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个人确实知情,也确实是个专家,就像一个捕蛇人,最清楚蛇的七寸在哪里。除了贺小梅,再没有人这样知情,更没有人深知怎样置人于死地。专家们都在小声议论,贺小梅一脸沉着坐在那里。愤怒让金达胸中冒火,也让他失去了理智,金达一把将纸拍到桌子上,双眼逼视了贺小梅高声道,卑鄙下流的东西,有胆量你当面站出来说,给材料里塞这种东西算什么本事,贺小梅!你有胆量就给大家解释一下,这个陷害材料写得太虚假太简单了。
贺小梅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一下慌了神,愣了一阵才厉声问,你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是我干的?今天你得给我说清楚。
金达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低了头不再做声。贺小梅哭了,她站了起来哭嚷着要金达给个说法。记者们知道有了新闻,拥到金达跟前要金达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金达感到事情确实严重了,他缓了口气解释说,前天有人把牛赶进了我的实验田,把我的实验玉米糟蹋完了,今天又出了这张捏造陷害的小材料,我心里面难受,一时着急就说了不该说的话。
贺小梅更加不饶,一定要金达说清楚。记者也一头迷雾,也要金达详细解释。到会的一位副校长出面劝阻,答应过后处理,贺小梅才坐了下来,事情才得以平息。
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金达满腔悲愤欲哭无泪,红着眼坐在那里喘粗气。该他介绍研究经过时,他简直就想放弃这场科研鉴定。在大家的劝慰下,金达开始介绍,但心烦意乱的他常常前言不搭后语,许多地方说得颠三倒四,最后只好说许多东西在提供的材料里做了说明,就再不多说。
一行人来到实验田,被牛吃过的早熟玉米满地东倒西歪,没棒少叶,一堆堆牛屎还堆在地里,给人的感觉只有一片狼藉。许多人笑了。专家很不高兴,说怎么不整理一下,这个样子请专家来验收,简直是拿大家开玩笑。金达只能心里叫苦。何老汉提出清理一下,他觉得还是不清理为好。原样摆着让大家看,谁都能看出确实是被牛吃了,并没一点造假,如果清理干净,人家还以为就长出这几个棒子。真是人倒霉没一样顺心事。金达知道彻底完了,便不做解释,站在那里闭着嘴一句话不说。
剩下的那几个棒子上拴了红布条,倒很显眼。专家们看了这几棒,都说就这几株试样太少,不能说明问题,也缺少产量、品质、抗病、适应条件、遗传性能等关键数据,还不足以证明是一个新品种。
专家建议再种植一年,有了可靠的数据,再鉴定不迟。
鉴定材料装了几十份就放在教研室里,谁都可以再塞一份东西进去,根本没法查。如果抓不到贺小梅捣鬼的证据,贺小梅肯定不饶,这事将会十分麻烦。牛跑到实验田可能也是她干的,如果在那里找到点证据,事情就相当好办了。金达一晚没睡好。先下手为强,一早起来,金达就装作跑步锻炼来到动物场。
没想到王启能来得更早,已在牛舍里忙活。王启能穿着白大褂,戴着乳胶手套,把手伸进牛yīn道里一个个摸索。若是平日,金达一定要笑话王启能一番,今天心情不好,自然笑不起来。见王启能发现了他,就装了笑脸说,干啥哪,怎么有点像乡下老太太,每天都摸摸鸡屁股,看里面有没有蛋,怎么样,摸出点东西来了没有?
