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虹霄雨霁

    　　霁

    觥斛交错的盛大的皇族酒会。那些如花的女子穿梭在文武众官之间。丝竹声突而被笑吵声掩盖，突而又盖住了笑吵声。这样的场面我是定要出席的。对着铜镜略施了脂粉，插上那支翡翠百合花簪子，紫色的纱衣拥着我。等我抱着瑶琴飞上舞台，台上台下就连一丝嘈杂也听不到了，只有和谐的伴乐音。我面无表情地坐下来，抚琴而歌，这是雨教的一首曲子——笼月夜，他只教给一个人，我的表情由冷淡变为温柔，老实说，这是一支非常动人的曲子。

    曲子吸引住了场上的每一个人。把琴放下好一阵，才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是这里最出色的琴师。

    ——她是韩雨的学生。

    ——名师出高徒嘛！

    韩雨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记忆里。五年的时间，他的名字每时每刻都在耳畔重复。或者说，在我的思想中烙印。我知道可能是听错了，雨只是以往显赫现今无人提起的名乐师，仅此而已！文武众官们喝酒、调笑，并且放肆。有一位将军壮着胆子向皇上邀功，要敬我一杯。皇上恩准了。

    他捧着杯子颤巍巍地走到我的琴桌旁，手抖得酒都有几滴掉在琴上，我把琴抱起来，说：我不会喝酒。对皇上福了一福，然后便把将军一个人剩在原地返身而去。

    我讨厌他们。酒色的眼睛酒气的红光的面额，一大堆的金银和自以为是的傲慢。我把一大堆纵情声色的人们和浮华耀世的音乐同样剩在了那儿。走了很久很久，经过了许多的花，穿过了许多的亭台和回廊，我跑回到自己的小屋前，大口大口地喘气。院子里的百合花清新地开在月光下，这样的花朵不会受伤。

    爹娘前天托人来找我。还记得十二岁那年他们把我卖给王员外做义女，王员外给了他们很多的钱。他们眉开眼笑地承诺一桩桩的事。就这一点我恨透了他们。他们假惺惺地把钱给我，说走南闯北跟他们卖艺挣钱太辛苦，他们希望我过上好日子。现在我过上了他们说的好日子了！很多的钱很多的衣服和首饰。他们不知道当天我就已经扔还给他们了。

    ——谁要这些臭钱？卖身的钱？一辈子的钱？滚，你们给我滚

    我扔掉的我又得到了，好运总是跟着我的。那么多民间的女子没有的幸福，我却从一次筛选中功成名就。趴坐在一大堆百合花的中间，我真的很快乐。我对着月亮都笑出声来。

    那天的月亮也是这样的下弦，仿佛泪珠挂在天空。雨像往常一样穿了白色的长袍，襟口和袖口的百合花轻盈而优雅。他的修长的手指在琴弦间游移，音乐飘忽而凄美。我不明白他为何总是这样子，他的人连同音乐连同百合花都仿佛要随风飘走了似的。我们彼此相爱，不就已经足够？

    我用自己以为的最撩人的姿势走了过去，他却忽略掉了，淡然地说：再过一个月你就要去参加宫里的琴师大选了，幸运的话，可能会成为妃子。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你带我走。

    ——往哪儿去？

    ——哪儿都行。

    ——不。

    轻微的声音，却仿佛一柄小刀贯穿我的身体。月光下我身体僵硬，手几乎无法动弹。随后我的剑抵在了雨的胸前。鲜血自剑尖遗落，一滴、两滴，他连眉都不皱一下，面色生硬，我看着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就好比他的时间与生命匆匆走过的残忍的样子。强烈的窒息感和心痛感打倒了我，我发狂：你再说一次？

    不！

    手往里一推，血聚成了一小股，他的琴轰然倒地，粉身碎骨，‘咣当’一声，剑亦颓然掉下。我无法说服自己抱住他。转身，迈开步子。他连喊都没喊一声。

    月光照耀下的一切都幻化着幽冥的味道。一盏盏的华灯无端地停在半空发光。我看到自己心中的花开在手中袅娜的样子，美丽异常。蓝色的火焰在手中燃烧。这一切，对我将只是冥府的梦魔般的境遇。

    他死了。我的主宰，他曾救我、爱我，在我用剑指着他的第三天，他在床上喝完药就死了。以为自己不会心疼的。阴谋，我要把王员外杀了，自称把我当亲女儿看待的，自称疼我胜过于疼自己那个挥金如土的儿子的。阴谋，他却成了一个彻底的牺牲品。我为什么要用剑指着他？他竟连求字都不曾说出口。

    鲜血从我的臂间流出来，我看着它在身体外流动的样子，一点不疼。雨的身体当时是否一样的冰冷异常？没有疼痛，只有寒冷？不管殷红的液体如何在体内体外横流泛滥，生命的节奏响在何处？

    他笑着说：你适合商调、越调。

    ——你适合什么呢？

    我什么都适合。音乐在雨手底变徽流商，琴弦恍若一艘船，在急浪中宁静中波涛中远行。我听得到浪的声音。

    影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我想喊，可什么也喊不出来，我把琴从窗口扔了出去，跟雨的一样粉身碎骨。我听到躁动的声音。

