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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邪祟震悚凭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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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铉道:“番僧施行‘阿毗遮鲁迦’诛杀术时,魂魄已离体出窍,体内引入金轮教教主‘殊胜佛’的元神。萨伽多波嗓音忽然变调,正是‘殊胜佛’附体,借用他的喉舌在发问。你贸然自报姓名来历,无异于引火烧身——倘若我们杀死那两个番僧,殊胜佛定将‘桃夭夭’当作死敌,诅咒,魇镇,种种邪法令你防不胜防。大师兄放走番僧,是让他们回去讲述斗法的经过,言明对头是李凤歧而非桃夭夭。这是为你消灾灭祸的计策。贤侄仁勇可嘉,还须体谅大师兄的用心。”

    桃夭夭恍然大悟,道:“是这样啊!”瞅了李凤歧一眼,暗想“你干么不早?”

    许青铉叹道:“金轮教抢掳民女,以此作饵对付峨嵋派,所以那些女孩子暂时没有太大的危险。唉,反倒是你桃贤侄啊,金轮教主殊胜佛法术厉害,他已记住‘桃夭夭’这个名字,rì后定当报复,此事实在棘手。”

    桃夭夭道:“大师兄不怕留名,我也不怕。他们要报仇,尽管找我好了。”

    李凤歧竖起大拇指,笑道:“好样的!金轮教什么玩意儿,怕他个鸟!嘿嘿,你的xìng子跟我挺象,死不悔改的驴子脾气。”

    众人谈谈,绕过山岭行至阳关大路。渐渐太阳升到天,已是午牌用饭时分。遥望前头炊烟缭绕,路边立着四五间青砖瓦房,门前悬挂青布旗子,看样子是一家酒店。众人加快脚步走进屋内,刚跨过门槛,迎面酒肉香扑鼻。原来入滇的大路常有马帮经过,这家店前面卖酒食,后面设客房,专门接待四川云南的商队,酒肉饭菜远比寻常店家丰盛。众人捡了副干净座子坐好,李凤歧拍桌大叫:“拿酒来!拿酒来!”

    桃夭夭通夜奔忙,这会儿疲惫得几yù昏厥,屁股才沾着板凳,脑袋一歪,趴住桌边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身体温暖,已躺在客房的床铺中。桃夭夭揉眼坐起,转头环顾四周。屋里光线昏暗,墙边是木板搭成的长铺,可供七八人睡觉。陆宽和唐多多并排而卧,许青铉单独睡在角落中,都还没有醒来。窗外rì影斜斜,天近黄昏。

    桃夭夭jīng神渐复,感到肚子饿得难受。掀掉被子翻身起床,看凳中搭着几件干净衣服,想是大师兄找来的。他脱掉女子的裙衫,换好装束跨出客房,还没走进前边大堂,只听李凤歧仍在叫嚷:“掌柜的,拿酒,快拿酒来!”

    店主人道:“客官,你喝了三个时辰了。常言道‘酒是伤身利剑’,再喝下去,醉倒了可没药医。”

    李凤歧怒道:“怎么,门缝里瞧人,欺负老子没钱结帐?”

    桃夭夭走进堂中,只见满桌酒碗狼藉,满地酒坛乱滚,李凤歧脸皮通红,醉醺醺的摇头晃脑。周围客人都停杯放筷,好奇的望着这滥饮无度的酒鬼。李凤歧抬眼见桃夭夭走来,转怒为喜,指着他笑道:“喂,掌柜的,我桃兄弟是财主少爷,有的是银子。你们只管捡最好的酒送来,等……等会自有我桃兄弟给钱,嘿嘿嘿。”

    店主人上下打量桃夭夭,眼里满是怀疑之sè。桃夭夭也不多言,大咧咧坐到李凤歧对面,道:“主人家,有饱肚的好菜弄几个来,再要两碗白饭,吃完算钱与你。”

    他身无分文,哪有银钱会钞?嘴里讲得叮当响,心中存了念头“管他的,吃饱了再。峨嵋大师兄带头骗吃骗喝,我这候补弟子当然要学着。”

    店主人道:“中午煮的肥牛肉,我给客官切两盘,饭也管够。只是酒不能上了,店的白酒全让这位客官喝光了。仅存两坛‘谷华陈酿’,是本店的看家宝,特意为盐课杨大人准备的。明rì杨大人巡视到此,店里没有好酒招待,惹怒了官老爷谁吃罪的起?”提及“杨大人”三字,店主神态倨傲,颇有些仗势压人的意味。

    李凤歧解下腰间葫芦,递过去道:“我也不多要,你把这葫芦灌满就好。嗯,谷华陈酿,我尝那么一丁儿,总不至于得罪杨大人罢?”

