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青芦活了近二十年,情绪很少大起大伏过。
他出身名门,天资卓越,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觉得有什么东西值得牵动心力。所以他中意收集奇巧,偶尔追求刺激亲身冒个小险,这是他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
曾经有人说过,爱恋和憎恶这两种极端的情绪,大概永远也不会出现在贺氏公子身上。
爱恋是什么,贺青芦不是特别确定。
但憎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他非常确定以及肯定的,憎恶现在院子里那个扭捏的白色身影。
“阿香姑娘,你教我,这个腰要怎么扭?兰花指要怎么翘?”
庞弯紧跟在他的婢女身后,露着傻兮兮的笑脸卖乖撒娇。
“弯弯小姐,别闹了,你怎么可以跟奴婢学习姿态呢?”婢女显然十分为难。
“为什么不能跟你学?你很有女人味呀!”庞弯显然不把人家的为难放在眼里,“那天我看到你走路的背影,屁股摇着多好看呐!我怎么也走不出来……”她说着晃了晃自己臀部,“还有端茶给公子的时候,你的手指,翘得跟花儿一样……”
婢女被她说得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
“锦地罗。”
贺青芦终于忍无可忍低声唤了一句。
“属下在。”一个灰衣人从暗处走出来,“少爷有何吩咐?”
“把那个丫头给我拖出院子,想办法让她闭嘴!”
他袖子一甩,打算扬长而去。
他真的很讨厌那个叫弯弯的丫头,自从假扮王刚接触她的那天开始,这种厌恶的感觉就从来没断过。
她不仅指使他鞭笞他(她是世上唯一胆敢这么做的人),毫无世间女子美好的仪态(抱着他在酒楼嚎啕大哭),并且还用他从未听过的恶毒言辞攻击他(说他长得像鬼)。
最关键的是,她令他失望了。
他本以为,这个少女既然能勘破他的易容,又有那么厉害的暗器,一定是个冰雪聪明的世外高手,却不曾想,原来她与所有普通女子一样,只追逐表面的虚华。
她答应留在这里,条件是要交换一张世间最美丽的脸,而她的毕生愿望,也不过是做个风华绝代颠倒众生的倾国美人。
――何其肤浅!
当初曾对她冒出过的一丁点儿兴趣,像灰烬般湮灭了。
他越发的厌恶起这个人起来。
“是不是要这么翘?要不要再柔一点?啊对对……”院子的娇滴滴的声音继续传来。
贺青芦脚步忽然一顿。
――想变成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这桩事,他倒是可以成全。
“且慢,你先去把那丫头带到我房间里。”
他朝锦地罗吩咐一句,面色一扫之前阴郁,嘴角也微微翘起来。
“你要给我做一张脸?”
庞弯瞧着贺青芦,水灵灵的杏眼中满是激动的光芒:“你愿意给我做一张最漂亮的脸?”
不远处的角落里,颀长的身影正忙于摆弄一些瓶瓶罐罐,逆光下表情看不真切。
“一定要特清纯特妩媚,像白莲花那样圣洁类型的!”庞弯不管对方有没有在听,一个劲自顾自补充。
“你很喜欢白莲花?”贺青芦不紧不慢调制着手中颜料,深眸微光闪烁――记得当初假扮王刚的时候,她也曾哭着问他,白莲花是不是很好看,很多人喜欢。
庞弯瘪嘴,她当然不喜欢白莲花,白莲花抢走了她的初恋,又抢走了第二三四男主角,按道理讲,她应该跟白莲花有仇才对。但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白莲花才受美男欢迎,而她一直渴望像女主角那样被人宠,被人爱,被人当成宝贝好好珍藏――就像,就像顾溪居对桑婵那样。
“我想成为白莲花那样的姑娘。”庞弯垂下眼,望着自己的脚尖,轻轻道,“我很想。”
贺青芦沉着脸笑起来,胸膛微微起伏。
“你以为脸长得像白莲花,就是个白莲花一般的姑娘?”他嗤了一声,眼神明明灭灭。
“那还需要做什么?”庞弯抬头看他,有些疑惑。
贺青芦掏出一张雪白丝帕盖在她脸上,带来一阵冰凉芳香。
“以色侍君,焉能持久?”修长的手指隔着丝帕在她脸上缓缓游移,似是在勾勒轮廓,“况且就算你有了一张美丽的假脸,这面具你又能永远带着?”
庞弯刚想开口,那根手指却来到她唇上,重重一点。
“可以永远带着,只要那面具是我做的。”冰凉刺骨的声音幽幽传来,“不过前提是,你不介意皮肉与面具最终融为一体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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