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好大,整个大院都陷入烈焰火海之中。
“云纱丫头,你疯了吗?火势这么大,你还往里儿冲!”
谁在劝她,谁拉著她,她根本不知道。可是她没疯,她只想救出阿爹。望着熊熊大火,她一颗心凄然而绝望,脚一软,再也无法支持地跪了下来。
没有人会笨得在这时奔入火苗漫天的大院里,所以当那个身影迅速窜入火海时,大家全被这突然的转变震慑住了,但是,没有人受到的震撼能超过云纱。那个人身形虽快,可她已认出,竟然是多日来纷扰著她心湖的男子,向漠岩。
顿时之间,云纱的心整个提到喉头,泪珠莹挂在脸上,忘了滑下。
老天爷,求求你发发慈悲吧!如果一定有人要死,让我代替吧
她双目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前方,烈火将一挂一挂的布匹吞噬,而她虔诚的祈求著,祈求上天的仁慈。
很多念头掠过脑海,霎时间,一个认知已然成形。火场里的两个人,一个是她至亲的亲人;另一个,则是她感情终身的寄付。
说来或许可笑,这全是她的一相情愿,但自在百花渊相遇,她就再也无力管束内心的情感波涛,再如何说服自己,也割舍不了,只能任著情丝缠绕。她,真的钟情于他,这一生一世,即便无法得到回报,此份真情亦永不转移。
她是人间痴儿女,最傻,也最受煎熬。
而眼前,两个她最关切在意的人,正陷于火海当中,她诚心希冀能代著他们死去,只求他俩平安。
火焰越烧越旺,似不烧尽所有的布匹,绝不甘休。但上天似乎听见了云纱的祈求,忽然间,从那烈火里,向漠岩背负著一个躯体,脚不沾尘地奔掠出来。
“快!帮忙救人啊!”一个声音喊著,马上有几桶的水全泼在向漠岩和平老爹身上,熄灭他们衣角零星的火苗。向漠岩把背上的人安稳的放置下来,还未开口,云纱已踉舱地奔了过来,哽咽不成声的叫:“阿爹!阿爹您听见纱儿说话吗?”
平老爹身上的火虽然扑灭,可是不知道有多少处烧伤,他的头发、胡须眉毛全焦了,衣服仍冒著烟。听见云纱叫著,他吃力的睁开眼,想瞧清女儿的脸孔。
“阿爹,您很疼吧?再忍著点儿,大夫就快到了。”云纱说著,眼泪扑簌簌地掉。
“纱儿,爹不行了。你要好好顾著自己,答应爹,要重振流袖织,要照顾自己”平老爹奄奄一息地交代。
“阿爹”云纱泪落如雨。而流袖织的人,有的跟著掉泪,有人悲痛无言。
突地,平老爹抓住立在女儿身旁的男子,他知道当日隐没在黑暗街角的身影、惹得女儿心伤的人,就在眼前。他是纱儿救了的人,是啸虎堡的主子,必能庇护女儿。
“我,我求你一件事。”平老爹两眼瞪得好大。
“您尽管说。”
平老爹牵过云纱的小手,将之交给了向漠岩的大掌。“她是一份珍宝,我将她,将她交给你。保护她别,别让她受委屈。”
云纱不肯依,拚命地摇头,一直要把手抽回,眼泪掉得更凶了。
而向漠岩却紧紧握住不放,他对垂死的老人承诺,声音坚定、不容怀疑。
“从今以后,她是我的责任。我会珍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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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老爹听了,脸上露出笑容。他目光移至云纱身上,眼底闪著慈祥关怀,还想对女儿说些什么,瘦嶙的身体却一阵痉挛,他的头无力地垂向一边,终是与世长辞。
“爹爹!”
云纱凄绝地呐喊,眼前一暗,身躯便软弱地倒进一个宽阔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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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三娘沉思地瞧着那张雪白容颜,被褥温暖地包裹住她的身子,只露出小小脸蛋,显得柔弱可怜。
三娘瞧着她的眉、她和润的轮廓、秀挺的鼻梁,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这姑娘和朝颜有几分神似啊!堡主到底意欲为何?对于过往的一段,难道还不能跳脱?这时,床上的人儿嘤咛了声,微微扭动颈项。
“平姑娘?”三娘试探地叫著。
云纱掮动一双长睫,黑眸慢慢的睁开。她是醒了,但脑子却很浑沌映入她眼帘的,怎么会是一位美丽自信的少妇?“你别怕。这儿是啸虎堡。”那少妇的声音极悦耳。
“啸虎堡!”云纱突然撑起身子,觉得头好晕,又颓然躺下。
“你整整睡了两天两夜,别勉强起身。待会儿,我叫人送饭菜来。你必须要养好身子来面对事情。”
其实,云纱之所以能安睡久时,全拜三娘调剂的眠藥。当日,向漠岩将昏厥的她带回堡,三娘立即作了明智的决定,先让云纱好好睡上一觉,所有的事,等养足精神再说。
听三娘这一说,云纱真的清醒了。记忆一波波涌来,失火的流袖织,在火海里漫天飞扬的布匹,包裹着她小手的大掌,阿爹临终的神情自此以后,她平云纱便是孤苦伶仃了,这偌大的人世,只剩她孤单一人。
静默了一会儿,云纱抬起头,她眼眶挂泪,轻声间道:“我阿爹呢?我想看看他。”
“你昏迷这两日,堡主已经代你处理所有事务。流袖织的主要染房全烧得残破不堪,平老板也不幸去世。堡主给了染织师傅和仆役们一些银两,遣散他们,待姑娘养好身子,若想重建流袖织,堡主一定会全力支持。”三娘说著,拉著云纱的手,安慰地拍了拍“至于你爹的遗体,堡主怕你见了伤心,已将之安葬。那墓冢离啸虎堡不远,明儿个我带你去。”
云纱合上双眸,泪珠便无声地滚下。再睁开眼时,她的小脸罩上一层庄严神情。“我现在就去。”
“恐怕不行,天色很沉了。”三娘停顿了下,又说:“况且有一个人,为了想和你说话,已经等待了两天两夜。”
云纱知道那人是谁,心儿陡然一震。她不该见他,但又承受了他天大的恩情;他为她做的事,她无以为报。
