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开心呢。”
见建文如此推心置腹,句句都戳在自己痛处,胡大人的银酒杯在白白细细的手指间攥得咔咔作响:“是,殿下本该死在我的手里。有好几次我马上就要得手了……”
他这番话毫不避讳地当着建文面说出来,当真是诚恳到了极点,建文几乎要理解这家伙为什么紧追着自己不放了。但他继续挑逗道: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技不如人?”
胡大人坦然道:“那妖僧变幻莫测,皇上只是一时被他蛊惑。他日云开月明,臣下这番心思也不算白费。”
朱欢在一旁抢道:“你整日枯坐锦衣卫镇抚司,坐着轿子走来走去,哪天才能云开月明?”
胡大人笑了笑,其实他刚刚听这两人一唱一和,心里就豁然明白他们并非单单来寻仇了。他反问道:“听你们这意思,倒是急不可待了?”
建文道:“也是刚巧,我与姚国师也结下了梁子。”
他拉过胡大人的肩膀,盯视着他的眼睛。
“时过境迁,你现在要杀我既没有机会,也没有意义。”建文一字一句道,“因为你真正的敌人,同样是姚国师。”
“不,不。”胡大人突然阴恻恻地否认道。“我比从前更期待亲手杀了殿下了。”
他挣脱建文的手,眼中重新现出那种狂热与兴奋,身上药味似乎也多加了几分浓郁。
“因为那贼秃去见佛祖的日子近在眼前了。只要那人一死,殿下必与皇上刀戈相见,接下来就是您的死期。您不死,臣下的心头之恨难解。”说着竟对建文深深一揖,“我只是无法接受殿下死在那贼秃手里。”
建文心想这人追了两年还追出执念来了,心里边得有多扭曲啊……他见朱欢想要出言讥讽,连忙制止了,此刻还是让这偏执人的狂热多延续些好。
他忍住心头强烈的不适感,道:“好,好,胡大人是聪明人,言下之意是暂且接受合作咯?”
胡大人看看赛哈智,后者把头拧到一边,并不敢说什么,看来这病痨鬼还真是御人有术。
接下来,正如建文叔侄俩期待的那样,胡大人终于点了点头。这对在海上纠结痴缠已久的敌手,如今终于结成了暂时性的盟友。
“臣还请殿下明示。”
建文道:“首先我要救出一个人,那人与你也有过节,但我相信你能忍受。”
“你是说郑提督?”胡大人脑子此时转得飞快,“我只知他不在我们诏狱,或许刑部的人会知道。”
“对,所以我需要你把郑提督在哪关押,何人看管,妖僧和他的人手有无巡视,全数告诉我。”
胡大人笑道:“那贼秃如何给皇上下迷药我不清楚,可他每日行动习惯,我却已经了如指掌。请殿下稍候一日,我自会派人送来满意的结果。至于万岁,他的确需要一些善意的谎言了。”接着便离席要回去了。
朱欢在他身后道:“你要上下打点吧?你没几个钱,不要忘记多派个人来领银子。”
铜雀送完两位指挥使上楼的时候,叔侄俩也从窗口看到赛哈智救起了被七里他们击昏的人,与下面望风的小郎君对视一眼,便匆匆走了,胡大人出门竟没再披那件避寒的长袍,看来是心头火一般热。
铜雀进屋道:“那老儿倒是个东晋谢公般的人物。”
建文听他把胡大人比作谢安,不由心生好奇:“铜雀老,你是说他的能力靠得住?”
铜雀摆摆手:“哪里,我是说他表面阴险得可怖,下楼的时候却激动得踩空了一级,不正如谢安屐齿之折?”
建文噗嗤笑了一声,却很快镇静下来:“铜雀老,现在情况不妙啊。”
铜雀料知他是想要拉拢自己入伙,拔腿便要走。只听建文在后面道:“刚才十七叔说进宫要上下打点,锦衣卫与宫卫那帮人都精明得很,恐怕是不小的花费。”
他听到这就停下了脚步:“我听蓬莱人说你拿到了破军的宝贝,嗯……我那典当生意也好久没开业了。”
建文努力护住怀中宝贝:“这可不行。破军大哥的遗物你也想染指吗?”
