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处理完事情,从前院回来,便往贾敏处赶,还未入门,便听得里头一阵欢声笑语,从声音可辨,除了贾敏,还有林砚和黛玉。林如海嘴角不自觉翘起,突然觉得一身的疲惫,压在他头顶的阴霾都消散了。
他掀了帘子进去,便见贾敏坐在床上,笑得不停用手帕摁眼角,偏还因着刚生了孩子,不能动作太大得忍着些。黛玉人小,早已笑趴在贾敏床头,起不来了。林砚站在一边,面色通红,就连耳朵根都在烧,神情尴尬。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黛玉眼睛一亮,“爹!娘在说哥哥小时候的糗事呢!哥哥幼时,喜欢扯了外祖母头上的抹额玩儿。母亲带他去外祖家玩,他还把院里的花草给拔了,弄得浑身是泥,知道自己闯了祸,躲了起来。唬得母亲寻了许久,找到后,被父亲……”
“不许说!”林砚急了,跑过去便要将她揪回来,黛玉却转身溜去了林如海屁股后头,还不忘伸出小脑袋来幸灾乐祸,“哥哥好不讲道理。怎地偏只许你日日玩笑我,不许我玩笑你?”
林砚一怔,面色更红了几分,心底却在疑惑,明明是个看起来懂事又不失活泼的孩子,怎地那书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
可见,她在贾家的十来年,是什么处境。
林砚心头钝痛。黛玉已经拉着林如海的手,挑衅似得将方才话说完:“母亲说,父亲将哥哥抓过来要打一顿,是外祖母求情,这才逃过一劫。”
林如海扫了林砚一眼。这句句不离贾家,尤其句句不离贾母,他哪还有不明白的?
果然,贾敏言道:“砚儿和我说,下月母亲寿诞,他要代我上京拜寿。还说,已同你说过了。可他才多大,我如何放心?”
已同你说过了。不同的语境,会让人觉得是他已经答应了。
林如海又瞄了林砚一眼,只觉得手痒的厉害,恨不能一巴掌拍过去。好小子,真会耍心眼!
林砚硬着头皮当没看到,蹭到贾敏床边,亲昵地蹭着贾敏的手掌,“娘,我都十三了,不小了。再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大周崇尚游学,不就是信奉这句话吗?我以后可是要当状元的人。若不出去长长见识,怎能做得了状元。”
贾敏噗嗤笑了,“好大的口气,你爹尚且只是一个探花,你却要当状元!”
林砚梗着脖子,“母亲别不信,只管等着我给你拿个状元回来!”
这下不只贾敏,便连黛玉也笑了起来。正好,丫头进来传膳。此事便暂且揭过了。
林家虽然注重礼仪规矩,却没有那些严苛讲究,林如海也懂得体贴人。便是贾敏如今生产不便,不能下床,一家人也还是陪着她一起吃了饭。
待贾敏乏了,林如海让奶娘抱了黛玉下去,冷着脸将林砚提了出来。
林砚缩了缩脖子,闭着眼睛,本以为自己即便不受一顿打,好歹也会遭一顿训。不料,林如海眼光凌厉,看了他半晌,却只是一句轻轻叹息,“罢了,我来安排,让闵先生跟着你。”
“啊?”林砚错愕抬头。
林如海鼻子一哼,“你不是要上京吗?”
林砚一喜,扑过去熊抱住林如海,“爹,你答应了?”
看着挂在自己身上如同树懒一样的儿子,林如海哭笑不得,伸手在他头上给了一巴掌,“刚在你母亲面前,是谁说已经不小了,还说要考个状元回来呢!你这幅模样,哪里像是要考状元的人!”
林砚摸了摸头,并没觉得疼,笑嘻嘻放开林如海,“我去收拾东西。还得好生同母亲说。哦,对了,还有磬儿!哎!我可能安抚好了她,不然等我打京城回来,她怕是就要堵在我门口不让进了!”
看着林砚远去的背影,林如海摇头失笑,眸中却一片深邃,似有暗波汹涌,不一会儿,又化为一团亮光。
他的雏鹰,是时候放飞了!既然他已准备振翅,那他便为他保驾护航就是!
唯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五岁的小豆丁宝玉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扯了扯林砚的衣服,奇道:“堂外祖?琏二哥哥也有外家吗?”
“那是自然!这人都是有生身父母的,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你有外家,琏二表哥自然也有外家,而且琏二表哥这外家还不是一般人。
听我父亲说,沈家乃是前朝便已名声在外的大儒世家。沈老太爷官至内阁辅臣,还曾教过当今陛下三年。如今虽已致士,其子沈大人却还在吏部任职,为侍郎。琏二表哥的亲外祖与沈老太爷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因此,琏二表哥可唤他一声堂外祖,唤沈大人一声堂舅。”
贾宝玉笑嘻嘻听着,喜滋滋应了。
王夫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将言辞在心头转了两圈,这才说出口,“砚哥儿怕是不知,沈家因有个帝师在,又仗着是前朝书香士族,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随太/祖征战封爵的。自打先大嫂去世后,便与我们家多年没有过往来,便是琏哥儿也不曾派人来问过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