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会跟小松鼠似的,骤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一面往后仰着一面抬头看你。待找好角度稳定下来了,便瞬也不瞬的盯着,这时你需得使出浑身解数弄点新奇的东西,才好吸引住他的注意。否则一时半刻他觉得厌了,便不再睬你。有趣时,才缓缓大眼睛伸手管你要,然后一个人再摇摇晃晃的研究半天。若你不给,便可见到他耍出许多花招,譬如转而去示意采白和王夕月,令她们开口讨要,偶尔也拿他手里有里跟你换。若你还不给他,就别想他下回还理你了。
“这么小的孩子,得记多久的仇!”王夕月就常笑道,“还真不敢得罪你啊,小祖宗。”
不过这样的孩子养起来也省心。基本上除了吃喝拉撒睡,就不需人再额外操心了。王夕月便又得了闲,开始处置后宫的事。苏秉正进去时,她正和甘棠等人在隔壁看贡单。只采白在床边打着络子,陪乳母给小皇子喂奶。
一时乳母喂好了奶,将小皇子送到苏秉正怀里。他吃过奶便有些犯困,乖乖的趴在苏秉正身上。
苏秉正道:“三郎,叫阿爹。”
三郎若无其事的打了个奶嗝儿,又么么嘴,打了个哈欠。
苏秉正道:“叫阿爹,阿爹有好东西给你。”
三郎眼皮沉下来,抬手蹭了蹭,开始打瞌睡。
苏秉正:……
采白笑道:“总是这个点,吃完奶就睡。最多一炷香时间,也就睡熟了。”
苏秉正已将他安置在床上,给他掖好了被子。这孩子生在热的时候,没在襁褓中包多久。睡相便极其豪迈,手脚大开着,摆出各种姿势。一晚上就能从床头翻到床尾,打好几套拳。
采白起身去给苏秉正沏了道茶。苏秉正接到手里,见杯中只有一朵腊梅花沉浮,腾起的热气馨香甘甜,便拿杯盖拨了拨。
腊梅花的清香似有若无的飘过来,他不由就抬头去寻。便见檀木的柜子上白玉**里养着一枝腊梅花,鹅黄花盏,数朵含苞,疏落却别见清雅。腊梅花朵最是精巧,也曾是时兴的宫花样式。他记得那年阿客如花的年纪,额上花黄描作梅花,含笑回眸,瞬间芳华。
那茶水他终究还是没喝下去。
采白跟着他望那腊梅花,道是,“婢子这就去换。”
苏秉正摆了摆手,道:“不用,很好。”他渥着那茶水,借着一点酒意,说道:“我很难受。”
这是他第二次对采白说“我很难受”。上一回还是在十年前,太子宫新纳了太子嫔。闹完了喜宴他一个人坐在长廊上,手肘支着膝盖,像一只败犬般垂着头。周明艳还在新房里等他去揭盖头,可他坐在阿客的屋外。屋里面阿客病骨支离,他听采白出来说,“已吃下药去了——晚膳也吃下去了,厚厚的一碗粳米粥。”便死寂的点了点头。采白要进屋了,他才轻声说,“我很难受。”
他不擅言辞,做到了十分,却说不出一分。就连喝醉了撒酒疯,也都只撒给阿客一个人看。
跟她吐露这四个字,已经是极限。采白心里沉重,可她能有什么办法?沉默了半晌,才道:“客娘子必然不愿见到陛下难受……”
苏秉正摇了摇头,“她是故意的。”采白心里便是一颤。苏秉正将茶水随手放在一边,抬手给小皇子掖了掖被子,轻声道:“只怕朕最终还是会如她的愿,将她忘了。”
采白望着苏秉正,不解其意。苏秉正却也没再多说,只安静的起身离开。
苏秉正来的悄无声息。
阿客还在床前描画样,芣苡忽然就慌慌张张打了帘子进来,道:“陛下驾到!”
阿客已卸了钗环,连衣裙也穿戴得不是那么肃整,芣苡忙忙的就要帮她收拾,苏秉正已经打了帘子进来。
外间雪还没停。他披风上零星沾了些雪花,带了阵凉气。阿客上前帮他解了披风,又将备好的热茶奉上去。苏秉正接了灌下去,倒是:“瑶光殿路远了些,往来都不方便。”
阿客觉出他指尖凉,就握了他的手,道:“臣妾住着还好。”又吩咐芣苡,“去备热水来。”
苏秉正抬手止住,道是:“热水不急。先吩咐膳房去做几道热菜,温一壶酒。”
芣苡如令去了。
苏秉正瞧见书案上铺开的花样,便上前细看。不过是寻常的四喜五福图。忽而又想起什么,道:“说起来,朕还不曾见过你的手书。听闻你将素来的手稿都烧尽了,不知是什么缘故?”
阿客上前拾了笔匀墨,道:“那阵子只觉往事如尘,想与过去了断。便毁了不少旧物。”
苏秉正道:“往事哪里是这么容易了断的?”
阿客道:“只是不能如愿罢了。”便不再说话,只提笔在宣纸上书写。
那挥洒间的从容,是苏秉正早熟悉了,也早预料到了的。可那笔字还是如刀口割在了他心上,锋利而轻薄的疼起来。他靠在阿客身后,将她半抱在怀中。她发间有梅花的清香,脖颈上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细碎的鬓发抿在而后。
那饱满的墨迹书写白宣像花朵蜿蜒盛开在枝桠。阿客写得一笔好字,如美人簪花,展袖起舞,长风流云倏然而过。最是秀美流畅。他便师承于此,再不会认错。她写的是:“女箩自微薄,寄托长松表。何惜负霜死,贵得相缠绕。”
一时阿客放了笔,忐忑的回眸望着苏秉正。
苏秉正便也拾了笔,在砚台里饱蘸了墨,写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男女主互动什么的= =|||看不懂是小苏的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