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诀别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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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凤姐儿自嫁与贾琏后,虽以精明干练而颇受贾母、王夫人等青睐,在贾府大权独揽,红得发紫,然因她无有子嗣,却又生出许多烦恼。那贾琏更是借口宗祧无继,招婢纳妾,沾花惹草,淫乱成性,不一而足,而眼中对凤姐儿愈来愈不正瞧了。因而他们的独生姑娘巧姐儿,便成了凤姐儿的一块心病,特别是在她沉疴难愈时,心中就更撇不下她心爱的女儿。于是在红楼梦第一百十三回中,凤姐含泪将巧姐托付给她曾周济过的刘姥姥,也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果然,凤姐儿辞世之后尸首尚且未寒,巧姐儿便遭到“狠舅奸兄”的暗算,险些儿被卖给一外蕃为妾。幸有平儿等左右周旋,刘姥姥仗义相救,偷将巧姐儿接到乡野避难。后来,刘姥姥不仅将巧姐儿“完璧归赵”还亲自作伐为巧姐定下终身大事,令贾府上下皆感满意。红楼梦对巧姐儿的故事便叙到此处为止了。有看官不禁要问:后来巧姐儿却是何样下场?她的命运到底又是如何呢?还请诸位莫要性急,听在下慢慢分解便了。

    原来当时贾琏远行至配所探望贾赦疾病归来,中途听得当今隆恩、降旨大赦天下之讯,心中大喜,日夜兼程往回赶。到了家中,又闻知他走后巧姐儿险遭毒手,是刘姥姥扶危济困,拯救巧姐免于水火,恰遇是日送回府来,更是悲喜交集。于是,他见了平儿,情知巧姐之事多亏平儿费心耗力,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说别的,只是心里十二分感激,眼中不觉落下泪来。自此贾琏益发敬重平儿,在贾赦蒙皇恩赦免归家不久,便按大礼把平儿扶为正室,且颠鸾倒凤,恩爱有加。从此,平儿更是悉心照料巧姐儿,无微不至。正是:

    只因俏娘惜孤女,换得鸳帐伴郎君。

    这日晌午,贾琏回到房中,见巧姐儿正在对着铜镜自绾发髻,便进里间向正在铺床叠被的平儿道:“我正要找你呢!丰儿、小红她们已经回来,现在在前头吃饭。方才我吩咐她们,吃完饭过来就留在你身边服侍罢。”平儿扭过头来道:“按说她俩原是服侍奶奶的,奶奶下世后她们双双告假回家,如今又回府来,可知在乡下日子也多有不易。不过,眼下咱府的境况已大不如从前,也不必如此奢侈了。我看,就让丰儿跟着我,叫小红服侍小姐罢!巧姐儿也那么大了,身边也该有人照管了。”贾琏听了,笑着照平儿脸上拧了一把,道:“你呀,比那死鬼可真是天上地下一般。”平儿也笑着躲开贾琏,到外间去告诉巧姐去了。

    谁料那巧姐儿竟是不从,嚷道:“使不得的!我不要人服侍!看人家乡下,农家野户们谁伺候谁呀!我如今已经习惯发自个儿照管自个儿,挺自在的,我就特烦有人像影子似的整日价围着转圈儿。”平儿再三劝解,怎奈巧姐硬是不依,便知巧姐儿一来性气如她亲娘一样刚硬,二来刚在乡下避难些时日,回来后便像换了一个人,一味看不惯贾府各色人等及吃穿用度,只夸赞乡下人的人情习俗,竟有点与贾府格格不入之态,因此也就依了巧姐儿的意思,不再强劝,便忙去前头接丰儿、小红回来。

    平儿见了丰儿、小红,嘘寒问暖的,感动得她两个直掉眼泪。三人厮跟着刚走到粉油大影壁旁,便听身后有人喊道:“二奶奶且住!”回眸一看,原是刘姥姥携着青儿来了。平儿忙笑道:“不知哪阵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刘姥姥上来便要跪下,平儿忙拽她起来。刘姥姥道:“二奶奶近来身体可安?早听说奶奶你与二爷行了大礼,只是村野事琐,未得及赶来面贺。得罪,得罪!”平儿道:“这是说哪里话?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您老可吃过午饭?”刘姥姥又拉住青儿的手道:“吃过了。在二太太那里吃的。”说着,又拉住平儿的手,悄声道:“我这一回来,找你有事的。”平儿听了,便领着刘姥姥、青儿、小红回到房中。

