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玄昏睡了将近十个月,在聂青婉产下殷天娇的那一天他醒了,只是十分的虚弱,随海和华子俊轮流照看他,一个人守白天,一个人守夜晚,大多都是随海守夜晚,华子俊守白天,因为夜晚的事情少,白天的事情多,得有华子俊这样的专业人士照顾。
殷玄醒的时候正是殷天娇生下来的那一刻。
大概是某种的心灵感应,大概是父女之间的血缘牵连,殷天娇的诞生,终于让一直昏死不醒的殷玄醒了。
他醒的时候是白天,醒来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在地府。
可是,眼前的地府似乎太过于熟悉,好像是他跟婉婉住过的缘生居。
殷玄想,他跟她的谶言生效了吗?
到了地府,他也一样的与他不分离?
正这么想着,出去熬了药进来的华子俊见他醒了,咦了一声,连忙端着药碗走过来,把药碗搁下的同时,他也顺便的把一支细小的管子搁了下来,这管子不是作别用,而是给殷玄喂药用,所谓华氏独门药方,当然喂药的方法也是独门的不能再独门了。
这管子是一种树皮所做,药过滚喉,再难张口的病人,用此管喂药,保准一滴不落。而此管又偏寒,高温药汤一过,入喉温软,所以,此管也叫天雪管,是华氏祖传之物,华子俊是专门捎信让华氏药门之人送过来的。
这一年他一直用这种管子喂殷玄喝药,在他的定义里,殷玄早就该醒了,早应该在七个月之后就该醒了。可偏偏,殷玄愣是昏迷了将近一年,还没到一年,九个多月,但也超出了他的预估。
他若再不醒,华子俊就该要怀疑他是不是还能活了。
同时,华子俊也要怀疑,他华氏药门的起生回生术是不是真的是骗人的技俩。
他要是再不醒,华子俊也要给轩辕凌写信了,告诉他,他没能力救活这位皇帝,让他早些应付大殷太后。
华子俊那天参与了轩辕凌跟聂青婉之间的谈判。
谈判的内容是,轩辕凌保证华子俊救活殷玄,聂青婉答应与轩辕王朝联姻,她肚中生下的若为女孩,便为轩辕王朝的王后,她肚中生下的若是男孩,那便是他轩辕王朝的驸马,所以,不管是男是女,他轩辕王朝都与这位帝王结上了不可破角的姻亲关系,可若华子俊没有救活殷玄,那这笔买卖自然作罢,以大殷太后的手段,指不定轩辕凌还得赔上一笔巨额财产,华子俊若救不活殷玄,自要先向轩辕凌阐明,让他心里先有个数,想好应对之策。
这其实是一件极不好处理的事情。
还好,殷玄醒了。
华子俊同时也松了好大一口气。
不过,人虽醒了,可身子却虚弱的不行,得好好养着,至少得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
再养个一年半载,基本可以动点武力。
再养个一年半载,凭他个人的体质和能力,基本就算全恢复了。
华子俊往床边一坐,看着刚刚醒来的殷玄,低声问他:“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伤口疼不疼?”
殷玄看着他,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自己是在地狱还是在天堂,或者,还在人间?
殷玄盯了他很久,开口问:“你是谁?是人还是鬼?”
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嘶又哑,像砂子碾过磨盘的声音。
华子俊笑说:“我当然是人了,我是给你治病的,华氏药门的人,华子俊。”
见他又要开口问话,他说道:“你等会儿,我给你倒杯温水来,润润嗓子,你都晕睡了九个多月了,天天喝药,嗓子肯定难受,虽然我也有每天给你喂水,但喂的少。”
他一边说一边起,声音没落完,人已经走到了门外,但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从门外传来。
殷玄虽然虚弱,但本身的内力还在,听得见。
知道他是人,殷玄想,原来他没死。
华氏药门的人?
所以,还是动用了华氏药门的起死回生术了吗?