    两人越越大声。店里的食客不吃饭了,饶有兴味的看热闹。店主人不愿多生是非,接过葫芦,道:“先讲好,就这一葫芦,不能再要了。”李凤歧头道:“满满一葫芦,倘若缺斤少两,那是砸你自己的招牌,大伙儿是不是啊?”众食客跟着起哄,屋子里笑声四起。

    店主人命伙计端菜送饭,亲自走进柜台里面,拿了舀子漏斗倒酒。稍顷伙计把饭菜送到桌前,桃夭夭毫不谦让,举筷端碗夹肉扒饭,大口大口狼吞虎咽。李凤歧笑道:“桃兄弟,你吃白食的功夫挺厉害。”

    桃夭夭口中塞满饭菜,含糊道:“不敢当,承蒙夸奖。”

    当初雪谈起李凤歧时颇显思念之意,所以桃夭夭对这位大师兄并无好感,虽然佩服他剑术神异,也不愿与其多打交道。

    他正埋头大吃,忽然柜台里传来惊叫。众食客循声望去,只见那店主人满面惊诧,紧盯柜上的酒葫芦。旁边酒坛倒空了大半,葫芦里的酒水却半没溢出。他握住葫芦摇晃两下,里面“哗哗”直响,显然并未装满。众人见状奇怪,寻思的葫芦怎能装下整坛酒浆?店主人拿起葫芦左看右瞧,看不出哪里漏了。再启开一坛舀酒装入,那葫芦象无底洞似的,始终只装个半满。

    李凤歧道:“大家都看好啊,掌柜红口白牙,好装满葫芦的。生意人话若不算数,该当如何?”有好事者接口道:“那还有啥讲的,砸他龟儿子的招牌!”食客们哄堂而笑,纷纷出言奚落。桃夭夭明白是李凤歧捣鬼,放下碗筷,道:“大师兄,我吃白食是为填饱肚子。你平白蒙骗人家,是为了什么?”

    李凤歧笑道:“好玩呗,世人蠢如牛马,略加戏耍以助酒兴,何必大惊怪?”

    桃夭夭皱起眉头,暗想“把别人当畜生戏弄,你比别人高一等么?哼,我瞧是假清高。”心里反感,yù待出言讥讽,念在雪的份上,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

    那边店主人早着了慌,两坛美酒已经倒光,明rì拿什么招待官老爷?提起葫芦想把酒浆倒回酒坛,岂料摇来晃去白费力气,酒浆就是倒不出,用筷子乱捅葫芦口,也没发觉有塞子。店主人急了,猛挥舀子狠砸葫芦。那东西好似钢铁铸就,“当啷”弹飞舀子,店主人虎口迸裂,直痛得龇牙咧嘴乱吐舌头。众食客前仰后合,满堂全是鼓掌喝彩声。

    店主人定了定神,情知今天遇着了高人。捧着葫芦走近桌边,强笑道:“客官的戏法真绝,叫咱们大开眼界,酒钱饭钱就免了罢。至于坛里的‘谷华陈酿’,还请客官赐还。”

    李凤歧拿过葫芦,仰脖子喝了一口,赞道:“好酒!”醉眼斜睨店主人,道:“酒饭钱免了,那么住店的钱呢?”

    店主人一拍大腿,爽快道:“也罢,算咱们交个朋友。食宿全免,客官爱住多久住多久。”

    李凤歧笑了笑,道:“你想留我住到明天,等那盐课杨大人来惩办我,对么?”

    店主人平rì巴结官府,恃强凌弱的坏事没少干。正盘算如何整治李凤歧,忽被他道破,脸上笑意更加温存,道:“客官笑,哪有此事?”

    李凤歧道:“酒我留着喝,那是不能还的。但如一味耍赖,我这兄弟要怪我欺负老百姓了。”着朝桃夭夭指了指,仰头再喝口酒,道:“掌柜的,我教你个乖,明rì杨大人光临,你只我撒泼耍赖抢光了美酒。杨大人如果怪罪,我自有理会处。”

    店主人暗道“这样最好。”嘴里却:“客官多心了,店本利虽然微薄,平常也乐善好施。客官称赞店的酒好,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能收钱?呵呵,您请慢用,慢用。”一面巧言令sè,一面朝后退开。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众食客有些扫兴,转过头各自吃喝。

    正在这时候,门口“当当”几声轻响,清脆悦耳,余音悠然。只见门槛外站了个瘦的僧人,右掌托着陶钵盂,左手摇动木板,轻轻敲击钵盂边缘,低头等待店里的人施舍。

    店主人憋着满肚子的恶气,当下变了脸sè,朝僧人吐了口唾沫,骂道:“难怪不利市,却是扫把星冲了财运。秃贼,敢来这儿要饭,先叫你尝尝竹笋炒肉的滋味。”撅屁股乱摸,要寻板子来打那僧人。

    那僧人纹丝不动,连脑门的唾沫也不擦拭,晚霞映红苗条的身影,透着几分凄伤,仿佛菩萨面对冥顽不化的众生,流露出哀怜的悲意。桃夭夭只觉此人十分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店中伙计也是势利眼,瞧主人家发火,跟着上前**推搡。那僧人不及闪避,“啊”的一声摔倒。这声惊呼柔婉清亮,分明是十五六岁女孩子的嗓音。店主人愣了愣,摇头道:“晦气,晦气,原来是个尼姑。”