朱欢本来在窗子旁边,现在听他们闹得正欢,凑过来打断道:“要钱,我有。你一个朝鲜商客,就不要参与我家事务了。”
铜雀闻此,先是干笑两声。“在下小本生意,自然比不上宁王殿下。当年今上入主皇城,收了您朵颜三卫的骑兵步兵,共支给您这么多个年俸,可有错讹?”
铜雀说着习惯性地用袖筒笼住手,朝朱欢比了个数字。
朱欢看在眼里,脸上一红:“这个你也知道?”
“所以您出手阔绰,藏着大量珍奇异宝,这个小老儿若是不知道,也别在天下第一大商团混了。”
宁王朝建文道:“你朋友了不起。”
建文顺势道:“铜雀老,宁王爷这么夸你,还不考虑加入我们?”
铜雀摇摇头:“恕小老不想参与。小老能给诸位留个谋逆的侧身之所,已经是杀头的罪过。”说着真的搓着胯下的铜雀,一步步退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建文和七里都叹了口气,那个在闯佛岛前豪言壮语的老头,现在却只能为巨额财产在京城奔波。
七里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恢复百足也不是件易事。”
建文道:“至少他闯佛岛时洒脱过一次,如果换做常人,早就到了极限了。”
宁王伸手带上了窗子,他并没有发现一楼的墙角处仍有几个不甚明显的身影在鬼鬼祟祟地躲藏着。
宁王只要自己回宫就没有任何麻烦,但建文、七里、小郎君和哈罗德只能藏身在一笑楼,每日摆弄从宛渠拿来的各种新鲜武器。胡大人说是一日后答复,但一直过去两天也不见有人来传报。建文吃定他不会短视到把太子藏身在酒楼的事告诉燕帝,也就由着他去调查了。
到了第三日凌晨,胡大人竟亲自坐轿子来到了一笑楼,将整理好的一沓记录给了建文,并说郑提督不在城外刑部大牢,而是被软禁在了宫中。
“在宫里?”建文奇道,“那岂不就没有劫法场这一说了。”
胡大人点头道:“他这罪着实尴尬,哪边都不好定夺,似乎是姚国师凌驾于此,直接将他用禁身术扣押起来了。”
又说当晚防守空虚处是几更几点,因为已经暗中调换成自己的人;宫城何处薄弱还未及加盖,巡视的又是哪两位神道司的长老。最重要的一点是:
“那妖僧确信不在宫里,已经乘了运河去北平了。”
这正是建文他们想要的绝佳条件。
姚国师忙于帮燕帝迁都,并不是时时能顾得上宫里。胡大人貌似漫不经心地问:“可就算找到郑提督,禁术如何可破?”
建文道:“他有珍奇之术,我们也不是没有应对之宝。”
胡大人喏了一声,就离开了一笑楼,但建文觉得他今天身上的药味是愈加重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姚国师垮台的那天。
当晚月色晦暗,建文和七里一行人来到外宫后门。由于怕吵着人睡觉,那里的工坊已经下工了,脚手架也已经拆除。趁着望楼上的士兵朝相反方向走,七里和小郎君先登上了宫墙,再把建文拉上来,藏身在一个垛台之后。
从这个角度看去,整个皇宫就在面前铺展开来,远至奉天殿、文武楼,都是建文分外熟悉的地方。夜幕之下,它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而后宫的一座高耸着的奇特建筑,就是胡大人标出的位置。按原定的计划,现在胡大人应该已经令锦衣卫在宫城东西两侧备好快马,宁王也会在相应的时候进行配合。
“想不到我如今竟然要这么回家。”建文趴在城墙上道,“来,大家拿出家伙,瞧瞧宛渠人的手艺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