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再说王夫人,她盘问凤姐一番得了实落信儿,生怕宝玉被薛蟠所累,哪里还坐得住,急急忙忙去了梨香院,见了薛姨妈,气哼哼的不吭声也不落座,显见就是满腔怒气而来。
薛姨妈忙打发了屋子里大小丫头婆子们,走过来殷勤王夫人:“姐姐这是怎么啦,受了谁的气了?”
王夫人见薛姨妈一脸无所事事的样子,顿时怒气更甚,劈头盖脸就发了作:“受了谁的气?你说我受了谁的气呢?你成天对我说什么,蟠儿改好了,如今正经的上学堂念书了,知道上进了,你道是告诉诉我一句实话,这到底是真话呢,还是哄我呢?”
王夫人虽然性情有些阴沉,但是对薛姨妈一项和颜悦色,今日忽然发恶,薛姨妈有些莫名其妙。要说也是,薛姨妈一个妇道人家,成天坐井观天,只知坐在屋里算计,最多到贾府串串门子,她哪里知道薛蟠最近有什么动静呢,闻言大吃一惊:“姐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至亲的骨肉,我但凡有什么,还要仰仗姐姐你拿主意,我哄骗姐姐做什么呢,蟠儿却是天天上学堂,一日不曾落下,这是怎么啦,姐姐你说得明白些。”
王夫人想一想也对,都一年了,自己也不是今日方才得知这事儿,想想自己妹妹也够倒霉,夫君早逝,儿子混账,想到此处,王夫人那口气才算平了一平。摇头叹气坐下了,恨恨的责骂道:“你知不知道蟠儿最近都在学堂干些什么好猴性,他大把的银子撒在那些野小子身上,供他们吃喝玩乐瞎胡闹,那些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偏他也做得出来。”
薛姨妈闻言不能置信,护犊之心让她以为这定是别人恶意中伤,因说道:“姐姐这话打哪里听来,别是外面那些坏痞子中伤蟠儿,也未可知。”
王夫人拍着桌子气道:“闹成这样,你还要护着他,谁会无事中伤他,他于学堂里贾瑞那个不成气的下作东西狼狈勾结,哄骗那些不知世务的小孩子玩弄,如今弄的贾府人人皆知,就瞒着我一个。今天不是宝玉上学,凤丫头还不会露这个口风,她原不肯说,是我逼着她才说的,凤丫头难道会诬陷蟠儿不成。若不是今天我多个心眼,保不齐他把天戳个窟窿,我们也不知道呢,亏我一个劲儿在老太太面前夸奖蟠儿钗儿,你们这不是生生叫我自打嘴呢。”
薛姨妈这才信了,泪眼汪汪哭道:“这个孽障啊,上次的人命官司被人捅出去,差点把他妹妹的前程枉送了,现在正拿钱打点,也不知能不能成事,他现在又这样胡闹,这个家迟早要败在他手里了,姐姐,妹妹眼下只有你一个可靠的亲人,你要替我想个法子才好啊!”
薛姨妈这里一哭,暖阁里的薛宝钗被惊动了,慌忙过来,见了王夫人,又去问询她母亲,薛姨妈泣不成声,又不好对她直言,只是隐晦的说薛蟠在学堂又惹祸了。
谁知这薛宝钗对他哥哥之事早有耳闻,她倒镇定的很,劝她母亲:“唉,这虽说不好听,也算不得大事,哥哥固然不好,也是那些孩子顽皮下贱不自重,贪图钱财所致,这也是他们父母少教训,命里该着,怨不得哥哥。”
薛姨妈哭道:“我的儿,你不知道深浅才说这话,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不光你哥哥名声坏了,结不到好亲,最担心还是我儿小选在即,就怕你哥哥的事情传到宫里去,就坏事了。那个主子愿意有你哥哥这样。。。。。。”
薛姨妈话说一半吞下了,在场三人心领神会,一时静默,独王夫人脸色有些不自然。你到为何呢,一为她们绕过自己暗中打点入宫,二为宝钗听闻薛蟠丑事竟然不以为然,这让王夫人对宝钗的品行起了疑心。
薛宝钗打破沉寂一笑:“我何尝不知道呢,问题是我们当下要做的事情不是埋怨哭泣,而是想个法子尽快把这事抹平了,不让谣言传出去也就是了。”
薛姨妈道:“你姨妈才说,你哥哥的事情,贾家阖府都传遍了,我担心终有一天会传到外面去,这要如何是好呢。”
薛宝钗闻言,眼珠子一转,忽然走到王夫人面前盈盈一福:“这就要借重姨妈的威仪了,一是在府里隔绝消息,最好不要传到老太太耳里,二是严令府中下人,不许传播谣言,万不得已,可以杀一儆百,不怕堵不住他们的嘴。”
王夫人原本见宝钗对薛蟠的丑陋行径袒护,觉得她人品堪舆,似乎并不如薛姨妈说得那般圣洁高雅,觉得受了蒙骗,心里已经老大不痛快。后又听薛姨妈漏口说出她们在暗中打点进宫之事,就更不高兴了。
原来,前些时候薛姨妈因为薛宝钗的事情找过王夫人,王夫人当时接了银钱,只说尽量去办,又安慰了薛姨妈几句,说道落选未尝不好,又着实把薛宝钗夸奖几句,称赞谁得了她做媳妇儿真乃好福气。又顺口提了下宝玉一团孩子气,老太太偏又宝贝,宠得他只知在姐妹堆里胡混,一点及不上宝钗董事。言下之意暗示薛姨妈两家儿女结亲之事。
