有替她报仇?”
不老叟摇摇头道:“没有”
丁弃武沉默了一阵,道:“还有你说的老年丧子呢?”
不老叟道:“我有两个儿子都已四十余岁,想不到却先后因时疫死去!”
丁弃武叹了口气道:“老丈当真是集所有不幸于一身,这些事对一个人的打击是太大了!”
不老叟道:“而且任何人也不会像老夫一样的能够坦然处之,不论小哥有什么心事,想必也不会比老夫的遭遇还要惨上一些”
丁弃武点点头道:“不错,在下的不幸要和老丈比较起来,当真就算不得什么了!”
不老叟道:“那么你也应该学学老夫,快乐一些!”
丁弃武苦笑一声道:“我会试试看,也许”
他收住话锋,投注了不老叟一眼,又道:“方才老丈似乎还说,您”
不老叟笑笑道:“我还说过预知死期,是不是?”
丁弃武点头道:“不错,您”
不老叟笑笑道:“我还能再活十天,就到死期了!”
丁弃武瞧了不老叟一眼道:“老丈说得如此肯定?”
不老叟平静的道:“自然十分肯定,否则老夫还会自己咒自己早死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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