    那巧姐儿正在屋里瞅着窗棂发愣,忽听有人嚷嚷着进了院门,探头一看,见是刘姥姥和青儿等,蓦然喜出望外,飞快跑上前来,扑嗵跪在地上向刘姥姥磕头,慌得刘姥姥连忙将她扶起来,连声道:“哎哟,这真折煞老身了!折煞老身了!”巧姐起来,又拉住青儿的手,二人笑个不止。巧姐儿拽着青儿道:“姐姐,走,我带你进大观园玩去!”平儿道:“别去玩得太久,里面荒凉呢。”二人哪里听得进去,手拉手飞奔而去。

    再说大观园现如今因久已无人居住,人去楼空,不免显得破败荒芜,凄凉不堪。巧姐儿拉着青儿,,便在亭台楼阁、垂柳修竹间嬉戏打闹,倒也十分开心。到了潇湘馆门前,二人累得坐在石凳上。巧姐儿将采来的一束野花戴在青儿头上,青儿也去采来一束野花,戴在巧姐儿头上——二人相视笑着。

    一会儿,巧姐儿低声问青儿道:“板儿哥在家干嘛?”说完脸自红了。青儿见状,噗哧笑出声来,故意逗巧姐儿道:“庄户人家,还能干嘛?不过尽心侍弄田地,盼个风调雨顺,岁安年丰,也好讨个女人呗!”说完,青儿歪着头反问巧姐儿道:“你打问这个,有何高意呀?”巧姐儿捶了青儿一拳,道:“死丫头,人家就不兴问问啦?”接着她又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青儿,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倒是真羡慕你们庄户人家呀!”青儿听了,拍手笑道:“哎哟哟,真真是出了邪啦!不料想千金小姐竟羡慕起荆钗民女来了,稀罕!稀罕哪!”

    巧姐儿却笑不出来,一本正经言道:“青儿,我并无心思和你开玩笑的。自打从你们家回京城之后,我就越来越把这富家生活不放在眼里了。生在这诗礼簪缨之家,我虽为女流之辈,竟也念过几本书的。古人有训曰:‘人皆以饥寒为患,不知所患者正在不饥不寒尔!’又曰:‘受人养而不能自养者,犬豕之类也。’像你们庄户人家,只知我们这样府第个个锦衣纨裤,饫甘餍肥,声色犬马,尽享其乐,殊不知人人皆是行尸走肉一般,且彼此竞豪奢,比淫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不知道,苟活于其间,真让人憋闷得要死啊!至如今,我才深知宋词中‘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这两句真乃高人妙语”

    青儿听到这里,笑着打断巧姐儿的话,道:“既你这么说,干脆我与你换换如何?”巧姐仍无笑意,道:“若有此可能,敢情我还真巴不得呢!我打心眼里敬重寻常百姓。像板儿哥,他勤劳躬耕,挥汗稼穑,凭自己的双手活人混世界,他才是大丈夫呢!相比之下,我们贾府那些男人们显得是何等猥琐,何等渺小”青儿又笑道:“你呀,说我哥一大篮子好话,何不干脆嫁到我家,做我的嫂嫂呢?”巧姐儿羞得面红耳赤,举起拳头连连捶打青儿,口中嗔道:“死丫头,说着说着就没边儿啦!”

    恰好此时小红跑来,老远就喊道:“哎呀二位姑娘,快回去罢!二奶奶和姥姥叫你们呢!”三人这才嬉笑着跑出了大观园。

    你道平儿和姥姥叫巧姐儿回屋竟为何事?原来只因巧姐儿在乡下避难时,刘姥姥为巧姐儿谋了一门亲事,乃是庄上姓周的富户,家财巨万,良田千顷,原是王夫人、贾政、贾琏、平儿都点了头的。今日刘姥姥又进贾府,便是为了这门亲事,是受周家之托,来求贾府择日行定亲之礼。对此,平儿口中答应着,心里不免为难,因她曾将此事告知巧姐儿,可巧姐儿不知何因只是不从;再说凤姐儿刚刚去世,巧姐儿可怜见的,她也不忍伤孩子的心。于是没等把巧姐儿喊回来,平儿就暗自决定此次先不惊动巧姐儿,待日后再细细劝导她认亲不迟,一面对刘姥姥道:“您老先回家去,近日即捎去口讯。”刘姥姥只得领着青儿离开了贾府。