这在王夫人想来是她看在姐妹面上开恩了,想自己是候府当家主母,诰命夫人,宝玉是候府公子,又生得一表人才,她肯与薛家这样商贾之家攀亲,那是天大的恩惠,薛家母女应该跪地磕头感激不尽才是,熟料今日发觉薛家竟然毫不在意自己的暗示,暗暗打点,试图进宫攀高枝儿。这分明瞧不起贾府瞧不起自己与宝玉,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心里就有了恼意,只因为嫡亲的姐妹,不好立时翻脸强忍下了。
此刻闻听宝钗之言不免皱眉,觉得这个女孩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辣,加上之前零零种种,王夫人看薛宝钗的眼神就有些犀利:“杀一儆百?侄女儿倒是说说,如何杀一儆百法呢。”
薛姨妈见王夫人脸色有变,也觉得宝钗有些越俎代庖,竟然插嘴别人家事,忙呵斥宝钗:“你小孩子家家,混说什么,如何办理,你姨妈自有分寸。”
宝钗方才因为涉及到自己进宫飞升的机会,难免激动了些,心里恨不得把那些乱嚼舌的奴才灭尽了才安心,所以才冲口而出,没过脑子仔细琢磨。此刻被母亲提醒,也觉得自己方才太过急切了,因红了脸,道:“姨妈见谅,外甥女儿也是一时害怕才这般。”
王夫人因她们背自己行事失却了跟她们母女啰嗦的耐心,霍然起身告辞:“没事我先回府去了,府里的事情我自会安排,明儿起,先别再让蟠儿去学堂了,贾家丢不起这个脸。”
薛姨妈这里虽是极力挽留,王夫人却执意走了。
却说王夫人得窥薛姨妈母女心机,心下越思越恼,想那宝玉,那可是贾府的命根子,老祖宗宝贝得凤凰蛋似的,就连王夫人也母凭子贵,在老太太面前十分得脸,处处压那邢夫人一头,为此,王夫人一向自鸣得意,不料却被宝钗母女轻视,王夫人焉能不生气。
因为生气,王夫人也就把那薛宝钗的事情看得轻了,想那薛蟠的事情与宝玉无关,只要他不去学堂就好,至于他的丑行连累了谁,王夫人也就懒得管了,反正她自己又没有待嫁的女儿。
却说这边薛姨妈,见王夫人带怒而去,有些无所适从:“这可怎么好呢,你姨妈显是生气了。”
宝钗却悠然而坐,安慰母亲道:“生气又能怎样,她接了我们的银子又不帮着办事,还不许我们另辟蹊径吗?我们不生气不跟她讨还银子已经客气了。”
薛姨妈唉声叹气道:“话是这般说,可是她毕竟是你亲姨妈,你舅舅又出京了,我们眼下在京城无依无靠,许多事情还要依靠你姨夫姨母帮衬呢。”
宝钗一笑道:“那就表面上做足样子吧,明天先让哥哥把学堂辞了,以后也别去了,反正他也学不了什么东西,干脆让他去铺子跟着老管家学习人情练达做生意。”
薛姨妈道:“你哥哥那个样子如何是做生意的料,铺子生意全靠你父亲几个旧伙计支应着,这次上京后才知道,我们京城的几家铺子不仅不赚钱,还月月亏损,你琏二哥已经让人把铺子顶出去了,只留下两家勉强不亏的铺子,一家货栈,一家当铺,慢慢经营着看看,也不知将来情况如何,幸亏我们还有祖宗留下皇商名号,领着宫中的采买差事,每年还有些进项。可是,你哥哥现如今这般胡闹,被人参奏,差点丢了差事,连你的待选资格也悬着了,你哥哥再这般胡闹可怎么好哟。”
薛姨妈说着说着,不由悲从中来,最后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薛宝钗一面在心里埋怨王夫人只拿银子不出力,一面在心里埋怨薛蟠,不该这般浑浑噩噩,胡作非为,否则自己母女也不会受今日这场气。
这里宝钗好容易才劝得母亲止住哭声。因问母亲道:“母亲能不能给我个实落话,您到底给了姨妈多少银子呢。”
薛姨妈伸出来那个根手指,道:“两万两。”
薛宝钗顿时恼了,气道:“这也太过份了,亏她与母亲是嫡亲姐妹,怎么这样行事,竟然来骗我们孤儿寡母的养命银子呢。”
薛姨妈摇头,哭道:“你姨妈说了,这些银子全部用去打点你哥哥的人命官司了,至于你的事情,她是白帮忙无需银子。”
宝钗顿足道:“不过一条贱命,竟然值得这许多的银子不成。”
薛姨妈闻言顿时愣了,泪水扑簌簌滑落:“你怎么着办说你哥哥呢,他再不济,也是你一母同胞,一笔难写两个薛字来,他是混账些,带累了你选秀出了问题,耽搁了你的前程,可是他毕竟是你嫡亲之人,再罪大,你也不该巴望他去死了呢。”
宝钗立时急红了脸:“母亲误会了,我说的那姓冯的贱民。”
薛姨妈摇头叹道:“不管了,只要你哥哥能逃出命来就好,银子丢了就丢了吧,唉,也不知你哥哥这一项托人去办你的事情怎样了,我真怕他再惹祸事。”
薛宝钗对她哥哥向来不大信任,心想哥哥不会借着名儿要银子罢,因皱眉问她母亲:“哥哥说没说这次走的什么门路?他拢共花了多少银子了?”