    李凤歧只顾痛饮,似乎没看见外面发生的事,忽而自言自语:“好啊,店本利虽薄,也乐善好施。他妈的,得真好听。”这是店主人自吹的话,经他这么复述出来,人人均感店主无耻。xìng子急的更直言相斥,指责他不该欺辱出家人。

    店主面上无光,吩咐快快拿钱打发“灾星”。伙计从钱柜里取了些铜钱,随手扔进钵中。尼姑摸也不摸,翻转钵盂,又将钱币倒在柜台上,道:“我不要钱,施主给剩饭就好。”

    店主人道:“你瞧尼姑真蠢!钱能买热馒头,岂不比剩饭剩菜强?你要饿急了,就这里买东西吃罢。今儿的牛肉新鲜,我便宜卖给你,哈哈。”

    尼姑面容沉静,道:“佛门弟子乞食为生,不受丝帛寸金。施主们若不方便,我转别家求讨。”躬身深深施礼,掉头要离开。食客中有热心人,挥手唤住她,摸出几个烧饼放入钵盂。尼姑谢过施主,用布片包好烧饼,转身迈步走向大路。但她实在饿得狠了,走着走着脚步虚浮,“咕咚”一下昏倒在地。

    桃夭夭再也坐不住了,推桌起身跑出店门。外面暮sè凄迷,秋意瑟瑟,尼姑伏在地上,宛若被狂风吹倒的一截柳枝。桃夭夭怦然心动,认了出她的背影,暗叫“啊哟!她不正是华严寺外念偈子的沙弥么?那两句‘如来门中毁如来,镜花背后无镜花’,我只当是高僧开示,没想到竟是个姑娘念的。”忙将她抱入店内,请食客帮忙端碗热米汤来。

    众人议论纷纭,猜测尼姑得了什么急症。李凤歧打着酒嗝,道:“这病轻不轻,重不重,叫做‘痨肠寡肚失魂症’,若得两碗干饭填饱肚皮,保管药到病除。”

    桃夭夭微觉有气,暗想人家如此可怜,你还油腔滑调的俏皮话,未免太过凉薄。少时有好心人端来米汤,桃夭夭伸手接过,右臂托起尼姑的头,将碗边凑近她唇间。尼姑体质虚弱,饿着肚子走了很多天,全靠坚韧的意志支撑,昏厥后气绝脉停,竟然露出垂危的迹象。只见她脸sè死灰,牙齿紧闭,米汤滴滴答答的顺着嘴角流淌。

    桃夭夭感觉她肢体僵直,料想凶多吉少,不由惶急失sè。李凤歧悠然道:“死了就了,一了百了。嘿嘿,世间万苦都尝遍,死了更比活着好。”伸掌轻挥,一股热风自掌心发出,直透入尼姑百会**,度重楼,转明堂,径入丹田而返转泥垣宫。此乃峨嵋玄门的纯阳真气,枯木也能激活。尼姑轻吟两声,缓慢的睁开眼眸。桃夭夭察觉她身躯微颤,滚热的气流上下游走,情知是李凤歧出手施救,心头大慰,先前对他的厌恶感也减轻许多。

    不料李凤歧又道:“如来佛过,尘世污浊,人生来有八种苦处——老苦,病苦,生苦…….哈,佛祖开示,人活着是受苦!尼姑既是信佛的,我就偏偏让她不得解脱,醒过来好好品尝活着的苦楚,这不挺有趣么?嘿嘿,哈哈哈。”

    桃夭夭听这话好不刺耳,转过头不去理他。尼姑喝了几口米汤,气sè渐复,瞳仁里星微闪,流转着空明清澈的眼波。她盯着桃夭夭看了片刻,轻声道:“多谢公子救命。”挪动手臂,想从他怀里挣脱。桃夭夭扶她靠墙坐好,道:“你昏倒了。我只是想帮你,可没有歹意。”

    尼姑道:“公子不必解释。峨眉山华严寺前,面对老妪悲叹,贫尼便知公子宅心仁厚。”

    桃夭夭喜道:“啊,你还记得我!”

    尼姑微笑不语,扭转脖颈,慢慢从众人脸上望过去。被她目光触及的人,内心登生暖意,仿佛羊羔感受到牧人的呵护,又象游子体味着慈母的爱抚。唯独李凤歧漠然无视,举着葫芦自顾自的喝酒。尼姑的眼光停留在他身上,神sè越来越宁和。忽然间挣扎站起,走到李凤歧面前,双膝跪倒,端端正正的给他磕了四个头。

    这下食客们全愣了,不知尼姑为何行此大礼。桃夭夭心想“她挺聪明啊,猜到是大师兄救了她。”

    李凤歧神情冷淡,道:“尼姑,别拜了。我救你可没安好心,只为了让你活着受尽人间苦难。你不必感恩谢我。”

    尼姑道:“贫尼不是感恩,也没有拜你。我拜的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拜得是万民敬仰的真神灵!”

    李凤歧脸sè微变,放下葫芦望向尼姑,头,道:“看不出来,的年纪,居然已修成了天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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