金达科研鉴定没通过的事王启能已经知道了,这事已经传遍了全校,现在金达来,很可能是找麻烦算细账的。王启能心里一阵不安,但他还是用玩笑的口气说,我在里面放了许多好东西,是个百宝箱,你要不要也来摸摸,摸一摸你的运气就更好了,去摸女人一摸一个痴情,去摸彩票一摸一个大奖。
金达说,你这纯粹是对牛手淫,小心你老婆吃醋和牛打官司,把你和牛告上法庭。
王启能解释说,还是奶牛不孕症,里面放了温度计和采液器,每天都得看几次,检验各种激素和微量元素对牛生殖系统的作用。你看,我们干的尽是这些下贱活儿,你大处长也不给我们记个功评个奖,鼓励鼓励我们。
金达说,鼓励个狗屁,你算是把我害苦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在王启能心目中,金达一直往仕途上混,基本是个政客,科研只是一块遮羞布,搞一搞研究,评个教授,往自己脸上贴点金,多捞一点政治资本。老天是公正的,不是真正搞科研的人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成果,如果是真正搞科研,实验田就应该围起来,上面再罩上细纱,防止异种传粉,而金达什么措施都不采取,本来就是闹着玩的。但这些话王启能不能说,更不能惹恼人家。王启能想半天说,你搞研究不就是为评教授吗,我的研究很快就要验收了,我和佳玉说说,给你挂个名,评教授时我再投你一票,到时保你过关不就行了。
金达长叹一声说,也只好这样了,据说很快就要开始评职称,我这缺科研这一条,你得快点搞,不然就把我耽误了。
王启能相信自己的研究会产生一定的影响,获个大奖也有可能,高佳玉挂主持人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现在又平白无故添一个金达,王启能心里一阵难受,就像自己的儿子突然被鉴定出掺了另一个男人的骨血。王启能说,我的这个研究不容易,高佳玉已经挂了第一主持人,我必须得挂第二,我的助手也得挂个第三,你只能是第四主持人,希望你能够理解。
也只能这样了。金达说,第四也行,但再不能靠后,评教授有规定,过了第五名就没用了。
金达转了话题说,启能,还有个麻烦事,我和贺小梅之间出了点麻烦,事情你可能知道,我还怀疑这牛也是有人故意赶到玉米地里的,你看,你这圈门很结实,只要关上挂住,牛自己是弄不开的,我想细看看,找点痕迹,看有没有可疑的脚印什么的。
牛跑出去王启能也怀疑过,如果不是忘记关圈门,牛是绝对跑不出去的,而忘记关圈门的可能性极小。但这种时候再说这些就是火上浇油,弄不好就会弄出更大的麻烦。王启能不知该怎么说。好在金达已经开始找脚印,王启能便继续他的工作。
牛圈是潮湿的泥土地,到处是牛粪和乱糟糟的牛蹄印,人的脚印留在上面倒很清晰,但搞破坏的人不可能满牛圈乱跑。王启能不知金达凭什么来判断坏人的脚印。金达问牛圈里有没有女人来过,王启能一下明白了,说不会有女人来。金达便满牛圈找得更细心。王启能觉得好笑,便忍不住说,这都几天了,哪里还有啥脚印,你快别瞎费心思了。
金达走过来说,我想报个案,让公安来找一下。王启能说,这回你得考虑清楚,报案事情就会闹得更大,就是公安肯出面,也不一定会有结果,如果没有结果,你就没办法收场。金达叹口气又说,听说好多牧民会观踪,牲口跑了顺着蹄印就能找回,还有猎人能辨出百种野兽的脚印,你搞畜牧,认识不认识这样的人,给咱介绍一个。
王启能说,你尽胡思乱想,那都是文学里描写的,真有这样的人,也在深山荒野,我到哪里去找?我看你也不要白费心思了,就是有她的脚印,也不能说明她一定赶了牛。毕竟是同学,你主动向她说明一下,道个歉,我看小梅也不是那种得理不让人的人。你若硬闹,肯定会把事情闹大,人家告到法院,事情就麻烦了。
金达说,你不知道她的好胜心有多强,自从留校后,她就不服我,一直和我较劲,这回我若抓不住她的把柄,她决不会轻易罢休,肯定会闹下去。
看看已到上班时间,王启能说走,到我的实验室坐坐。
金达一肚子心事,机械地跟王启能来到实验室,这时,刘立中已经等在了门口。
刘立中背了个帆布大挎包,里面鼓鼓囊囊。刘立中一脸不好意思,不说话对两人笑笑。金达说,送礼来了?怎么不给我送一份?王启能说,他能给我送礼,少给我添点麻烦我就谢他了。
实验室到处都是瓶瓶罐罐,满屋子化学药品的味道,金达说,你这里怎么像化学实验室,整天钻在这里,熏不死也熏成了麻辣烫,怪不得你身上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刘立中将挎包放在实验台上,一脸愧疚说,我又来麻烦你了,这个还得化验一下。
