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 冬季是河流的枯水期。但姚玉容记得, 战争时期的水战规律并不是绝对的。
以曹魏征东吴为例, 曹丕就曾在秋汛期下令出兵, 结果因为风浪太大, 差点在水上翻船, 无功而返。
于是他又改为冬季出兵,结果河道结冰, 船又无法入水。
而且若是河水枯竭,大型的战船没法开动,小型的战船对南方水军强大的政权又没什么太大用处, 可以说是一年四季,其实都不大好出兵。
因此,卢湛依据北周没有在汛期出兵, 而凭此判断北周皇帝时日无多,姚玉容面上虽然不露痕迹, 心里却很是疑惑——难道皇帝有什么其他的情报来源,得知了她所不知道的其他情况?不然的话……不管怎么想,她都觉得推断的前置条件不算充分。
还是说,有些人天生就有某种见微知著的能力?比如有些厉害的谋士,一瞧见军旗振动就能断定晚上敌人会来袭营?
一些学霸,看完题目瞬间就能得出四五种解法, 而如她这种学渣,就算把解题过程放在面前,都看不懂?
真的会有这种神棍级别的判断力么?!
可无论如何, 卢湛在城头之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言之凿凿的说出了这么一番“北周大军不足为惧”的判断后,姚玉容明显感到四周的士兵松缓了许多惊惧不安之情,变得充满了自信和激情。
若是从稳定军心这一点来说,他做的几乎非常完美。
所以……他其实是乱扯的么?
姚玉容对“皇帝”这个身份,充满了求知欲,因此一直都在仔细的观察着卢湛。
下了城墙之后,她才发现他垂在身旁,被宽袍大袖掩住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但他的表情,仍然显得那么平静,那么镇定,似乎无所畏惧。
不知道怎么的,明明自己也那么紧张,却要强忍着不安,必须在旁人面前表露出最为无懈可击一面的隐忍坚持,忽然戳中了她的心,让她为之一顿。
姚玉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这个此时不过二十二岁的青年,甚至还没有她穿越前大。
他该叫她一声姐姐的。但现在,他那还年轻又稚幼的肩膀,却已经撑起了这么沉重的责任和负担。
一个国家,半个天下。
那是多么广袤的土地,和多少人民的性命啊。
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沉甸甸的。
而随着他一声令下,原本混乱不堪,效率低下的政府,在外敌当前的危机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向心力凝聚在了卢湛身边,高效的转动了起来。
无数水军从船坞开出,巨大的五层楼船宛若这个年代的航空母舰一般,扼守在九江城外。
这年头还没有火炮技术,水军对战,全靠船只相撞,比拼哪边更猛。然后船舰相接,船上的士兵们宛若在陆地上那般短兵相搏。
从这方面来说,楼船有着绝对的优势——虽然它也有着致命的缺点,那就是笨拙。
不过,楼船宛若水上堡垒,在水战中很少会承担主动出击的任务。这些更为灵活的任务,一般都由其他的战船负责。
可这一次,北周的水军迟迟不曾驶入九江,也未能对九江城的水上区域进行有效封锁——之前陈道生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逃跑。
于是卢湛抓住了对方的破绽,不仅仅是准备守城防御,甚至还打算趁此反击进攻。
楼船虽然不是进攻的主力,可是一般船上都会配置投石机一类的远程攻击武器。当我方在水上,而敌人在陆地上的时候,楼船就大可以大咧咧的停在水上,有条不紊的朝着陆地上的敌军营地投掷石弹。
姚玉容看着,觉着北周的战略有些像是当初曹魏准备趁着孙权病死,去东吴捞好处的计划。
当时曹魏征南大将军王昶的计划最为头铁,朝廷问他有什么计划,他说别废话,就是干,开船过去直接莽,粮草辎重全靠抢。
其他两个将军,则一个说分兵四路,给人一种我方已经大军压境的错觉,让敌人内部混乱崩溃。另一个则建议靠在边境种田慢慢蚕食然后伺机而动。
虽然最后曹魏的计划没能成功,但北周看起来像是挑中了第二个计划实行了一样。
但当时东吴是孙权死了,国事动荡,南秦的皇帝还好好的呢?
难不成,真的是北周的皇帝快不行了,才如此急迫吗?
连续几日,姚玉容都跟着卢湛一起登城观战。而楼船出现的当天下午,北周军便迫于压力,顶着远程石弹投掷的压力,冲锋攻城了好几次。
可除了丢下无数的尸体,他们什么便宜都没捞着。
她不知道北周军营里,谷玉和郑奚已经吵成了什么样子,却只觉得那些不停朝着城墙冲来的士兵,牺牲的毫无意义。一时间,她站在墙头之上,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宛若蚂蚁一般麻木的一波又一波涌上来,忽然不知道这样的对战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们知道他们在为了什么而战吗?
他们觉得这样丢弃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他们这样死在这里,对他们自己,对他们的家庭,对他们的国家,甚至对这个世界来说,有任何益处吗?
他们在拿自己的命,去赌那渺茫的,几乎不可能会出现的胜利的曙光——
北周的将军,根本就是在拿他们白白的送死。
怪不得墨子崇尚兼爱非攻,并且身体力行的率领着自己的弟子到处守城,反对不义之战。
这也是“知行合一”吧?
若是孔子能被尊称为圣人,墨子大概亦是如此。相比之下,她果然还是太过冷漠和自私了。
当第一个奋力爬上墙头的人,精疲力尽的被城墙上的士兵漠然的一枪戳下去时,姚玉容看见的是一张黝黑,干瘦,木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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