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水师的随船厨工老李抹了把汗,将最后一颗小馄饨精心盛入碗内。馄饨皮半透明,可以看得到里面的馅料是一缕缕细如发丝的豆腐。
船行得有些颠簸,颗颗馄饨拖着尾巴在碗里漂动,有点像活的金鱼一般。老李一碗端平,走得甚是稳健。
可他刚刚走到伙房外面,眼前突然有一个青色的身影闪过,接着手中汤碗便被劈手夺过。厨工老李吓了一跳,这才看清来人是一个高大的青衫女子,她挎着一柄怪里怪气的西洋长剑,高鼻深目,正是姚国师座下的阿景长老。那汤碗被她夺下去,竟然分毫未洒。
阿景长老盯着碗里馄饨看了一眼,这个动作让老李颇不服气——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过活,还怕他一个厨子下毒吗?
“说了是六个。”阿景长老晃晃碗,确认了一下这个数目。
老李一怔,没想到竟然只是因为这个。“有差别吗……我只做了五个的量。”
他刚嘀咕了这么一句,便有一泓剑刃横在他的脖颈。
“再做一遍。”
“啥?”老李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这……你们哪知道,这新做一次,我可就又得重新磨一遍刀啊!”
阿景长老完全无视他的辩解。只见她左手一甩,那五只金鱼样的馄饨像是活了一般,争先恐后地落入海里。
“你的手艺,国师等得起。”女长老把汤碗重新往老李怀里一塞,白皙的脸庞逼到老李面前,“我这是为你好。”
此时正是日头当空,但也许是因为剑刃散发的气息太凉,老李竟不禁打了个寒颤。“我再做过便是……”
磨刀,吊汤,先横批再竖切,把豆腐丝切得花团锦簇,同样的工序又进行了一遍。
这豆腐丝的每一根都像头发般粗细,装成馄饨的素馅后,吃起来像酪似地顺滑。说实在的,老李这手学自金陵“鸿悦楼”的手艺,在水师做伙房厨子的确是埋没了。那些军汉都是粗人,平常吃饭都是用抢的,哪怕是喂他们夹生饭也吃不出来。
可也不知那帮军汉是真没见过世面,还是他们为了多骗几块肉才溜须拍马,都纷纷传说随船厨子若是也有品级,那老李可谓是水师厨子里的提督了。就因为句玩笑话,还给他起了个“李提督”的绰号。
“李提督”这么个折煞人的名号,众人在将军们面前是绝不敢提的。但也是青天开眼,如今姚国师竟然想要在航行中吃这么一碗心头爱物——素馄饨,饶是老李小心翼翼,如今也还是燃起了和自己位置不符的好胜心,手上不禁又多了几分认真。
日头偏得一分,姚国师终于接过了那碗素馄饨。六只馄饨不多不少,他满意地笑了笑。
“李提督”偷眼看着姚国师的反应,舒了一口气。
如果刚刚没有被那个大洋马,啊不,没有被那个女长老拦下,现在自己的项上人头不知是在还是不在?老李不免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国师爷不知道为什么对馄饨的数目如此在意,但他听人说凡是大人物脾性上总有些怪异,至于究竟是什么怪异,自己这种小人物哪能猜得到。
再看姚国师盯着馄饨左审右察,可见是在细细观赏那馄饨皮下隐约可见的丝丝豆腐。“李提督”对自己的这份刀功可是相当满意,现在不禁并手为刀,暗自得意地在空中偷偷划动了两下。
接着,姚国师又拿起汤勺,捞了一颗馄饨起来。金鱼般的馄饨游进国师爷口中,从这一刻起,老李那颗刚刚膨胀起来的内心,开始有些不安了。
姚国师的面上波澜不惊,没有露出那种预料中的满足神情。老李现在甚至觉得,姚国师每咀嚼一次都简直像是在折磨他。他斗胆问了起来:
“这个素馄饨是不是不太
……小人并不是苏州人氏……”
“原本也不必苛求。”
姚国师这句话让老李如坠冰窟。他手足无措地摆弄着围裙,可姚国师还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哦,不如你这便下去吧?”
厨工看了一眼船下低低铺开的海面,绝望地点点头,手脚并用地就往船舷上爬,一边爬还一边连声求饶:“我只求国师爷不要寻我妻儿的麻烦。”
姚国师端着汤碗直直看着他,精于煽动的嘴唇翕动数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倒是阿景拄着剑刚刚过来,见此情景,开口道:
“你什么毛病?国师是叫你退下,去后厨歇着。”
“哦哦!”老李恍然大悟,又连滚带爬地从船弦上下来,口中连声道“打扰了”,迅速地消失在甲板上。
阿景正想向国师汇报,刚要开口,却见在姚国师背对自己一动不动,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
一时间,她似乎觉得那临风而立的并不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而是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
姚国师的确被这一碗馄饨勾起了脑海深处的记忆——那件事过去几十年了。
那件事过去几十年了。
那时姚国师还不是国师,他在苏州城外一家普通的寺庙出家,要过许久才能回城一趟。这位年轻的僧人会选择先去沧浪亭呆上一宿,再去会会城内诸般朋友,最后买些东西,在平江一带探望仅存的一位家人——他的亲生姐姐。
每次都是一成不变的路线,如此过了十几个春秋,却在某一年变得大不相同。
那天他仍然是一个人来到苏州地界,照例叫了一个相熟的馄饨摊,挑着担子便走向了沧浪亭。
这沧浪亭本是五代时的官家池馆。宋时庆历之后,有位罪臣苏舜钦谪居至此,见它荒芜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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