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姬心谊独自徘徊在浓松道,越等越是担忧。
今夜大姨带人参加这里的神秘聚会,她是没资格参加的,偷偷地跟来,只是想见姬心草一面。
一定是出事了,心草姐姐行事稳重,不可能这么多天没回来,也没有联络族人。她问了姬秀和,他同样茫无头绪;向大姨询问,大姨总是不回答,她按捺不住,趁今晚的机会前来探查。
她在埃米尔开的舞厅外窥探了数回,里头始终静悄悄的。整条浓松道安安静静,一个晚上都不见人影,仿佛所有人约好在今晚一同消失。
她看着手表,已经过了午夜,大姨她们也差不多要出来了。她决定再到舞厅去看看,如果依然见不到心草姐姐,她就暂时回去,过两天再和姬秀和过来找人。
她刚往舞厅的方向跨了两步,忽见茴香馆的大门开了,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她以为对方是姬心草,随即发现这人比姬心草更高,修长的黑衣身形明显是个男人。
他像是喝醉了,脚步踉跄,不稳地摇晃着。他倚门稳住身躯,慢慢转过头,迷蒙的碧绿眼眸瞧见了错愕的姬心谊。
埃米尔!姬心谊并未见过他,但这双色泽诡异的绿眸绝不是人类会有的,她立即后退数步,自怀中取出银符对准了他,叫道:“心草姐姐呢?”
埃米尔眨了眨眼,看着少女一身姬家人传统的红白长袍“你是她妹妹?”
“回答我的问题!心草姐姐在哪里?你把她怎么了?”
他有趣地看着神色戒备的少女,她持符的手颤得厉害,却还是鼓起勇气朝他怒喝。他妖异的眼瞳暧昧地眯起“我把她吃掉了。”
“你杀了她?”姬心谊又悲又怒,正要把银符往他掷去,突然听见茴香馆内传出她担心了好多天的声音
“为什么不走地道回去?”姬心草站在门边,试着将埃米尔拉回屋内。
“我想出来吹吹风,让脑子清醒一点。”他反而将她拉出来,顺势将她馨软的身子抱个满怀“你陪我散步吧。”
“要散步随时都可以,你的葯效还没退,最好先回去休息。”养母等人和他们同时离开会场,此刻必然还在澧松道附近,若遇上了,对他非常不利。
“你担心我遇到你家女使吗?”
对于他太过犀利的观察力,她真是有些讨厌,咬牙没有否认“如果你爱惜生命,就该听我的话”
“姐姐?”
姬心草循声望去,意外看见目瞪口呆的姬心谊“心谊?”
姬心谊愣愣看着她们姬家的死仇厚着脸皮巴在表姐身上,而她最敬爱的表姐脸色尴尬,却没有抗拒,两人之间毫无剑拔弩张的敌对气氛,甚至有那么点融洽甜蜜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姬心谊无法相信自己看见的情况,她知道的姬心草绝不会和这男人纠缠不清,除非除非这个男人掌握了姐姐的弱点,逼迫姐姐服从?
没错,一定是这样!
她对自己的推论深信不疑,握拳对姬心草叫道:“姐姐,你不必怕他!大姨她们都来了,大家合力解决他,你就可以和我们回去”
“她不会回去的,因为她舍不得我。”埃米尔懒懒开口,以唇贴住怀里姬心草僵硬的颈项“是吧,心草?”
“胡说八道!姐姐是未来的女使,很清楚该怎么对付你这个坏蛋,她只是被你胁迫,不得不屈服”
“心草当然不会忘记她的责任。”威严的女人嗓音自街道的另一边响起,冷冷回荡荡在冰冷的空气中。姬水襄站在巷道出口,五个姐妹跟在她身后。六人肃穆的眼神形成强大的压力,一致对准了姬心草。
姬水襄开口命令外甥女“心谊,过来。”姬心谊迈步走向族人,一面回头望着始终木立不动的姬心草,心下纳闷,她们这方显然已经稳操胜券了,为何心草姐姐还不动手对付埃米尔?甚至就任他躲在她身后,由她在前面对着大姨她们,简直像是与自家人对敌?
“看来女使大人算准了我进晚身体不适,想来倚多胜少这一套呢。”埃米尔咯咯轻笑,放开了怀里的女孩,不吝于再推已经掉入死路、心乱如麻的她一把“你说该怎么办呢,心草?”
怎么办?
姬心草望着表妹走到养母身畔,她们一式的红白双色长袍,是她终生依归的骨肉至亲;她身后则是相识不到一个月、却逼得她和她们决裂的男人。楚河,汉界,壁垒分明。她只能选一边。姬心草苍白地咬着唇,望着养母“你知道实验的事?”