“他在外头,我去知会他。”三娘笑了笑,接著道:“你们好好谈谈。”
“你别走呵。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云纱有些惊慌地拉住她的衣袖。
“不可以,因为堡主肯定会赶我出去。”三娘是明眼人,又是旁观者,一些事自然瞧得透彻。在跨出门槛时,她忽然转过头对云纱说:“忘了跟你提,我叫三娘,你这样叫我就好了,因为我想叫你云纱。”
三娘走了,房门合了又开,进来的是向漠岩。
他直直朝床榻步近,一手挡住帷幔,长长叹了一口气。云纱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她颈项垂得好低,脸蛋几乎要埋入被子里,只觉得他的身影笼罩著自己。
“从没跟你说我的名字。”他和缓地开口,想减轻云纱的不安任谁都瞧得出,她很不安呵。等云纱略微抬起头,他继续又说:“我的名字上漠下岩,大漠的漠,岩石的岩。”
云纱轻轻颔首,却不知说些什么才恰当。所谓大恩不言谢,他甘冒生命危险,为救她阿爹勇闯火场,又处理了爹爹的后事,将流袖织的大大小小妥当安置,这恩情如此之重,一些感激的言语,似乎太多余。
“公子的大恩大德,我我平云纱,我”
云纱望着他的脸,笨拙地、又急于让他明了她内心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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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提什么报答。从今以后,你是我的责任。”他的双目深邃,似要探入云纱眼底深处。顿了顿,他又启口,带著一种自己也难解的温柔“我会照顾你。”
在他的目光下,云纱没来由的绯红了两颊。这句话代表著什么含意呢?他说,他会照顾她,却不是他想照顾她。对他而言,她只是他的责任,成了他的负担,可是她和他非亲非故,百花渊初遇便甘心为他舍命,皆因自己未及厘清心绪,就对他锺情。而他,待她这般好,为的是什么?“你为何要对我好?”她终究还是问了。
向漠岩愣了片刻,搜索著最适当、最直接的答案。“我答应了你爹爹,从那一刻起,你便是在啸虎堡的保护之下。”
云纱凄楚地想着,起初,他执意要还她恩情,再有阿爹临终前的恳求,虽然彼此还算陌生,但她知道,就他的性格,信守承诺肯定比性命重要。
“我不是谁的责任,从来就不是。我属于我自己。”她低低地叹息,又低低地说:“公子为我所做的事,云纱铭记在心,一辈子感激。明日祭拜完阿爹,我便离开此地,不敢给公子多添麻烦。”
“你要走!”向漠岩的音量不由得提高,话里有一丝紧绷。
云纱点了点头,眉头带愁地轻拢,脂粉未施的苍白丽容还带了三分凄楚;向漠岩望着眼前的人儿,心在刹那间竟痛了起来。
他艰涩地道:“现下,流袖织的染房、大铺全遭大火摧毁,工人师傅也被我遣散,你一个姑娘家,能去哪里?”
“我”他的问题著实为难著云纱。
她要往哪里去?又能往哪里去?天地何其大,但浮沉世间里,她竟不知何去何从。而阿爹走了,她一个孤女,谁人能与她相依?想着想着,隐忍著的泪珠便夺眶而出。
“我非走不可。我和公子非亲非故,公子如此帮我,云纱永不忘怀,但云纱到底是要走的。”
“谁放的火?谁毁了流袖织?你难道置之不理?”
为了不想看她流泪,更为了要留下她,向漠岩丢出极具杀伤力的问题,震得云纱愣在当场。
向漠岩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怀疑吗?大火是怎么引起的?为何晾晒的布料会燃起火来?华阳镇的御用选丝大会将至,这等荣衔,各家的染织铺子岂有不垂涎之理?流袖织是老字号、是染织状元,相同的,也是同行最大的劲敌,想将流袖织除之而后快的,恐怕所在多有吧!”
“可是我们流袖织又厚道、又老实,每年染织状元会和这次选丝之事,我阿爹视为和同业间的切磋指教,他一点也不在意什么名衔。谁会想害我们?”
“有人为了名和利,为了某些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太单纯了。”她这样不知人间险恶,他更不能放她走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阿爹死得不明不白?”云纱抖著音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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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无可能。”向漠岩回答,继而又替她分析“你一定想弄清楚事情真相。可如果离开啸虎堡,你既瘦又弱,手无缚鸡之力,三餐已然成了问题,还有什么气力去寻求事实?此事一日不水落石出,平老爹魂魄就一日难安,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他老人家吗?”
他的话针针见血。他是存心的,故意让云纱难过。只要能让她留下不走,他什么都做得出。而云纱便如他所料的单纯,被他的话攻击得汗涔涔、泪潸潸,毫无招架之力。
她的模样再度引唤起他奇异的情绪,似同心口被揪紧了,险些难以呼吸。
他清了清喉咙“当日我身陷危难,承蒙你的救助,这回,让我帮你吧。平老爹将你托付于我,你就已是啸虎堡的责任,我岂能容人欺你?只要你留下,那场大火的疑云,我自要替你出头。”他说得好公事化,好正大光明,却好表面。他真正计量著什么,没有人知晓。
“若是若公子真能替云纱寻查解答,这份逃邝,流袖织定然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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