他身中三剑,加上在宫墙上的那一剑,是四剑。
四剑插心,不可能不死。
可他却活了,那必然就是华氏药门的起死回生术。
而一想到死前的那一幕,殷玄的心又在撕裂般的疼,他想到死前聂青婉想拿他的荷包,他想到他死前把荷包里面的头发吃了!
他忽然脸色大白,头发不见了,那谶言还作数吗?
荷包还在吗?
他急的伸手就要去摸腰包,可手一抬,浑身就牵扯着疼。
他闷闷的哼一声,额头立刻渗出了汗。
华子俊走过来,端着水杯,看他胡乱地动作,造成身体疼痛的样,他连忙说:“不要乱动,起死回生术是秘术,调动了你身体全方位的经脉和细胞,你虽然醒了,可你的身体还没醒,至少要在床上调整两天,才能被人扶着下下地,活动一下,然后慢慢的恢复。”
他说完,又坐下去,把水杯抵到殷玄的嘴边,喂他喝。
见他嫌弃,华子俊笑说:“不然,我请个女婢过来?正好隔壁有一个,天天来探望你呢,我让她亲力亲为的伺候你?”
殷玄知道聂青婉不可能在隔壁,那华子俊所说的隔壁,就是陌生的姑娘。
他让一个陌生的姑娘伺候干什么?
就算不是陌生的姑娘,但只要不是聂青婉,他都不要。
殷玄虽然很嫌弃让一个大男人喂他喝水,可如今他动不了,只能忍着,张嘴,将水喝了。
喝完,嗓子果然舒服了很多。
华子俊将水杯挪走,又端了药碗,递给殷玄:“你既醒了,那就这么喝吧,效果也不差。”
华子俊又亲自喂殷玄喝药。
殷玄顶顶嫌弃,但不得不接受。
喝完药,殷玄躺下去,可很担心自己荷包不在了,也不知道他吃到嘴里的头发是不是咽了肚子,他就问华子俊:“我腰间有荷包吗?”
华子俊说:“没怎么看见,我给你治病的时候你身上没东西,不过随海在收拾你的衣物,也每天负责给你换洗,你晚上问问他。”
随海?
殷玄挑眉:“他也在?”
华子俊说:“在呀,他要死要活的要跟来伺候你,你媳妇拦不住,只好让他来了,本来你媳妇是要让冼弼过来的。”
殷玄表情一怔,听明白他嘴里“你媳妇”是指聂青婉后,嘴角隐隐地扬起了一抹笑,可想到她杀自己的那股子狠劲,还有他死之前想要抱一抱她,也被她无情的拒绝,还有他临到鬼门关前了,她又说她怀孕了的事情,好吧,这些他都统统忍了,可是,她坏的还问他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明知道他要死了,还跟他说这句,纯粹是让他死到临头了还要再死不瞑目,他就气极了她。
殷玄又抑住唇角,知道随海在,他就什么都不问华子俊了。
他躺在床上,让华子俊把窗帘打开。
华子俊呆在这里也有九个月了,把这里的稀奇古怪的东西都研究了个透。
这个小屋可真是好,当皇帝就是会享福,小屋设计的十分巧秒,晚可观月,日可观景,坐在屋中不动,景自来。
殷玄说的窗帘,华子俊知道是什么,就是床对面的那一排。
窗帘一拉,整个前景就在眼前。
若不是有院门挡着,从这里都能看到乌雅河那边的游客。
华子俊熟练地将窗帘打开。
殷玄能看到外面的景致了,心情就好了很多。
外面的一景一物跟之前的不一样了,稍有差别。
上一回他跟婉婉是夏天来的,这一回是春季,天气微微的寒,外头的树枝都还没有完全开芽,有些还是光秃秃的,但一些常青树依然葱郁如旧,他转眸,看到了那个他为她做的凉棚,还有若隐若现的秋千,在寒风中荡漾。
殷玄似乎看到了她坐在上面,笑的花枝招展的样子。
那一刻,他的眉眼不自禁的就柔了下来。
九个多月了,那是不是,她已经生了?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她问他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其实都喜欢呀。
只要是她生的,是什么他都喜欢。
殷玄眼眸又一转,对上正在收拾着药碗和茶杯的华子俊。
殷玄很想问他,知不知道聂青婉已经生了孩子,知不知道聂青婉生了女孩儿还是男孩儿。
可终究问不出口。
要是她没生呢?