“当然知道。”姬水襄神色既无怒意,也不特别严厉。“
吸血鬼和人类,哪一方都不愿接纳他,却这么理所当然地利用他,我们还要当最后赶尽杀绝的那个人?他做错了什么?他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却得为此背负一生的原罪?”她越说越觉—切都荒谬可鄙“我们姬家被视为神圣古老的大族,可私底下的所作所为,和我们鄙弃的吸血鬼有什么不同?”
姬水襄身旁几名女子早就满腔怒火,听她这般诋毁自己人,一名女子怒斥道:“你说什么鬼话?!他屠杀我们百余名族人是事实,你不妨问问他,他干过这种残暴的事没有?我们姬家人本该降妖伏魔,杀了他有什么不对?你居然把我们跟吸血鬼相提并论”
姬水襄手一抬,女子忿忿住了口。她望着养女,淡淡道:“信神的人,不会质疑神的存在与否。你是姬家人,对于姬家决定的一切,你不应质疑,只管遵行,除非你从根本上已经对姬家这个信念动摇了。”她示意两名姐妹上前“我想你是一时迷惑了,尽快解决这件事,应该能让你清醒过来。”
姬心谊对大姨与表姐的对话只听懂了几成,眼见两位阿姨取出两封符咒,显然要对付埃米尔,她朝姬心草叫道:“姐姐,阿姨要对付他,你赶快过来这边,免得危险!”见姬心草依旧不动,她紧张地大叫:“你的任务是杀了他,不是陪他一起死啊!”死?姬心草望着两位阿姨撕开手上封符,那是专用来对付吸血鬼的,以他此刻的身体状况,绝对无法抵挡。
她不必回头,也能感到背后的他刻意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显然不打算干涉她的决定。而养母漠然望着她,眼神中没有失望或气恼,似乎笃定她会如往常般奉行她的命令,又像是在观察她会怎么做。
夹在两方之间,强大的压力同时挤迫着她,逼她做出抉择,她几乎错觉自己就要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垮压疯,碎裂成片片。她从不违逆养母,可是她的脚拒绝迈步,从他身边离开
封符撕口处流出银色的液态物质,化作数道银丝,交错缠绕,笔直向姬心草射来。她今晚并未携带腕轮或任何法器,赤手空拳是挡不住它的,但她只要让开一步,身后的他就会死在这道符咒之下。
他的生死,在她一念之间。
眼见银丝扑到姬心草身前,她依然不动“砰”地巨响,银丝不知击中了什么,激起烟雾弥漫。
“姐姐!”姬心谊惊呼,那符咒熔铸了多重咒语,虽是被设计来对付吸血鬼,可一般人也承受不住啊!
她扯住放符的一位阿姨,顾不得尊长辈分地大叫:“你们在做什么!姐姐是自己人啊!就算她一时糊涂了,也不至于要她死啊!”“安静点!”姬水襄斥住了外甥女,凝目望着渐散的烟雾露出淡蓝色的影子。
那是一只与人等高的巨大禽鸟,喙尖颈细,身躯呈半透明的冰蓝色,笼罩在清冷的光辉中。鸟儿张开了修长的双翼,护住其后的姬心草,透过鸟翼,模糊可见她容色坚毅,显然决心一拚。
姬心谊愣住了,喃喃道:“‘七鹭’”
那是“使灵”族内唯有心草姐姐能使用这么复杂的咒术。术师以自身魂魄与法力喂养使灵,喂养的时间越长,使灵威力越强,与驱使者灵魂的依附也越紧密,如果使灵被消灭,驱使者也有受伤、甚至丧命之虞。
她为了那个男人,不借以命相护,和自己的族人为敌?为什么?
