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什么时,不小心说漏了嘴。父亲似乎有了一声叹息,然后对我说,以后我腌给你,你只管回来拿就是了。其实,父亲近几年来,体力日渐减弱,牙齿掉了不少,也根本咀嚼不了任何硬东西了。我支支吾吾地说,别弄了,蛮受累的。
以后每次回家,父亲总会准备一些咸菜,然后再配个小塑料瓶子,不知怎的,肉食吃得多了,每每吃点父亲腌的咸菜,感觉特别爽口,还会多吃下半个馒头呢。
每次我也不多拿,只一小瓶。父亲也不强求,只是应和着我说,那好,就下次吧。在反反复复回家和拿咸菜的过程之中,我读出了一种父亲的期盼。
如今广大的农村,这种有着上万年历史的易熔粘土制作的陶器还会有很多,想起它们,粗糙却有细密的纹理,温厚和朴拙里透出灵动的光,形形色色的坛坛罐罐中会饱含很多的温情,贮藏很多的温暖。
父亲的咸菜坛子呀,成了他一生的最爱,成了他一生的牵挂。
如今父母都老了,母亲也已卧病在床十二年了,生活基本不能自理。父亲也日日为母亲操劳,为儿女们操心。也只是因为母亲尚在身边和儿女们的点点孝心平添了他一些生活的信心。如果有一天,他拿不起了菜刀,谁还会为我腌制那些可口的咸菜呢,到时,我还会读懂贮藏在坛子里的深情么!
父亲的账单
我心里面有一个结,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这不是琼瑶笔下的少男少女们吟唱的那种“心有千千结”,而是多年来一直想写父亲却在多年后的今天仍未写出的心病郁结。不知道有多少次心潮澎湃之余展纸弄墨书写父亲,也不知有多少次面对眼前的一方清笺发呆。我总想,父亲太平凡了,平凡得超过了白开水。因为白开水有时也让人品出一丝甜味,可我和父亲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却从来没有从他的身上品出任何一丝味道来!
也许是我太愚蠢了,我想。
岁暮之际,我上了4个多月的大学回到家中,无意中和父亲提到了这4个多月的开销。我告诉他,这4个多月我只花了1700多元,也就是说我每月花费400余元,并且一再声称自己的节俭超过了其他同学。父亲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很平淡地告诉我,家里这一年的花销是五六百元。我当时吃了一惊,很疑惑地问了一声:“真的吗?”
第二天起床后,我发现自己的写字桌上扔了一个本子,是小学生常用的那种写字本。信手翻开之后,我才发现这是父亲的账单——清楚到今年买盐7.5元、买洗衣粉7.5元的程度。
我脸上很烫——虽然父亲并不在我身边,且从未因此说过什么批评我的话。我镇静了一下,仔细地将家中今年的账分了三大类:种田投资支出、日常生活支出、亲朋来往应酬支出。其中,种田投资占主要,合计447元,包括化肥、柴油、农药、棉花种、农膜;日常生活支出90.4元,包括油、盐、醋等,花费最多的一笔是打面的费用18元,而那买调味品的4.5元恐怕是父亲在这一年内最大的奢侈,因为他以前从未用过这些东西。在他的眼里,这些其他家庭的必需品是我们家的奢侈品;第三项的亲朋来往应酬支出90元。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花费。
看完父亲的账单,一向自诩坚强的我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父亲,也许您是一部大书,可作为儿子的我20年来却未读懂一行半句——这部大书注定是我穷其一生来品读的作品。
写到这里,我又不知道怎样来写父亲了,可心里却涌出了许多莫可名状的滋味来。有一点是肯定的:我真的很愚蠢。
一张忘取的汇款单
工作后,我极少打电话给父亲,只是在每月领了工资后,寄500块钱回家。每次到邮局,我总会想起大学时父亲寄钱的情景。四年来,他每月都要将收废品挣到的一大把卷了角的零钱,在服务人员鄙夷的眼光中,谦卑地放到柜台上……
而今,我以同样的方式,每月给父亲寄钱。邮局的人,已经跟我相熟,总是说,半年寄一次多方便,或者你给父亲办个卡,直接转账,就不必如此繁琐地一次次填地址了。每一次,我只是笑笑,他们不会明白,这是我给予父亲的一个虚荣。当载着绿色邮包的邮递员,在门口高喊着父亲的名字,让他签收汇款单的时候,左邻右舍都会探出头来,一脸羡慕地看着他完成这一“庄严”的程序。
父亲会在汇款来到的前几天,就焦虑而又幸福地等待着。去镇上邮局取钱的这天,他会像出席重要会议一样,穿上最整洁的衣服,徒步走去。一路上,总会有人问,干什么去啊?他每次都扬扬手里的汇款单,说,儿子寄钱来了,去邮局取钱。对于父亲,这应当是一次幸福的旅程吧。别人的每次问话,都让他的幸福加深一次,而那足够他一月花费的500元钱,反而变得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