    他们马上替我换了把琴。

    我提着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潜入王员外的寝屋，他睡得正熟，义母躺在身边，她是如此出众的女子，令整间寝屋光彩异常。我把剑抵在王虹的喉头。义母醒了，慌乱让她的眼中盈满了无助的泪水。她没有开口求我。

    我在沧浪轩求学的时候，她常给我带东西来，酥饼、脂粉、衣裳还有首饰。那曾令我欣喜。她对着我温柔地谈笑，她一直如许美丽。恍若我梦中见到的模样。我对她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雨说过：你的简单是你致命的弱点。

    现在我坐在花丛中，芬芳和美丽把我包围了起来。我已经绝然地丢弃了我的眼泪。虽然不笑，但是我真的很快乐。他们好像都没看出来。王虹在我被选入宫一年后就死了。义母告诉我他的儿子用他害死韩雨的那种下药的方式同样地杀死了他。他毫无还手之力地倒在床上。那天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北风刮得好似动物受伤的嚎叫，我从床上起来，离开了义母穿件单衣看雪飘在天空自由的姿态，看雪落在自己身上融化的样子。一朵两朵地飘在头上肩上，然后不见了，我找遍了也没找到。天知道，我本来想抓紧的。可是他就是不见了。深刻的彻骨的寒冷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抚琴而歌，他的面影就会跳出来停滞在琴弦上，弦上不仅有他的面影，还有他的灵魂和生命。他的琴在那一天粉身碎骨，我就是他独一的琴。

    宫墙内如花的女子和如兽的武士都对我友好地微笑。宫墙里的百合、玫瑰、牡丹、芍药都对我播弄芬芳。我对义母说：我爱你。她美丽的脸庞刹那间泪如雨下。我是皇宫最好的琴师，我要用我的生命爱她。

    觥斛交错的盛大的皇族酒会。那些如花的女子穿梭在文武众官之间。丝竹声突而被笑吵声遮盖，突而又盖住了笑吵声。这样的场面我是定要出席的。

    韩雨

    霁像一个刺客闯入了沧浪轩，用一把良善制的剑贯穿了我的身体，看到了我的心。我愿意为她疼痛，我知道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她要我做她的影子，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让我感到如此深刻的剑寒与痛楚。她呆在沧浪轩的花草中，安静地对着它们微笑。霁笑的时候，让人想到雨后泥土的气息和在林间奔跑的小鹿，清新活泼。然后突来的变故让她把一大堆的银子在爹娘跟前甩了出去，抬起头来，眼光尖利，仿佛用剑贯穿了我的身体。

    霁只会唱一些苏阳小曲，诠释得很完整。那天我看到她在院子里摘花，一边摘一边唱，花抱了满怀。回头又去折较长的杂乱的绿叶子，我想她以为是般配的。等到叶枝折完了，花也掉得差不多了。她把这些放在卧房里，插得非常随意。罐子是白玉色，上边有呈祥的鹤舞。鹤仿佛要飞起来，正面五只，反面同样五只。我说好看，霁笑说自自然然的样子挺好。

    年少的时候我住在沧浪轩里，爹是一位出名的琴师，他说娘风华绝代，我想是的，只是不曾见过。霁唱歌的时候我固执地以为就是娘年轻时的长相。她有时自顾自地在花众中旋舞，她的水晶色的心情和着玲珑的步子不停地变换，不知疲惫。

    我尽心地教她。她比一般的女子基础差但是勤奋。她能听懂音乐里的喊叫和忧伤，挣扎或者快乐。有时和着音乐会轻哼起来。我告诉她特别适合商调和越调，她就笑了。她对着我：只唱给你一个人听，好吗？

    六年的用心学习，霁成了最优秀的学生。王员外对着我慈父般微笑，我从这笑中看到了别样的意义。曾以为沧浪轩是我尘世的暖居，回头看既成不了父辈的天堂，我又为何空谈双宿双栖？

    沧浪轩又多了一个女人。王员外把铃领到我面前。她低着头，我看到她的长睫毛和光洁的额头。我不知道是应该接受还是拒绝她。我静观她的羞涩，好比一只受惊的羔羊。她难道注定了辗转迁移，从一处到另一处？我对着天空：她留下来。

    铃理所当然地留下来了。她喜欢在房里放几株水养的菊花，床头有一个自编的三棱球，深深浅浅的颜色，下面挂一串小铃铛，风吹过时轻轻响动。我把她介绍给霁。霁陪她练琴买胭脂插菊花学画画，她没有一丝笑颜。霁是这样简单的女子，自然而且热情。

    我在自己的房间如霁一样插杂花野草，看它们凌乱地开谢。我跟霁一起去野地，看过季的芦苇清灵的水中古旧的舟，拉着手一直不停地奔跑，迷失在树木与树木，房屋与房屋，小道与小道间，然后不停地喘气。

    回到沧浪轩，铃等在那儿。铃有那么多的泪水和...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