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来我办公室闲聊,说起现在的教育,谈到孩子上大学的问题,我激动地用了“痛恨”这个词。朋友很诧异,一向温婉的女子突然金刚怒目,且是与自身不相干的事,大概让人一时难以接受。于是,一个故事——不,那真实的人和事,就从这里开始。
那个人,我跟她同村,称她任四嫂。黑,高,胖,但并没有威势,脸上永远是温和敦厚的笑,总让我想起艾青的大堰河。勤恳,善良,体恤老人,疼顾小孩——包括别人家的老人和小孩,那心地也像大堰河,一村人没有不敬爱她的。好人有时是会得点好报的,眼看她小家庭日渐美满起来,眼看她老土房改建成新瓦房,眼看她一双儿女赛着长大上学,村里人总会善意地顺口送两句好话给她,她就一脸的幸福与满足。
我的天性里,喜欢选择温暖明亮的来记忆,所以她那种神情至今还宛然在目。
那个时候我在乡中教学,是我们村开天辟地第一个教师,所以即使儿子不在我的班里,她也要时不时向我探问。我也就负了使命去问那个班的老师,答复是孩子学习非常优秀,刻苦勤奋,县一高绝对是稳拿。那时我们的小师范已经不吃香了,我就用肯定的语气祝贺她,孩子将来一定比我强。这答复在于她就是最高的希望了,她马上绽开满脸的笑,旋即又有点忧心的样子。
我也没在意,只一心复习想带资上学,一年后如愿以偿地离开了。
再回老家的时候,听说她的儿子已经进县一高,上高二了,学习成绩依旧不错。任四嫂的笑也依旧,但带着点疲惫,一问才知是刚从野人沟回来。
野人沟,荒僻少人烟,山上一方大石,石上一个巨大的脚印,据说是野人留下的,故名。那里很远,得走十几里山路,但富含石棉矿,不少人自购炸药雷管,用双手加铁锹和羊镐,生生挖出个山洞掘矿。简易山洞太多,山体也不是很坚实的那种,所以洞塌人亡的事时有发生。任四嫂夫妻俩起先也这样做,在亲眼目睹别人家的灾难后就放弃了。任四哥撤回,只剩任四嫂在别人的山洞外翻拣残渣,称之为溜石棉。我初二的时候也干过这个,口号是自立自强,但只干了三日,就被全家人合谋哄回去了。溜石棉的细节已经忘掉,只记得天未亮就起床,朦胧的晨光里,双腿抬啊抬,一路高升,走得饥肠如鼓;返程时小腿肚直抽搐,一路下坡似乎比来时还难走,暮色里羊肠小路绕啊绕,家好像远在天边之遥。记得第一天返程时,我就在路边哭了一场,回家没敢说,只是小小年纪感慨了一番活着真难之类。
任四嫂却是经年累月如此!我心下大为不忍,握住她的手,怪她何必这么苦着自己。她叹了口气,给我算两个孩子的学费、住宿费、生活费、资料费等等。旁边有邻人经过,大声说:累也高兴呀,俩孩子都争气!世上的母亲皆如此,辛劳马上被甩在一边,任四嫂又是一脸幸福的满足。
隔一年又回去时,她的儿子已上大学,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女儿,却辍学了。大学的学费原来那样高呀,正规考上也得五千块呀,再加上生活费那些杂七杂八,一年一万也包不圆呀!村人们一见我就狠狠惊叹了一番,末了都是一句话:咱农村人上不起啊!任四嫂看见我倒没说那么多,只叹道:老哩没本事,对不住闺女呀!我只得安慰她:没事没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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