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月,涉过一场深深的雨水,祖父与他的农具一起,在故乡的麦地里复活。
——题记
镰刀
自从跟随祖父,那把紫色把手的镰刀便有了祖父的情感和体温。
到了麦收季节,祖父就把镰刀掖在后腰上,倒背着手与乡亲们一起上坡。中等身材、方正面庞、走起路来铿锵有力的祖父是个标准的农人,看到他,你便会感到踏实。
麦地里,半蹲着一群真正的农夫。祖父与比他年轻几十岁的青年人站在一个起跑线上开始赛跑。那把镰刀目光锐利,像祖父一样不肯服输。此刻,田野里一片寂静,连虫子也不敢大声说话,乡亲们把咳嗽声咽回肚子里,只有麦子与镰刀的亲吻声“唰唰”地响着。麦子小小的尸体满足地倒在镰刀的怀里。
祖父左右开弓,一路领先冲在前面。身后躺下的麦子像群可爱的小天使,用幸福的脸庞迎接着祖父回头的目光。
歇息了,祖父用布鞋底为镰刀擦一把脸,然后用大拇指的指甲盖试试镰刀的牙口是否钝了。
回到家,我看到了祖父磨镰的镜头。祖父半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块六七斤重的青色磨刀石。祖父用手从脸盆里抓起一把水,均匀地撩到磨刀石上,然后撅起屁股,双手握住镰刀的刀尖和把手,在磨刀石上来回搓动。我一直认定,祖父那端庄认真的姿态,就是雕塑大师罗丹刻刀下的思想者!
经过几分钟的磨砺和切磋,镰刀被磨刀石注入了新的激情,重新掖在祖父的后腰上,去聆听和收获另一场麦地的演唱。
榔头
榔头是一种农具。把手是一根长长的木杆,头是一块半尺多长的硬木头。两块木头组成一种丁字形农具——榔头。像个家庭成员,每家每户都备有这种农具,祖父也不例外。
我仔细观察过祖父的榔头。榔头上有一个深深的缺口和无数个凹陷的麻点。那是被生活的牙齿咬噬的见证。
祖父扛起榔头,来到一块新耕作的田野里。像一个探索地雷的工兵,祖父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一块块明摆的、暗藏的坷垃,在祖父榔头的敲击下碎成细沫。任何坚硬、顽固的坷垃,到了祖父的榔头底下,都会服服帖帖。
闪着优美的弧线,祖父把榔头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又重重地落下。这个简单的动作,祖父一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祖父不知疲倦,祖父不怕重复。祖父说,砸坷垃是为庄稼整理床铺。整理不好,庄稼就睡不舒服,就喊疼,就不生孩子。
很多次,我冒充农夫,跟在祖父身后,举着一个榔头,有气无力地砸着坷垃。坷垃仿佛欺负我这个年轻的陌生人,与我的榔头周旋着,不肯就范。
祖父跑过来,对我指点。祖父接过我手中的榔头,瞅准面前那块梗着脖子的硬坷垃,拼却全身的力气,只听“扑通”一声,坷垃四面开花。祖父笑了:“你再试试。要准、要狠。”
我再次举起榔头时,已经变得信心十足,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出色的农夫。
我好想对祖父说——爷爷,你是我的师傅!
小镐子
在祖父门楼的东墙壁上,挂着一把冷静的小镐子。你别看平时小镐子是清闲的,那是在养精蓄锐。
到了秋季,玉米、高粱被蝈蝈的叫声催熟的时候,小镐子就跳跃起来。祖父会把小镐子从墙上取下来,用一块干净的抹布擦净小镐子身上的灰尘,再拣起一块破碗的碎片,细心地除去小镐子脸上的锈斑。祖父扎紧裤腿,提着小镐子,向田野走去。
田野里,高粱、玉米这些大骨节的男人,在秋风中吹出一种好听的旋律。那是欢迎祖父和乡亲们把他们运到场院,接受脱粒机、木锨和阳光的检验。
劳作开始。左手牢牢抓住高粱的身子,右手举起小镐子。祖父弓着腰,只穿一件单褂。只听“咔嚓”一声,大个子的高粱应声倒下。年轻的时候,祖父干起这行来游刃有余,砍倒一颗高粱或者玉米,从来不用第二下,只狠狠一下,高粱浓密的触须便被小镐子一口咬断。像一位月夜神出鬼没的大侠,小镐子在田野里使尽了威风,从不拖泥带水。
只有一次,那是祖父去世前的那个秋天,祖父的腿里好像爬进了众多的蚂蚁,疼痛难忍。但祖父仍是一声不吭,一次次用微笑把这致命的伤遮住。但乡亲们从他的步履看出,他的骨头一定出了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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