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停了停,陈林氏接着说道:“你原先的男人不好,你何苦为他苦守?不如给孩子寻个好的爹。”
张歆讶道:“大姆怎知道他不好?”
原来,张歆第一次去湖西村,就有人拉着小羊问她爹。一直文静地笑着的小羊,还听不大懂本地人说话,却是听懂了那个词,小脸立刻僵了,眼中透出惊惧,哆哆嗦嗦找到张歆所在,走过去躲进她怀里。
张歆当时被人拉着说话,没注意,只当小羊怕生,揽着她抚摸着。好一会儿,小羊才镇定下来,重新露出笑容。
这一切却被陈林氏看在眼里,过后问明情况,就嘱咐陈氏那些女人不可再打听张歆的丈夫。
如果仅仅是张歆避而不谈,可能有她自己的原因。小羊的恐惧却不是假的。她是真的害怕自己的爹,怕到听人提起就哆嗦。
把幼小女儿吓成这样的亲爹,会是什么样?张歆不愿提起他,不顾一路劳顿危险,逃离繁华的南京,跑到东海一隅的泉州,全都有了解释。
小羊的五官其实与张歆不象,却是一样白皙,一样鹅蛋脸,加上她喜欢模仿妈妈的动作和表情,张歆又极疼女儿,泉州这边竟没人怀疑她们不是亲母女。
原来,族人被她认为的轻信背后,是这样浓浓的爱护和体谅!
张歆轻咬嘴唇,低头沉吟着,再次抬头,先落下两串泪珠:“大姆,你们这么疼我,为我担心,我对不起你们!”
“自家人,说什么对不起。”陈林氏拉起袖子给她擦眼泪:“你从前受苦,我们不知道,帮不上,如今,只盼你有人疼,好好过日子,好好养大孩子。”
“大姆,程大爷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帮了我许多,我很感激他。可我不能嫁。我若嫁他,是害他。我其实不是寡妇,小强的爹还活着。我不想同他过,逃了出来,得一个远房表弟帮忙办出路引,就带着孩子来泉州了。泉州是我爹的根,他却不晓得。离南京又远,不容易被他找到。可世上的事说不准,万一哪一天——”
张家只是薄有资产,因母亲早亡,父亲脑伤发作,大半时候不知世事,母亲的堂姐将她接到家中抚养。姨夫家业很大,只活下来一个女儿,招了个孤儿入赘……张歆将玉婕的大略故事讲给陈林氏听,只改动了出身使之与“陈奉贤女儿”吻合。
段世昌虽然算不得好人,比石禄那个烂人还是强很多的。张歆不愿让人知道小羊身世,又觉得对段世昌应该公正点,想到英儿,于是说:“他只是盼儿子,不把女儿放在心上,倒也没有打骂。”
陈林氏曾在大户人家帮佣,亲友中有不少在大户人家做过工,当然了解那种人家妻妾关系,内院争斗。想到那个男人踩着岳家往上爬,把岳父替他娶的平妻当作妾,交给贱籍的妾室欺负,张歆才生了嫡子,就准备再纳贵妾,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小羊好好一个嫡女,被贬成庶女的三年里,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当爹的不打骂,只欺负做娘的,那般小妾背地里能把小羊给吃了。
还好小强全不记得那些!想到憨憨的小强,陈林氏一阵庆幸,想到文静成熟的小羊,又是一阵心疼。再想到张歆从小没娘,有爹等于没爹,那么样地出嫁,嫁的又是那么个人,抛下家私,带着孩子出逃,受了多少苦,好容易觉得安稳了,又起风波,眼前一个良人,一心一意想娶她,她却嫁不得,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可说。
“那人,不知道你来泉州吧?”
“不知道。他统共没见过我爹几次,我爹那时完全糊涂了,说的话他也不懂。我爹去世时,他不在,后事是我自己操持,留了一半骨灰的事,没告诉他。他也没在意,应当不清楚爹的来历。”
“那他,可有察觉你的去处?”
“我那表弟来信说,他派人找了一阵,寻到些线索,却是往西边去的。找了大半年没找到,家里出了点事,一位怀孕的如夫人小产,另一位生了个儿子,生意上也有点麻烦,就不再找了。”
在薛伯家安顿下来,张歆两个月一封信向倪乙报平安,报告小羊的情况。倪乙不喜欢写信,总共只来了两封信。
第一封提到盐帮的段世昌在找一个叫张歆的妇人带一个叫小强的孩子。段世昌的人不好说丢的是自家夫人,只说是受朋友之托,无意中与张歆说辞相合。倪乙听说没人性的便宜姐夫的朋友是盐帮大佬段世昌,完全理解了张歆害怕出逃的缘故,只骂她蠢笨,连路引都敢伪造,怎没想到换个姓名?
张歆也有些后悔,穿过来到玉婕身上,好容易逃出段家,做回自己,只顾着畅快,立刻用回本名。现在想想,在扬州金鱼巷陈家时应该捏个假姓名的。
好在段世昌在南京根基浅,得不到常家帮助,只好先托关系求府衙里的人私下帮忙,一下就被倪乙知道,赶紧把张歆留下的不多的痕迹抹了。等重阳一家家寻过去,看到金掌柜的登记簿,张歆的入住记录已经是一对北方夫妻带着一儿一女。
也是凑巧,被他们查到差不多时间有个单身妇人带着个幼儿,登船沿江而上。重阳带人往上游寻去。
第二封信里,倪乙告诉说段世昌的人一直找到四川,没有找到那个妇人。段府后宅不稳,段世昌自顾不暇,只好放下朋友的事。
这次深夜谈话,带出太多信息,陈林氏一时消化不了,就没再说什么,只叮嘱张歆不要告诉别人,谁也不行。
第二天上午,陈林氏说要回湖西村去。
张歆一夜没怎么睡,天亮后才迷糊过去,刚起来,一听,眼泪就下来了。
陈林氏慌了手脚,连忙安慰说:“别哭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别想了。”
张歆拉着她的衣襟:“大姆嫌弃我,不要我了么?”
陈林氏好气又好笑:“这么大人了,竟为这个哭!你是阿姆的孩子,阿姆心疼还来不及,怎会嫌弃你?”
“大姆为何要回湖西村?”
“早晨起来想起阿祥媳妇这两天就要生了。知道你心疼我,怕我受累,可这个时候,我总要回去看着才放心。不许哭了!一大早哭哭啼啼的,教孩子们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