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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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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武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个看来像得道高僧的人,竟然坦荡荡地告诉他“不知道”他又请教了一次。

    “空,廓然无圣!”

    这是什么意思?这家伙竟敢告诉我根本没有什么神圣的教诲。梁武帝有点不高兴。第二天他请问自己最尊敬的志公禅师,志公说,唉呀,他才真是个高人!梁武帝虽然不明白意思,仍派人去追菩提达摩回来。但菩提达摩早已经乘一苇渡江,到魏国去了。

    不知道。于是开了禅宗的花,一朵最美丽最奥妙的花。

    不知道。一个最无法探测的空。正如宇宙物理学中,令科学家们最着迷的黑洞。

    有时无声胜有声。

    尔时释迎牟尼在癨树给孤独园说法。他,不得不说法。

    他曾问弟子须菩提:“须菩提,如来曾经说过法吗?”

    须菩提恭敬回答:“就我所了解,如来所说,无有定法,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我很少看到有什么文字,比鸠摩罗什翻译金刚经所用的文字更美丽、优雅而简洁。

    既然法不是法,佛为什么要苦口婆心地说,说了四十九年,说到他圆寂为止,中间竟然只有三个月闭关不说话。只为芸芸众生,在他们还没有内在的眼睛和耳朵前,听不懂无声的美妙音乐,看不见日日都是天女散花。

    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金刚经如是说。

    法尚应舍,何况非法。金刚经如是说。

    如是如是。所以有一天,当释迹牟尼在应该开口讲话时不讲话,只是拈花微笑,大家开始紧张了。大家想问:“世尊,你为什么不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没有人敢问出口。连佛陀的大弟子、二弟子,一切资深弟子都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只将怀疑的神色藏在眼睛里。

    多么静,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一切无声无息,也许只有鸟儿在菩提下不甘寂寞地叽叽喳喳吧!这时候,只有一个人在微笑。

    迦叶。一个在如银河般浩瀚的佛经中,从未曾发一言的人。

    他笑了。

    只有他敢笑,而众人愕然,这个人笑什么?

    佛陀却把花传给了他。一个无声的讯息,一个神秘的音波,只有他接收到了。

    什么意思?你会问。

    不可说。不可说。正如天地之间,四时行焉,万物生焉,不可说。说了的都不是真实的,说了的都不对。

    早在菩提达摩之前,禅宗已经在迦叶的微笑、佛陀的授花典礼中,深深扎了根,种子破了壳,发了芽。不可说,不是骗你的,真的不可说。

    明明不可说,而我竟然已经说了这么多。

    为什么我要说这么多?

    像我这么一个俗人,有嘴还是会说,但有时常常觉得,说话多余,宁愿让手和脑配合的时间差缩短一点。人常常犯一个毛病,说了许多,但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或者话一到,就从嘴巴出来,让所有的话语都消失在大气层里。有的话说了制造自己的烦恼,有的话说了让别人烦恼。

    人人有发表言论的自由。但是,并不是人人有必须听你发表言论的义务。这一点,我们很容易忘记。

    在家的妻子认为上班回来的丈夫有义务听她东家长西家短,那才叫做夫妻之间没有秘密。

    失恋的朋友在三更半夜打电话来,跟你说,他生不如死,对方如何可恶,如何辜负他的真心。

    上了计程车,司机问你几岁?二十九了,如果你诚实回答。结婚了没?没有。怎么不结婚?好像非说不可,否则,不知道你的沉默会不会换来一个让你撞到头的紧急煞车。“选举”的时候问你,你要投给谁?若与他不符,有时候蛮惨的。所以我的一个朋友学到了乖,嘿,他只要一接收到这个问题,便反问司机:“你投哪一党?”

    “他支持谁,我就说,对对对,我跟你一样,也支持那个人这样,平安无事,大家快乐得很!”

    我们现在人人有说话的自由,但是,到底有没有不说话的自由?

    不说话属不属于人身自由?老实说,在这个岛屿里生活的我,非常非常疑惑。

    自古以来,人们争的都是说话的自由。

    虽然进入了民主时代很久很久,但是大家好像仍然习惯做沉默的羔羊,不知道是不是从“我有话要说”的广告一炮打红了以后,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权利,大家开始说话了,而且越来越品尝到说话的乐趣。能讲出一大堆大道理的人就是名人,要当民意代表开始要辩才无碍,不只是斩鸡头、处决那些倒霉又可怜的鸡就可以然后地下电台兴起了,人人以能够callin进入忙线为荣,广播节目的主持人尤其必须连珠炮般地说,至于内容有不有趣,好像就不是大家关心的话题。

    顿时成了公众人物,让大家听到你说话的感觉,也许滋味不错吧,所以值得一尝再尝?没话可说也要说?

    “这里,人的热潮是三年一轮的。不久后,你等着瞧吧!从ktv到callin,再下来还有新的管道,等着看吧!”

    是的,我们在一个变化剧烈的流行漩涡中,我们“输人不输阵”地勇敢着。我们,芸芸众生。我说故我在也。

    不可说,又不可不说。不能以心传心的我们,到底有多少矛盾?

    有一种私人性的话语似乎不得不说。

    “有了没有?”我一位新婚的朋友说,自从她结婚后,她就饱受这样的“流弹”困扰。

    “什么时候再生个男孩子呢?”只有一个女儿的母亲在这么现代的社会里仍常常被这样问起。

    至于“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倒是百分之九十的人被问过的问题,也是百分之八十的人问过别人的问题。这个世界的人非常怕有人不遵守“游戏规则”想跳出去的人,还真怕没人跳进来,后继无人。

    大概是在纸上已经写了太多。我一直不是个喜欢用嘴巴发表意见的人。皆不得已。

    我非常害怕开会,因为身为一个上班族,会似乎非开不可。

    梭罗曾经说过一句狂语:我平生所接到的信中,只有一两封值得它的邮资。也许我们也可以把这句话稍做改动:我平生所开的会中,只有一两场值得它所花掉的时间。

    这句话很毒,但是不无真理。

    有一位当代心灵运动的领导者曾说,天下不必有“讨论”两个字,因为不是我告诉你,就是你告诉我,如果我们都不知道,那么,有什么好讨论的?

    我常觉得,人多口杂的会议,只是某种方式的讨价还价。

    还有很多人,专门在开会的时候没意见,是是是,会后嘴巴里说出来的意见多如恒河泥沙之数。上班族现象,一直是很有兴趣的一门社会学。

    在这个社会里,只要能呼吸,似乎就没有不讲话的自由。

    很多时候,我真的非常希望恳切回答:“不知道!”“没意见!”或者“我真的不想说”

    但是,真的有不说话的自由吗?当人们懂得尊重别人说话的自由时,不说话的自由却被遗忘。

    话说得太多的时候,常常自觉:我知道,我疏忽了心里真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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