刘立中一直想搞出一个新型保健饮料,办一个超过娃哈哈的大公司。但搞了多年,试搞了多种饮品,无一成功。有回试验出现了很好的征兆,刘立中喜不自禁,见人就讲,惊动了全校,但饮品高温罐装存放后,却发生了化学反应,色味都有了变化,试验失败。私下同学们都说立中运气不好,也有人说立中心太狠,起点太高,新型饮料不是说搞就能搞成的。有次刘立中的试验发生玻璃瓶爆炸,刘立中被炸伤。在医院,大家看着头秃齿脱老态瘦弱的刘立中,都动了怜悯之心,劝他放松一点,想开一点,说科研只是教学工作的一部分,能搞成更好,搞不成也罢,没必要这样折磨自己。刘立中听了哭了。他说,研究是我唯一的信念和支柱,放弃研究我活着也就没有了意义。大家觉得刘立中是愚了,但想到立中的家庭情况,大家也理解了,都觉得娶了好女人,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女强人,对丈夫来说是一种压力,甚至是一种压迫。好在刘立中也有福气,一片玻璃炸到脸上,离眼睛只几毫米,却没伤着眼球,而且留下的月牙疤痕衬托在眼下,使他不笑像笑,倒有了一点生气。这回刘立中又搞西瓜原汁饮料。这项研究难度也大。西瓜汁灭菌后才能装罐贮存,问题是高温灭菌瓜汁就变味,臭菜汤一样难喝,所以没有人把西瓜煮熟了吃。刘立中要解决的问题是,用什么办法灭菌后瓜汁保鲜不变味。如果成功,想想看,寒冬腊月有无皮西瓜吃,这是怎样的一场食物革命?这次研究刘立中又看到了曙光。他用紫外线照射加草药水灭菌,取得了初步成功,现在要做的是弄清罐装密封后的贮藏时间和口味色泽的变化,这就要做一些分析化验。刘立中那里一是没钱,买不起检验药品,二是没有化验设备,只好借同学同行的光,常来王启能这里白蹭,而王启能又沾了前辈的光。在这个实验室,原先有个一流的教授,也就有了这个一流的实验室,一流的仪器设备。老教授去世了,现在王启能说了算。刘立中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金达说,你就不能少弄点,弄几个代表样品就行了,弄这么多,不是多花冤枉钱吗。
刘立中说,再少了不行,我让罐头厂给我灌装了一百瓶,把这一百瓶样品分了十组,分别放在不同温度下,隔两天要开启一些,作分析记录。如果成功了,还要送卫生食品检验部门鉴定。所以说搞这些研究又费钱又费事。
王启能始终不说话,好像还有点不高兴。王启能的心情金达能够理解,现在是市场经济,别人来实验室检测物品或使用设备都是要掏钱的,刘立中没钱,检测的东西又多,不说用来测试的一些化学药品很贵,单说长时间这样麻烦人,谁也受不了,更何况王启能的科研经费也不多,养十几头牛,不说别的,光饲料开支就够他受。当然刘立中也清楚这些,他始终红着脸,一副亏理的样子,可见是硬着头皮来的。金达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叹。
实验室是套间,里间放了办公桌,用来办公和处理实验数据。刘立中开始检测实验,王启能便和金达来到里屋。王启能拿出三袋牛奶,在微波炉里加热后给每人一袋说,我每天的早餐就是这一袋牛奶,我这奶是绝对的纯正,绝对的卫生。
王启能和金达面对面喝着奶,王启能小声说,我倒有个想法,再怎么说老立也是小梅的丈夫,你给老立解决一点科研经费,小梅也会感到你的友好,会认为你在主动和解,再让老立从中调和一下,我想那事小梅也许不会再追究,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出面和小梅谈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她也知道再闹下去让人笑话。
每年刘立中都要死缠硬磨向金达要科研费,金达毕竟只是个科研处长,上面还有主管校长,还要考虑所有的学科和教师,但看到老同学这副可怜相,金达还是能解决就想法给解决一些。金达说,老立的事校领导已经有了意见,已经在会上说不能老把经费用在他身上,让他白白浪费资金。学校的经费是没办法了,我看能不能给他从科委弄点。
金达要起身告辞,王启能说还有要紧事商量。王启能起身关死了门,然后说,如果你同意,咱们也大闹一场。
王启能说,那天省城的中学同学聚会,聚会是一个发了财的同学组织的,他在工大当教授,设计了一种车床刀具,专利卖了一百万。这钱虽不归个人,但归他继续搞研究用。他用这钱买了小车,背了笔记本电脑,还聘了年轻的女秘书。席间,手机不停地响,电脑不停地查,女秘书不停地忙,那种自信,那种威风,那种派头,不是真大款兼真学者还真装不出来。咱也是教授,可咱就差了很远。我羡慕人家,也有了许多想法。我觉得咱们也应该搞点应用研究。只搞基础理论研究不行,成绩多大,个人也没有经济收入。我搞奶牛生殖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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