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离开喜多院,回到川越城过了一夜,第二日出发时,柳生宗矩发现家康的脸色有了很大变化。
此时的川越城城主乃是酒井赞岐守忠胜,后被三代将军家光的重臣松平伊豆守信纲取代。从地形上看,此处乃是江户城外围防备的要冲。出发时,家康半开玩笑似的对忠胜道:“唯有胜利,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应无可忧心者。”然后上轿离去。
家康公脸上的笑容,顿时照亮了宗矩的心。在此之前,家康心中似始终有个疙瘩,表情阴郁。但自从离开川越城,他突然变得明快了。家康的变化太大了,昨日还一脸阴沉,今日却阳光灿烂,难道仅仅因为天海答应去请一位亲王东下?
家康身体的疲惫并未消除,还在日日加剧。但现在他眼里却看不到丝毫忧郁,如稚儿眸子一样明亮。宗矩后来才知,此时的家康不仅仅因为拜托天海一事而松了口气,更重要的是,此时他已达到了狩猎的目的。苦难重重的家康心中照进了阳光,他已大彻大悟矣。
当日傍晚,一行抵达忍城。当家康从轿子里走出来时,宗矩似真的感觉到有一缕阳光照到身上。忍城曾是家康四男、秀忠同胞兄弟松平忠吉住过的城池。忠吉后来转封至尾张清洲,于庆长十二年病殁,年仅二十八岁。
“又右卫门,你看,忠吉这孩子在城门口迎接我呢。”
宗矩听家康这么一说,慌忙环视了一眼周围,死去之人怎会出迎?许久,宗矩才明白,家康公的眼睛清澈如水,许可看到冥界。
城池目下未有城主,由阿部丰后守担任城代。
家康微笑着叫出一起跟来的井伊直孝,道:“直孝,我在川崎问你的问题,你有答案了?”
井伊直孝一脸苦涩,跪伏于家康面前,大声道:“请大人宽谅!”
“宽谅?”家康缓缓问道,他的眼睛依旧如清泉般明澈。
“大人见谅!”井伊直孝重复着,泪水哗哗落了下来“直孝无能。直孝一直在想,却无法寻出一个两全之策。”
“哦?”“请恕在下愚钝,在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向大人致歉,愿引咎退隐”
“慢着,直孝!”
“大人”
“你已经成熟了,说得很好。”
“啊?”
“在乱世,武将忌讳说泄气之言,气势最是重要。但如今,只靠豪言壮语大是不可,最为重要的乃是防备。没有自信的豪言壮语,只是一句空话。你说得很好,好极!”家康言毕,从怀中取出一张早就备好的纸,笑道“为了表彰你这种知己不足的勇气,我加封你五万石。收下吧。”
井伊直孝惊讶地抬起头,满是胡须的脸上泪痕犹在“这”“不用担心。我决定把一个儿子安置在纪州附近,协助你拱卫京城。因此,你要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誓死拱卫京城。你就抱着这决心,好生想办法。这五万石便是慰劳你。”
直孝一脸茫然看着家康,过了片刻,他明白了家康的意思,顿时浑身颤抖。
柳生宗矩已不再感到惊讶,这正是父亲石舟斋所创的新阴流的要诀,家康公把这个要诀活用于治世。他似看到父亲正在某个地方,面带微笑,点头不已。
正在这时,将军一行也到了。父子二人在岩规、越谷和鸿巢同狩猎毕,秀忠从鸿巢回了江户,家康却似无退回之意。和将军分开之后,他再次赶往越谷,然后从葛西至下总的千叶,最后至东金本渐寺,晚上宿于此。
家康在狩猎之时,主要对荒地的开垦和水利兴修作了些吩咐。冬月十六,他再次把回到江户的秀忠叫到了下总船桥,二人一路狩猎,同到佐仓的土井利胜居城。
父子抵达佐仓城,和城主土井利胜密谈一番。此时亦是柳生宗矩护在三人一旁。
此时已到了冬月下旬,家康周围放着三个火炉,点着四盏烛台。
“我决定今后两三日,在船桥和葛西一带田猎,之后于二十七日回江户。”家康道。
“此前大人吩咐的事”土井利胜话接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私下似接受过什么嘱咐,要于猎毕解决。宗矩一开始很是迷惑。
“又右卫门,你也坐到火炉旁边吧。”家康道“江户的防卫已得充分保障,可放心回骏府过年了。”
秀忠依然一本正经坐于旁边。土井利胜回头看了看宗矩,小声叹了口气。
“大炊好像还在担心呢。这次江户的谣言真可谓沸沸扬扬。”
“江户的谣言?”
“是说伊达。但伊达已不敢妄动。支仓现在还无消息,片仓景纲又亡故了。他呀,我当伸手拉他一把。又右卫门,这样如何?”
宗矩侧首等着家康下文。家康的意思似是说,伊达政宗已经收起了叛心。但哪能轻易相信伊达?
家康好像未注意到宗矩的担心,继续道:“我给伊达写了一封书函。告诉他,这次狩猎应请他同往。”
“和伊达一同狩猎?”
“我在函中说:此行乃是为了巩固江户防备,想听听他的意思,以改正不足之处。他却因为片仓的病情不得不暂时回领内,真是遗憾啊。听闻片仓已亡故,还请节哀顺变”
宗矩惊讶地看了看家康。政宗突然返回领内,家康则解释作他是紧急回去探望片仓景纲,为他寻了一个台阶。但政宗能否欣然接受这番好意?他没准会说:“这只老狐狸,又在耍心机。”
宗矩正这样寻思,家康又说出一件让人难以置信之事来。
“我让人去向上总介的夫人致了歉,说犬子忠辉愚钝,让小姐受了委屈,真是抱歉。但,为了两家世代友情,我决定把将军的一个女儿嫁与伊达忠宗。这都是为了天下的安定,请务必答应。”
家康淡淡说完,看了一眼土井利胜“大炊虽反对,但能因此换来太平,又算得了什么?”
宗矩暗暗抬眼看利胜一眼。土井利胜似反对这法子,但家康的开阔已足够压制他的褊狭。
伊达政宗原本为丰臣秀吉提防,秀吉公险些命他更换领地。是在家康的周旋之下,政宗方得以继续留在陆奥,亦才有了今日威势。目下家康又试图让政宗从世人对他的憎恶中解脱出来。
“又右卫门,”家康的表情依然平静如水,他将视线转向宗矩“兵法与为人之道本是一途,可对?”
“是。”
“我回到江户之后,欲把大家召集起来,告诉众人:万一天下有事,藤堂和泉守担任先锋,井伊扫部头紧随其后,堀直寄居中直进。”
“藤堂任先锋?”
“然后,我告诉政宗,让他切不可离开将军左右。这主意如何,你说说?”
宗矩道:“在下不敢妄断。”
“政宗乃是难得的将才,只要他瞪着一只眼守护在将军身边,天下何人敢妄动?这样就好,不用担心。”
宗矩以为家康接下来会说起忠辉,心跳不由得加快。但家康终未出口。
第二日,家康继续以少有的开朗心绪,尽享田猎之趣。
二十五日从东金到船桥,二十六日到武减葛西。途中遇到百姓,家康便会轻松地与他们搭话,问及地里的收成,及确认先前颁布的四公六民的赋制有未得到施行。“年赋如何?是轻还是重?”新开垦土地免除七年年赋,其后的三年三公七民。若在七年内将荒地开垦成沃田,实行四公六民,天下民无食之忧矣。
“好生对待农夫。只有农人辛勤劳作,天下才不会忍饥受饿。”家康一有机会便对近侍说教“天下何为苦?农夫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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