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世界。

    就像，许入微。

    他手里握着一杯白水，姿态依然是矜贵优雅，眼中却有沉郁之色如黑色阴影翻涌。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他声音低哑，“十四年前的今天，她在大西洋公海上……投了海。”

    找到游艇时，舱内还幽幽回旋着《牡丹亭》的唱段，而母亲以潇洒草书留了一笔字：如刀断水，如风吹光，了不相触。

    “外婆是昆曲名家，母亲也天赋极高，大师们都想争着收她做关门小弟子。”许入微的声音有些飘渺，“她唱昆曲，开画展，参加马术比赛，都很出色，但是对我来说，她作为母亲的身份，就像一个幻觉。”

    要怎么说呢？父母一代的婚姻，或者说联姻，有最光鲜炫目的表象。

    两家世代相交，门当户对，外人看来都要赞叹珠联璧合，举案齐眉。

    但是他感触最深的却是举案齐眉的下一句――到底意难平。

    父母常常携手外出社交，但回家后各自回房间，再无多话。从来没有见过把中国古训“食不言、寝不语”贯彻得那么好的人，他们在饭桌上，从不交谈。而母亲，在他的记忆中，没有抱过他。她讲故事的声音很动人，她唱童谣的时候很优美，她教礼仪讲道理很得体，她指点他书法马术很清晰，但是寻常母子有的所有亲昵，他都从没感受过。

    看到家里的园丁，生起气来拿着水管就对着儿子一顿狂喷，或者拿着铲子追追打打，小孩子哭泣尖叫满脸都是水和泥，他竟然很羡慕。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就是管家出场把大人小孩都一通训斥，然后那个小孩就会泥猴子一样滚在妈妈怀里撒娇耍赖，接受妈妈啵啵有声的亲吻和安抚。

    他都没有，无论是被揍被打还是被亲被抱，直到母亲离开。

    如刀断水，如风吹光，了不相触――这十二字遗言让他时时怀疑，母亲其实从未真实地生活在世间。或者，她的真心从未走进这个婚姻构建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拥有她一部分血脉的他，她也不过尽到职责毫无眷念。

    是因为，只有责任，没有爱。

    他无从追索是什么占据了母亲的爱，占据了她鲜活生动的那个部分。

    丧母之痛由此成了心底里填不满的黑洞。

    许入微起身站在露台边，扶着栏杆深呼吸，努力克制情绪，但胃又开始疼得厉害，他有点抑制不住地轻轻发抖，眼前都浮起模糊的黑。

    但，忽然有人从背后抱着了他。是江黎黎。这个拥抱，有熟悉的气息。

    他没有忘记，因为真是没见过那么傻的，明明青涩得与环境格格不入，还画着幼稚可笑的浓妆，胆子倒是特别大，一来就紧紧抱他，为什么没有扔开呢？是因为她眼神特别纯粹？拥抱特别固执？还是，他当时真的特别需要一点胡搅蛮缠的热情，就像今晚，也会想要一点不一样的陪伴。

    然后发生了什么？第二天他就看到了枕头边放的小费――她把他当什么了！

    现在又装得这么老实这么乖……

    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