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伙取名字这样的事情不会落在她身上,可她没事情时就喜欢在脑子里给自己的弟弟取各种各样的名字,要叫什么才好呢?要叫什么样的名字才好听呢?
想了一个又推翻了另外一个,翻来覆去的。
忘形之间一个名字就脱口而出了。
“小樊?”霍正楷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是的,小樊,我在老家时邻居家的哥哥就叫做小樊,成绩好,对人有礼貌,老师村里的人都喜欢他。”那时的那番话康桥说得顺利极了,一口气说完的。
其实让弟弟叫小樊康桥是有私心的,她很想那个总是会逗她说话的小樊哥哥,这里根本没有人和她说话。
“所以,你觉得叫小樊的孩子一定是聪明的,受到大家喜欢的人。”霍正楷问她。
康桥激动的点头,就是那样的。
“那就听康桥的叫小樊。”霍正楷看了一下表,站了起来。
“你就不抱抱他吗?”抢在霍正楷离开前倪海棠说。
那天霍正楷还是没有抱霍小樊,倪海棠站在那里目送着霍正楷的身影远去,消失不见。
一边候着的佣人捂着嘴笑,感觉到佣人的笑容没有好意时康桥下意识想去拉倪海棠的手,刚刚一触及就被狠狠甩开,她用海南话骂了她一句“笨得就像猪。”
长大之后,康桥才明白,大人眼中的世界和孩子眼中的世界是不同的。
1999年夏天,让霍家人翘首以盼的莲煾少爷还是没有回来,当这个消息被确认时倪海棠那些天来乖得就像一只猫,不出去逛商场也不出去打牌,她就安静的呆在霍家给她分配的那块区域。
现在康桥也很少听到倪海棠说出“终有一天会住进这幢建筑唯一的金色屋顶的那个房子去了。”这样的话了。
那个有着金色屋顶的房子是属于霍莲煾和他母亲的拥有物,“那里,谁都不要妄想住进去。”这是管家和她们说的话,用那种卫士永远效忠于国王的语气。
1999年初秋,康桥终于如愿以偿背上书包,成为斯里巴加湾市最有影响力的学校的五年级生,由于教育程度乃至方式等等因素导致康桥不得不成为一名超龄学生,她比她的同学们大出两岁。
这一年康桥按照倪海棠叮嘱的那样安静的成长着,在人前维持着微笑表情,不要多话,要把“好的”“我知道”“谢谢”类似这样的话挂在嘴里,这样的生活方式好像取得不错的效果,渐渐的,霍家的佣人们态度对她积极了点。
倪海棠也在她的努力下,不,也许是绞尽脑汁之下和霍正楷的关系有了那么一点点改变。
比如在这个夜晚,看着正在擦口红的倪海棠康桥问“妈妈,你要去哪里?”
倪海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康桥妈妈看起来漂亮吗?康桥老老实实回答漂亮,穿着白色旗袍的倪海棠看起来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娇娇的,嫩嫩的,就象是一株海棠花。
这一晚,倪海棠没有回来,阿巧告诉康桥“倪小姐昨晚在霍先生房间里过的夜。”
从倪海棠住进这里的第一天她就是霍家佣人们口中那位地位特殊的“倪小姐”,而这位倪小姐也渐渐拥有属于她的社交圈,那个圈子里的女人们和她差不多,身份尴尬但不愁吃不愁喝,珠光宝气进出门有专门司机接送,偶尔做做慈善提高自己形象,不让自己变成被遗忘在角落的那个人。
霍小樊在长大,一岁,一岁半。
康桥最快乐的事情应该是在逐渐流逝时间里发现着霍小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眉目张开了,头发变得浓密了,话说得清晰了,她把发生在霍小樊身上的这些变化乐此不疲告知自己的妈妈,碰到倪海棠心情好时会敷衍一下,碰到心情不好时她则会不耐烦的蹬着她“走开。”
1999年最后一天夜晚,他们管这个夜晚叫做千禧之夜,这一晚霍家张灯结彩到处营造着迎接新年的气氛。
可即使是这样也掩盖不了霍家的冷清,霍正楷几天前飞美国,他要接霍莲煾一起到新加坡去和霍老先生团聚,霍老先生是霍正楷的父亲,在把事业交到自己儿子手上之后一直住在新加坡养生。
倪海棠带着霍小樊去参加派对,倪海棠很喜欢带霍小樊出现在一些较为正规的场合上,那位和霍正楷有着几分相似的孩子在某种层面可以提高她的身份,为她赢来若干虚假的尊重和赞美。
阿巧和阿真去参加同乡会,整个房子静悄悄的,静到让康桥感觉到被世界遗忘在某个角落里,穿着裁缝花半个月缝制的衣服康桥走出那个空荡荡的房子。
露天花园的一角有秋千,不让自己弄出半点声响康桥坐上秋千,面前是约为一米高的围墙,沿着围墙往右是霍家主宅,金灿灿的屋顶在这样的晚上看着很梦幻的样子,康桥一次也没有踏进那里过,很早以前她被告知,她们只能是那个房子的旁观者。
脚尖垫在地上,发力,秋千飞了起来,连续蹬脚数十次之后秋千来到最高点时,康桥终于看到围墙外的夜空,宽广辽阔,夜空上有漫天繁星。
西方的童话故事里,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变成一颗星星,用力让自己飞得越高,飞得越高的话她就可以距离星星越近,彼此更近的凝望。
骤然的那声叱喝让康桥手一松,下一秒她从秋千上掉落了下来。
“那就听康桥的叫小樊。”霍正楷看了一下表,站了起来。