殷玄不想好不容易活过来了,又醒了,却因为她,又活活的给气死了。
她要是打掉了他的孩子,他真的会被气死的。
这一回死了就真的活不了了。
殷玄低垂下眸子,淡淡的想,是不是他真的太勉强了?不管历经多少次,不管她是不是太后,他都得不到她的心,得不到她的爱,得不到他想要的夫妻情深。
她重生了一次,变成了华北娇。
而他,算不算也重生了一次呢?
那么,他也不再是殷玄了吧?
不是殷玄了,是不是就能够不爱她了?
殷玄历经过这么坎坷的情爱痛苦后,也真的不想再爱她了。
可是,心不由己。
自己的心,完全不由自己支配。
华子俊将药碗和茶杯收拾出去后,站在水池前清洗着。
正将药碗洗好,茶杯洗好,那个姑娘又来了。
华子俊笑着说:“你今天来的巧,公子醒了。”
卧伏美一听,脸上立刻绽开惊喜的笑容:“真的?”
华子俊甩甩手上的水,又拿抹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抬眉道:“当然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见她手上又抱着一团心愿花,他笑问:“今天许了什么愿望?”
卧伏美说:“希望公子能早点醒来。”
华子俊笑:“心愿成真了。”
卧伏美羞涩一笑,高兴地笑眯了眼睛,冲他问:“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她拿手指了指那道通往殷玄卧室的门。
如果是一般人,华子俊定然随便她。
但里面的人可不是一般人,且,那人的媳妇也不是一般人。
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将杀死的人再救活,可想而知,这男人对那女人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大殷太后的脾气么,看上去挺好,而真正好不好,不好说哇。
他要是将这个觊觎殷玄的女人放进去了,回头那太后找他算帐怎么办?
再者,殷玄这个皇帝,一辈子不碰女人,除了那位,他大概连子嗣都不要,这么轴,又这么洁癖的男人,可能更加接受不了别的女人。
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吧。
平时与这位卧伏美小姐聊聊嗑,打发打发时间是可以的。
但给她通行证,不行。
华子俊说:“你还是不要进去,等他什么时候醒了,出来了,你再找他。”
卧伏美听后,高昂的情绪瞬间被浇灭。
她失望地哦了一声,把手上的花递给了他:“你帮我拿进去。”
华子俊像往常一般利落地接过来,还顺带的冲着那花闻了闻,笑着道:“我会拿给他的,要不要坐一坐?”
不能看到心上人,卧伏美也不想坐,她一会儿还有事。
卧伏美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事,他醒了就行了,我明天再来看他。”
华子俊说:“我送你出去。”
卧伏美说:“不用。”
华子俊不言语,抱着黄黄的心愿花,绅士地送她出去。
送出去了也没走,一路把她送到隔壁的门口,看她进去了,他这才返身回去,关上大门,然后将她递给他的心愿花拿进自己的屋子,把昨天的那些扔掉,插上这些新鲜的。
太阳落西山的时候,随海醒了,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漱,然后去看殷玄。
一进门见殷玄还躺着,他长长的喟叹一声。
可刚转身,准备走呢,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喊:“随海。”
随海一惊,倏地转身,然后就看到躺在床上九个多月的主子醒了。
随海当即眼眶一红,整个人叫了一声连忙扑上去。
知道他的身子暂时不能碰,随海也不敢扑到他身上去。
当然了,就算殷玄的身子能碰,他也不敢扑上去。
他就扑到床边,一下子哭了出来:“皇……不,少爷,你终于醒了。”
殷玄看着他,微微露出笑意:“随海,谢谢你。”
随海拿袖子擦眼泪,喜极而泣道:“少爷谢我什么?”
殷玄说:“谢谢你这么照顾我。”
随海呜呜道:“这本来就是奴才该做的。”
殷玄问:“我的荷包呢?”