五个女人不等姬水襄下令,踏前数步,站定五芒星方位,各自取出法器。
姬水襄淡淡道:“目标是埃米尔,不是心草,尽量别伤了她。”
不对,不能这样!姬心谊想大叫,阻止自家人互相残杀的荒谬情况,可事实俱在,是表姐违背了祖训,阿姨们才被迫出手阻止她。她慌得快哭出来,想向大姨求情,却无从措词,眼睁睁看着阿姨们催动五芒星阵,空中凝聚无数银亮光点,流星般朝埃米尔坠落。
使灵呼应姬心草的心思,一幻作七,七只小鹭同时飞扑到埃米尔上方,挡住了这阵银色急雨。但鸟翼之间难免有空隙,还是有几颗银点穿透防御,眼见就要击中埃米尔,姬心草后退数步,护在他身前,银点全落在她身上。
她忍住痛,一声不吭。阿姨们显然算准了她的使灵最多分为七个,范围太大的攻势无法彻底阻绝,总有一、两个能打中他。虽是针对吸血鬼设计的攻击,落在她身上也颇为疼痛,若是命中他,他非受重伤不可。
感觉到熟悉的胸膛接住她背脊,她不回头,低声道:“我挡住她们,你走吧。”
“要我丢下心爱的女人自己逃跑,办不到。”埃米尔望着五名女子又取出符咒“要走,我们一起走。”
她有些动摇,但无法答应。她可以回护他,但和他一起逃,就是彻底背离她的族人。她愿意为他承受责难,但她没有割舍一切的心理准备。
她来不及回答,一道银弧已迎面射来。
两只小鹭飞扑而下,双方相撞,爆出耀眼的光亮,消散无踪。紧接着又是数道银弧飞至,小鹭纷纷俯冲阻挡,几道眩目亮光过去,只余最后一只小鹭,它身躯陡然胀回人形大小,张翼挡住了最后几道攻击。
位于五芒星之首的女子手一扬,法阵中央涌现薄雾,一条三头银蛇随之窜起,在地下游动向前,其余四人念诵咒语,将雾气催化为密密麻麻的银色光点,子弹般激射而出。
七鹭再度一化为七,四只疾往前冲,张翼扑落密雨似的银色光点,余下三只组成三角形的法阵光网,在姬心草身前屏蔽从鸟翼逃过的漏网之鱼。
姬心草暗自焦急,五位阿姨都是族里的高手,一对一她有把握取胜,可如今一对五,除非她痛下杀手,否则必败无疑,但她怎能伤及她们性命?
察觉身后的埃米尔仍是不动,她急道:“你还不走?”
“你不走,我也不走。”他语气轻松,彷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又坚定深情“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宁可死在这里。”
她心弦一震,忽见三头银蛇从雨点般的银光中窜过,逼近她身前。组成法阵的三头小鹭对准银蛇俯冲坠下,两者撞击的瞬间,蛇头骤然化作千万道银丝,一部分缠住了小鹭,另一大半朝两人卷来。
姬心草大惊,连忙护着埃米尔后退,四头小鹭飞下阻挡,也都被银丝裹住,其余的部分如影随形地扑向两人。她看出这些银丝与先前的不同,不一口气破坏根源处的法阵,就算斩断了前端也会再生。她掐起法印,但距离太远,要拍出已经来不及,银丝绕过了她,卷住埃米尔手臂
突然右方一亮,一层如薄幕的柔和光芒切入两方人马之间,将三头蛇从中一截为二。咒术被硬生生切断,无以为继,勾住埃米尔的银丝于是崩解消散,化为原先闪烁的雾气。这道光幕显然是由法术凝聚而成,而出手的人功力更胜姬家五人联手。
茴香馆门口响起清澈沉稳的男人嗓音
“得罪了,女使。他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让他在我的地方出事,请你卖我这个面子。”南宫璟望着姬水襄,语气委婉,但态度明显表示出,倘若她执意对付埃米尔,他必会插手干预。
姬水襄知道有他在,己方就别想动埃米尔一根寒毛,她手一抬,五个女子撤了法阵。“好,我就做个人情给你。”
她望着扶住埃米尔的养女,眼神若有深意,语气却冰冷无情“如果你杀不了他,就不必回来了。”
夜色刚刚降临,淋浴完的埃米尔一身清爽,麻酔藥的效果也已褪去,他拿了浴袍披上,步出浴室,伫立在门边,望着床上失眠的女孩。
凌晨回来后,她不曾开口,从深夜到天明,再到入夜,她只是睁着茫然的眼,未曾阖上。就连刚才他问她要不要冲个澡,她也木然不答,任由他将她抱进浴室,迷惘痛苦的神情,彷佛她失去了一切,即使他要带她前往世界末日,她也不在乎了。
其实,何必这么难过呢?这么轻易又决绝地说出“不必回来了”这样的“一切”不要也罢。
他唇边似是怜惜,又似残酷的愉快微笑烙深,走到床畔,柔声道:“头发不擦干,会感冒哦。”
姬心草依旧不动不答。
他迳自撩起她微湿的长发,取来梳子为她梳理。平日欢爱过后,她常累得无力起身,总是他为她沐浴打理,她迷蒙的眼神,像在凡间迷路的仙子,困惑惶然、惹人心怜的无助模样,往往令他情难自已地再要她一次。
他轻哼着曲子,让梳好的长发散置枕上,转而拉开毛毯,露出她不着寸缕的柔美背脊。他倒了馨香的乳液,先在掌心温热了,抹在她背上,徐徐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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