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氏本是不乐意张歆再嫁的。倒不是念着好马不配双鞍, 烈女不嫁二夫, 而是觉得张歆眼下生活不错,再嫁吃亏,不如不嫁。
小强被劫持, 得程启相助,救回。陈林氏的想法就有些改变。老人家除了神佛, 更信缘分,觉得程启和小强合该有父子缘, 正是她想阻断这缘分的徒劳, 导致了小强那场灾。
张歆没说程启求过婚。只听说程启不肯做干爹,陈林氏就猜到他的意图,竟不反感, 而是认真考虑起这个事。
原本, 她的判断是从自身经历出发。她这一辈子,几乎都在为钱发愁, 与穷困斗争, 间或也有被欺压的经历。张歆有积蓄,会经营,不求大富贵,一辈子不愁吃穿。上有做官的义兄,中有能耐的朋友, 下有陈家男人相助,一般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经过倭寇劫持,还有这场谣言风波, 陈林氏有了危机感。没错,张歆不必象她那样为钱发愁,苦哈哈地熬日子,她做着生意,结交着上层人物,会找她麻烦的人也有来头,有能量。
美貌又有钱的寡妇,肯定有人窥视,只是敢不敢能不能欺负算计。张歆其实没有真正坚固的靠山。陈家一群粗人,没有一个真正顶用的。薛伯陈大奶奶这些人,平常可以帮点忙,真出事,也都指望不上。同知的官职不算很大,万一对方靠山来头大,余同知护不住,也不一定真愿意保护张歆。
只有程启,陈林氏不清楚他到底多大能耐,在程家算不算重要人物。小强出事时,他义不容辞地伸手,平安地把母子两个带回来。破除谣言,惩治造谣之人,肯定也是他和他家人在暗中操作。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他爱护张歆,也能够保护他们母子。
如果程启只是出于正义感,还罢了,可明知他怀了心思,就不能不好好想想。为了报恩,该嫁。为了安全,该嫁。只要程启能明媒正娶,张歆就该嫁。
嫁到程家,张歆的日子肯定没现在逍遥,程启的娘不好相处,两个孩子以后的婚事,也可能会有麻烦。可再怎么样,都比哪一天突然被人算计了,害了,要好。天天防贼的日子,能有什么自在?受点气就受点气,吃点亏就吃点亏,母子平安,轻松过日子最要紧。
“大姆?”张歆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说明代理学昌盛,礼教森严,女子尤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大姆是官家表彰的节妇,怎会劝侄女再嫁?
陈林氏慢慢地把湖西村那边的反应和说法告诉张歆,又说了自己的担忧和想法:“妹啊,人活着,不能掉了那口气。可过日子,只靠那一口气是不行的。你没有娘家夫家做倚仗,孩子又还小,等到小强能撑起门户,还有十多年。这中间,会有很多事。全靠你一个人撑着,太辛苦,还难圆满。要是别人,我也不会劝你。可我看那个阿启是个极好的,忠厚可靠,对你爱护又小心,又会疼孩子,你也不讨厌他。”
张歆没有听得很清楚,径自沉浸在偶像崩塌的震惊中。亲人和长辈心疼她,希望她幸福的愿望,盖过了他们对礼教的敬畏遵从,令她心中满满都是感动。这些话居然是大姆来告诉她,亲口劝她改嫁!她也说不清更希望大姆坚持原则,符合书上宣传的妇德典范,还是更喜欢富有人情味的大姆。
好半天,张歆期期艾艾地冒出一句:“大姆,你是节妇呀!”
陈林氏误解了她的心情,不以为意地回答:“这节妇是人家封给我,又不是我自己要做。女人要守节,也要看那男人当不当得起,值不值得给他守。”
这个论点是张歆从没听说,从没想到过的。大姆劝她改嫁,是认定她“死”了的男人当不起,不值得女人守节。可除了含糊两句身世交待,她从没对人谈起“前夫”。
今天也还不想谈他,张歆笑着往另一边引申:“大姆这话是说大伯当得你守节,我爹当不得姐姐的亲娘守节了。”
提起过去,陈林氏有些闪神:“阿德他当然当得起。我爹腿有残疾,做不得重活,娘的身体也不好,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老鼠都不进门。他明明可以娶比我好的女子,却一心认准了我,得空就来我家里帮着干活,帮着教导我弟弟,一看我爹点头,马上请媒婆上门,怕我嫁妆少不好看,悄悄置办了送到我家里。我嫁过来后,邻居族里有笑话我娘家穷的,公婆和他们兄弟都护着我帮我说话,得些好东西,也会分出一份留下,攒起来,隔一阵送去我娘家,又张罗着帮我爹娘请大夫,又帮我弟弟找出路。我先生了两个女儿,公婆明明想要抱孙的,也没半句嫌弃,还劝我不可着急,养好身子再说。那时,他兄弟两个跑船,挣了几个钱,家里也算富裕,就有人看我生不出儿子,要把女儿送给阿德做妾,阿德都没应。南山村湖西村,人人都说我命好,遇到阿德。他出海博命,还不是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和将来?他不在家,我自然要替他撑住一个家。若有二心,我死了的爹娘都不会饶了我。
“你爹也不是不好,只是对不住你——阿霞的娘。她家在县城,爹是个有本事的,日子过得去。她爹娘不愿她嫁跑船的,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给她相了个小铺子的少东家。你爹这人,愿意起来,极会哄人。阿霞的娘被他哄住了,非他不嫁,愣是回了那桩亲事,把她娘气得半死,只给了她一半的嫁妆,叫她以后遇到麻烦,不许到娘家求援。进门两年生了阿霞,你爹的心思就活了,想要纳妾生儿子,还好被公婆拦住了。那以后,你爹在外面就不大规矩,出事前跟镇上裁缝的女儿好上了,闹着要迎她进门。阿霞她娘又哭又骂地大闹了一场。说了几句重话。谁知他们那回出海,就出事了。
“消息传回来,债主上门。那家女儿也是个有情义的,悄悄把自己的首饰当了,和私蓄一起送过来,要帮阿贤还债。我们自是没要。这事被她家知道,将她打骂一顿,卖给一个潮州来的商人做妾。阿霞的娘总觉得阿德阿贤是被她咒死的,心里过意不去,见债主逼得紧,老人病着,无钱看病,求了伢婆,把自己卖了三十两银子,拿给家里救急,隔夜悄悄走了,也不告诉我们去处。我找到伢婆,求了好久,她才说是卖给一个山里来的做妾了。
“外人都说阿贤媳妇守不住,改嫁了。我们都知道,她对得起陈家,是阿贤对不起她。”
张歆听得难过:“既知道是去了山里,打听打听,兴许能找到,将她赎回来。”
陈林氏摇头:“三十多年了,她若还活着,怕也不想让我们再见到她。何况你爹又——她知道也是伤心。”
&nbs...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