随海连忙起身,去衣柜里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将盒子拿到了殷玄面前了,这才又小心地打开。
殷玄看着,没动。
等盒子打开了,他才看到那个熟悉的荷包躺在里面。
殷玄很想伸手去摸一摸,感受一下她的气息。
可身体不能动。
随海说:“头发也在里面,是华少爷帮少爷取出来的。”
殷玄低嗯一声:“我也欠他一声谢谢。”
随海说:“少爷不用跟我们客气,华少爷是太……夫人派来的,是专门照顾少爷的,他若照顾不好,夫人也会拿他是问的。”
殷玄听着这话,不知道该怎么来定义聂青婉了,说她狠吧,她也真的够狠,可说她善良吧,她也真的善良,她到底是慈悲还是歹毒,对他到底是爱还是恨,连殷玄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了。
她在杀他的时候他真的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活。
她那么恨他,怎么会救他呢?
死前她的话,一字一句,如剜心一般扎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他记得很清楚,她说——阴阳两端,互不侵扰。
既说了互不侵扰,又为何要救他呢?
殷玄想知道好多事情,他死了聂青婉怎么样了,他是如何来到的缘生居,为什么华子俊会奉她的命令来救活他,他们的孩子……
想到孩子,殷玄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抬眼,问随海:“婉婉……她,生了吗?已经九个多月了,她应该生了。”
随海说:“奴才还没收到消息,不过应该也快了。”
殷玄有些失望,同时又有些忐忑和不安,但听着随海这话,貌似婉婉并没有拿掉这个孩子,她是打算要把他生下来的。
殷玄又缓缓地松一口气,问他是如何来的缘生居。
随海把他死后的那一系列的事情说了,帝王驾崩,本来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那天全民也确实暴动了,殷氏皇族也出动了,但太后一出现,所有的暴动就又奇迹地平息了,然后朝里朝外,民间山野都在默默地传着如今的这个皇后就是曾经的那个太后的说法,因为这一惊动的消息,所以他这个皇帝死亡的消息也就不那么劲爆了,几乎所有人都去关注这个皇后了,又知道皇后怀孕了,而封后那天,他这个皇上也说过,不管皇后这一胎生的是男还是女,都是太子,所以,大家的目光又全部投放在了聂青婉肚子上,殷氏皇族以殷德为首,坚决力挺聂青婉以及她孩子,还有……
随海说:“封将l军回来了。”
殷玄蓦然一怔:“封昌回来了?”
随海说:“嗯,三公全部归位,五将也全部归朝了。”
殷玄的指尖轻轻攥起,目光眺遥着抬起,看向对面的窗户,他慢声道:“三公归位,五将归朝,她果然把一切都安排到位了,有这三公,有这五将,有曾经侍奉太后的任吉,这些人的出现,会把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移走,她是在用这些向天下人召告,她这个大殷太后又回来了,而不管这些人信还是不信,但凡有那么一点可能,他们都愿意相信,他们心中的神回来了,而知道了她是他们心中的神后,也没人敢反抗她了,皇上无故死在宫中,大臣们和殷氏皇族不可能不追究,百姓们不可能不追究,但因为这,所有的追究都划上了句号,所以她老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哪怕杀了我,大殷江山也不会乱一星一点。”
他忽然一怅叹:“随海,有她在,谁都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随海低笑,想着少爷你想说的是,你翻不出夫人的手掌心吧?不要搭上我们,我们也从没想过要翻出太后的手掌心,是你想翻。
但成功了一时,败了一世。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嘴上却不这么说,随海附和道:“是,太后是天,谁能翻得过去呢。”
殷玄抿了抿唇,心里不满意了。
她是天?
他才是她的天。
殷玄哼一声,堵气地说:“饿了。”
随海连忙道:“奴才去端晚饭。”
殷玄蹙眉:“别奴才奴才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从宫里出来的似的。”
他们的身份,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都没向外人透露过。
而如今,殷玄也不再是皇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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