薛姨妈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道:“他已经陆陆续续拿了不下三万银子了。”
宝钗又是一惊:“三万?这么多,都快堆一座银山了。”
薛姨妈当她心疼银子,忙安慰道:“你别担心,你哥哥说了,哪怕花再多的银子,也要保住你的待选资格,只要你入了宫,得了势,就能保住我们薛家的皇商资格,那就是花再多的银子也值得。”
宝钗道:“我就怕哥哥办事没个谱,被人骗了,白花了银子,办不成事情,那就得不偿失了,为了我的事情,五万银子就这么没了,我觉得太不值得了,一个王爷一年也不过一万银子的俸禄,小民百姓节损些,吃喝一辈子也就够了。”
薛姨妈闻言又哭起来:“谁说不是呢,都怪你哥哥不争气呀,他不打死冯家小子,哪里会有这些事呢。”
宝钗心灰意冷一声叹:“也不知那香菱一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片子,且又无才无貌,有什么好呢,倒招惹得哥哥与那姓冯得这般争斗。”
薛姨妈哭道:“谁说不是呢,狐媚子女人真是祸水呀。”
恰好香菱没眼色,见她们母女哭得伤心可怜,忙泡了茶水奉上,却被薛姨妈拉住,狠狠在她脸上掐了几把:“都是你个贱蹄子不好,惹祸的扫把星,否则我薛家哪有今日之难。”
可怜这香菱,三岁时节被那拐子拐去,被拐子逼她喊爹不从打怕了,来了这里,薛蟠打人也是家常便饭,这会儿被薛姨妈掐她,也不敢躲避,就连一声哭泣也不敢出声儿,只是默默落泪不止。
宝钗见了皱眉道:“不过捞几下罢了,难道你还委屈不成,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呢,知道太太不爱见你,你还来,还不下去。莺儿,莺儿,都玩疯了呢,快些打水进来。”回头又安慰母亲:“母亲您跟她生什么气呢,为她累着自己可不划算,您要打也别打她脸,伤得很了又要给她请医抓药,回头人家看见又说我们刻薄下人了,横竖她是哥哥的人了,好歹都由哥哥去罢,我们范不着操这心。”
莺儿默默送了水进屋里,跪在地上,把面盆子举过头顶,宝钗帮着薛姨妈洗脸梳头,收拾一番。
娘儿两个坐着说话,薛宝钗沉默片刻又问她母亲:“我们家现今还有多大家底,母亲你可要跟女儿说实话方好。”
薛姨妈知道宝钗自小就是个有主见的,比她哥哥精明百倍,可是再精明也是女儿,将来是别人家里人,女生大多外向,薛姨妈犹疑片刻,方问道:“我儿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总不会少了你的那份嫁妆银子也就是了。”
薛宝钗苦笑一声,道:“我岂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妈妈一味宠溺哥哥,把养老银子也让他骗了去。”
薛姨妈听了这话顿时心下羞惭,忙拉了薛宝钗一阵摩挲抚慰:“难得我儿一片孝心,比你那混账哥哥强多了,你放心,我们出来的时候,除了京城里的铺子,总共带出来有三十万银子,与户部了账去了五万,你姨母与哥哥拿走了五万,现在还有二十万银子在手里,供我们娘儿们吃几辈子也尽够了。”
薛宝钗点头道:“这就好,不过,妈妈今后要记得一条,无论如何,再不能给哥哥银子了,女儿的待选资格,好与不好,就在这三万银子上了,倘若三万银子还不成事,那也是上天注定,强求不得,只好随他去,再不要为我花费冤枉银子了。”
薛姨妈点头又哭了:“只是委屈我儿了,可惜你花容月貌一身本领,生生让你哥哥葬送了。”
薛姨妈一通哭,宝钗听得心里一阵阵直发酸,忘记要劝慰寡母,沉侵在自己的遐思里。想那黛玉三春,一个个秀丽娇美前程锦绣,唯有自己这般苦楚,从小没了父亲,哥哥又不成器,自己纵然千般修炼,百般要强,无奈落地之日就是商贾之女,与那三春黛玉身份有别,她们一心祈求免于选秀,自己小选资格却也葬送了。
宝钗越想越伤心,不由珠泪滚滚落,母女俩个搂成一团,越哭越伤心,嗳哟,真是,流泪眼对流泪眼,伤心人看伤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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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1-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