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

    一直有一种遗憾和愧疚，没有为祖父留下一张照片。有时候我胡思乱想，能不能把我的回忆表述出来，交给一位画家来完成。最后，我还是摇了摇头。其实有没有照片，有什么关系呢？祖父的影像已经深深雕刻在后代的骨子里。

    在我的印象中，祖父很阳光，也很命苦。祖父2周岁死了娘，继母脾气暴躁，经常用笤帚疙瘩打祖父的三个弟弟。祖父是一个爱心极重的人，每当弟弟挨打的时候，祖父就会跪在继母面前央求：“娘，不要打弟弟了。弟弟还小，不懂事。您生气就打我吧。”如果继母还在打，祖父就会用身子挡住横飞的笤帚疙瘩。谁也说不清祖父小时候挨了多少笤帚疙瘩。

    但你从来看不出祖父的苦难，祖父的脸上总是阳光一片——平和、谦逊。从我记事起，我从没有听见祖父骂过谁，更没有看见祖父和别人吵过架。有一年，祖父的邻居盖房子，打地基线的时候，非要与祖父的房子错出一砖头来。农村盖房有严格的讲究，盖房子不能出“斜子”出了“斜子”容易给邻居带来厄运。农村常常为此大打出手。祖母找到邻居，提出自己的看法，邻居态度非常坚决，说我们家的房子偏斜，他们要纠正过来。这时候，我们都希望祖父去理论理论，不能让人家欺负我们。祖父摇摇头，不但没有自己去理论，也阻止别人去理论。不知道祖父是不愿意和邻居撕破面皮呢，还是根本不相信这种风水邪说。就这样，祖父大度地让了邻居一砖头。以后的事实证明“斜子”并没有给我们家带来不幸，我们一家人反而团结和谐、事业有成。

    祖父信奉“树大自然直”的教育理念，从来不打自己的孩子。有时候，孩子们惹了祸，祖父最多说一句：“车擀。”就是傻瓜的意思。说这句话的时候，祖父也是和蔼地笑着。

    有一次，我与母亲说起外祖父的严厉，并与祖父的宽厚作比较。母亲笑笑说：“你就是用剜菜刀子把家里的屋子挖倒，你爷爷也不会训你。”正是这种天然教育法，使得后代们养料充足，长得不歪不斜，而且对长辈都很孝顺。

    如果用一句成语来形容祖父的话，我会选择“忍辱负重”祖父干最累的活，却不舍得吃最好的饭食，他总是把最好的饭食留给祖母和小姑吃。

    1978年冬天，我生病在县城住院。祖父跟车去看我。临走的时候，父亲把5元钱塞进祖父手里，祖父却一次次拒绝：“不用，我跑着回去就行。这么近，还用坐车。”从家里到县城要走45华里路，那时候，车费只有5角钱。19岁的我心里很着急，担心祖父真的跑着回家。那年，祖父已经61岁了，腿上的骨头已经有了毛病。在父亲和我的一再劝说下，祖父才接过钱。

    无论在外人看来，还是在祖父自己心里，祖父都是一个幸福的人。祖父的幸福曾经被全村人羡慕。我父亲、叔叔先后被祖父供成了大学生，我这位长孙又参加了工作，这在全村没有先例。一些辈分比祖父大的人见了祖父就喊着祖父的乳名祝福：“以后享不尽的福啊，天天吃好的也吃不尽啊！”祖父总是憨厚地笑笑。

    祖父的晚年，是自足的，也是快乐的。记得每到冬天，祖父就会一只手牵起我三弟弟，另一只手抱起我小弟弟：“走，到邻村看电影去！”爷儿三个有说有笑地走在乡间小路上，那真是一道和谐的风景，一道让人看不够的风景！但是那道风景太短了，短的没有让人看够就消失了。

    祖父临去世的前一天下午，还辛勤地劳作在一位乡亲的盖屋场上。祖父一次次吃力地把墙坯举过头顶。有人劝祖父：“歇歇吧，别累着。换年轻人来举。”祖父拍拍膝盖上的土：“没事。我再举几块。”

    一位在祖父生病前几天去世的老奶奶，临终前对祖父赞不绝口，一遍遍念叨着祖父的乳名。老家人迷信，说是祖父的魂早就被老奶奶叫走了。为此，我们全家人恨了这位老奶奶好几年。

    阴历四月二十七日，祖父突然喉头发紧，找来赤脚医生，服了药，作用不大。第二天，赶往公社卫生院。抢救针无力回天，祖父心脏落挂（心肌梗死），永远闭上了眼睛。祖父的忌日，与我二弟弟的生日恰巧一天，阴历四月二十八。

    祖父去世的时候，父亲在公社工作，叔叔在济南上大学，两个姑姑也不在身边，只有我和二祖父、三祖父、四祖父在场。

    祖父去世后，我向父亲提出了一个要求：“爷爷的骨灰盒，由我来出钱。”父亲未加思索便答应了我。

    祖父去世已经整整30年了，但祖父的音容笑貌宛如昨天。我想告诉祖父——爷爷，我的泪水永远为您流着！

    2009年3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