    当夜,平儿来到巧姐儿房中,见巧姐儿正在烛前坐着愣神儿,便令丰儿送过茶来,坐在巧姐儿身边,拉住她的手,道:“巧儿,想什么呢?”巧姐儿回头望了望平儿,一头扎进平儿怀中,伤感地言道:“母亲,告诉我,人为什么总是不能够做自己愿做的事儿呢?”平儿抚摸着巧姐儿的秀发,一面思忖良久,娓娓道:“巧儿,我知道,你又在想周家的亲事罢?别想啦!若你真不乐意,就缓缓再说罢。来,咱娘儿俩下盘棋散散心,如何?”巧姐哪有心思下棋,仍是穷追不依:“不,母亲,我要你回答我。”

    平儿见推托不得,便叹口气说道:“人生在世上,就像这棋盘上的子儿,虽然可以自由运动,但并非可以天马行空,因有许多规矩不可以超越的。譬如车可行直路,马就不行,而且所有棋子儿又必得在棋盘范围内走动,不能越框一步的。”巧姐儿听了道:“那末,若果有人硬是不从规矩,依自个儿的意愿行事呢?”平儿道:“那是万万不可的!做人都得有个规矩。要是都不要了规矩,那这天下不就乱了套了吗?”巧姐儿摇摇头,一字一板地说道:“母亲,并非孩儿不孝,若让我嫁与周家,断无听从之可能的。”平儿蹙眉道:“你不是常说愿在乡野安居乐业吗?如今何出此言?”

    巧姐儿眼睛一酸,便有泪珠滴了下来。她望着平儿道:“我所说志在乡野,是指愿意过那种自耕自食的生活,并非是离开贾万贯,再寄身于周千顷呀!我忘不了在乡下时板儿哥说的话:‘别看你们贾府钟鸣鼎食的人家儿,我压根儿不眼馋,只不过多出几个伤风败俗之辈罢了。’他说他小时候来咱府里也是馋猫似的直流口水,可如今惟为此汗颜而已!”平儿看一时半晌也理不出个结果,便道:“看来你是十分固执的。好了,天已不早,你也歇息罢。咱们改日再谈就是了。”

    其实,平儿有所不知,巧姐儿拒婚的根本原因,是她在乡下期间,与青儿的哥哥板儿因两情相悦,早已堕入爱河,虽未有媒妁牵线,却也是海誓山盟。可如今要让她嫁与陌生人,她怎能撇下板儿呢?人就是如此,心之所向,意之所至,什么忠孝节义,什么门当户对,就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如此道理,平儿哪里知晓呢?

    平儿回到房里,躺在榻上,思量着巧姐儿的亲事和巧姐儿的话语,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她想道:“此事二老爷和二爷原答应过的,可如今巧姐儿却执拗不从,这可怎么办呢?”这样想着,更鼓已经敲过三下,平儿仍大睁双眼未曾入梦。

    又不知过了多久,丰儿从外间进来道:“二爷回来了!”平儿这才记起贾琏已出去大半夜。那贾琏进了内室,见烛光摇曳,榻上平儿还睁着眼,一副憔悴样儿,便问道:“夜已近丑时,为何还没有入睡?”平儿没好气地道:“等你呗!”贾琏揶揄道:“等我何苦呢!又不是新婚燕尔。”平儿坐起来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又为何这般时候才回来?该不是又去找哪个婊子去了吧?”贾琏一听慌了,道:“你拿我开什么心哟!疑神疑鬼的,近来家境每况愈下,我还有那个心思呀!”平儿一笑,道:“你有心思没有心思我不管的,只一条,你的宝贝姑娘的事儿你可管不管?”

    贾琏听了忙问道:“巧儿她怎么啦?”平儿回道:“她呀,对那桩亲事怎么也不点头。”贾琏道:“为什么?”平儿道:“我也说不清楚,她说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反正是吃下秤砣铁了心,再不从这门亲事的。”贾琏听了便火了,喝道:“大胆孽种!竟敢违抗父命?”平儿见状慌了,问道:“你要怎的?”贾琏道:“明日我要拿她是问!”平儿道:“她要还是不从呢?”贾琏剑眉一竖,道:“她敢!看我不揍扁她!”平儿听了忙劝道:“那是万万使不得的呀!”贾琏问道:“你道怎讲?”平儿道:“巧儿她自小命苦,多病多灾,又兼少年丧母,实在可怜。看在她死去的亲娘的份儿上,你千万不可对她滥施家法,求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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