疼吗?疼,疼得康桥的脑子都缺氧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低头叫一声“姚管家。”这片花园也是被规定在她不能涉及的区域。
这一晚,康桥低着头跟在姚管家身后第一次踏进霍家的住宅,她不敢四处张望眼睛就一个劲儿的盯着自己脚尖,脚下踩着的名贵地毯使得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唯一的感觉就是脚下地毯铺出来的路好像走不完似的。
管家给她擦完药之后康桥说了一声“谢谢。”那声谢谢之后她就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那里放了,就那样呆站着。
小会时间过去她听到管家的叹气声,慌忙抬头,徒劳解释着,我下次不会再去那……
“只有你一个人在那?”管家打断康桥的话。
康桥点头。
管家再叹了一口气,说:“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呆呆站在那里,羡慕吗?是的,羡慕。
眼前的这座冒险乐园是霍正楷送给霍莲煾的礼物,这座被围在城墙里的冒险乐园工程耗时两年半,里面几乎集结了所有的冒险元素,海盗船、树屋、隧道、滚轴、陷井、矿车……
谁说霍正楷身上缺乏那份父亲的爱,别开脸去,不忍看,她想起她的小樊一次也没有在自己父亲怀里呆过,康桥想,如果不是眼前的这座冒险乐园她也不会把这件事情记得这么清楚,越是清楚心里越发难受。
偏偏,这个时候管家还和康桥说了这么一番话:“去年完工的,之前莲煾少爷还兴致勃勃的,让设计师加上他的个人想法,可后来发生你妈妈的那件事情,如果不是发生你妈妈事的事情,去年夏天这里就会传出霍先生和莲煾少爷的笑声。”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一刻康桥的触觉好像一下子变得敏感起来,她突然无比讨厌这位平常总是看不起她们的姚姓老人,他凭什么把这样的一番话说得如此天经地义。
微光中康桥恶狠狠的盯了管家一眼,如果眼神可以伤人的话,这位老头头上所剩不多的头发一定会被烧焦。
那么理所当然说完那番话之后,这位老人家又拿出一副老好人的语气让康桥自己在这里玩,千叮呤万嘱咐让她不要碰任何的东西之后离开了。
老人家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时再也没有去看那座冒险乐园一眼,板着脸朝着和管家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位老人家在忙完事情之后再回来找不到她时肯定会扼腕叹息:“我是看你一个人可怜才让你到这里来玩,可你根本没有把我的放在眼里,你就和你妈妈一样喜欢装可怜。”
站在冒险乐园的出口处,回头,康桥朝着那座冒险乐园恶狠狠的吐出一口痰。
衔接着冒险乐园的是极为幽静的所在,中间有一条约半米宽小径,小径两边布满着大面积绿色植物,绿色植物分布得极为浓密,在绿色庭院灯承托下脆嫩,生机勃勃,让人宛如置身于热带雨林。
霍家的园艺师来自于巴西,这位巴西园艺师年薪达到五十万美元以上。
“有钱人花样真多,看起来傻不溜秋的。”康桥模仿了一把倪海棠偶尔会用的说话语气。
她的妈妈啊,即使现在母凭子贵过上体面的生活,可她偶尔还是露出那么一点点来自于胭脂小巷的那种风尘味。
沿着半米宽小径一直走,上台阶,走在光滑的大理石回廊上,然后被那个房间所吸引住了,这是这条长长的回廊唯一的一个房间,房间门口放着搁置清洁工具的轮椅车,房间门半掩着,显然,准备给房间打扫的佣人临时有事离开,离开之前忘了关上房间门。
中指抵在房间门板上,微微一发力,房间门就缓缓展开,然后康桥就被那个房间挂着的女人画像给吸引住了,着魔般走了进去,天仙一样的美人。
美人画像下面还有一行字记载着这样的一副场景,某个秋日午后,妈妈抓住正在庭院上晒太阳的女儿的瞬间姿态,然后就有了这幅画。
看清画中人的名字时康桥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霍正楷会对自己原配念念不忘,也许需要这么美丽的人才能抓住霍正楷那样的男人的心。
目光离开画像康桥打量起了整个房间的格局,饶了一圈之后目光再次回到摆放在玻璃橱柜的那一系列照片上。
从那一系列的照片可以看到一个孩子的成长史,摆在最后一张的是孩子有了初初的少年模样,身穿着白色领口袖口滚着流金边军装站在现任文莱苏丹身边。
那个时候康桥光顾着为霍小樊愤愤不平而导致于她没有心情去欣赏那位莲煾少爷的漂亮外表,她一门心思就只想做点坏事。
霍家佣人眼中的莲煾少爷是热爱海洋生物的孩子,康桥想那些人说得一点都没错,房间的鱼缸大得可以充当一面墙了,色彩鲜艳的热带鱼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看着快活得很,可见它们被照顾得很好,康桥想她要不要弄死几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