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眼前的战场一刻不停地循环着,他曾听说过,生前好战之人死后会堕入修罗道,终日厮杀永无尽头。看样子,他们四周的战场大概就是修罗道不小心浮到人世了。
这已经是人间难见的大战,但建文自小熟悉海战打法,心知这绵延百里的合战,终会有一处战场的惨烈血腥更酷甚于此处。
——那就是整片战场的核心区域,以互相夺取对方主舰为目标的大酣战。
这也就意味着,青龙船越往里行进,遇到的凶风铁刃、不甘的亡灵也会越多。想到这里,建文不禁担忧地按紧手中的玉玺。
他回头朝腾格斯道:“腾格斯,去问问老萨满还能不能撑住,这战场是越来越大了,现在还有机会后退。”
腾格斯闻声去扶住老萨满,他看老人脸上愈加痛苦,连忙解开自己的绳子,上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脑袋。
老萨满的瞳孔有些涣散了,他喃喃道:“前任水师提督博日特是你的父亲,你们家族比任何人都向往大海,但这场战争后,你们与大海绝缘,都是因为失去了鹰灵。”
腾格斯听着老萨满的教诲,只是不停地点头,寻思一会儿又懵懵懂懂问建文:“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晕船都是因为祖上打败仗。”建文没好气地总结道,接着又转头问老萨满,“老人家,当年的古战场既是成了这样,乌都罕号就回不到原状了吧?”
他心下盘算,要穿越这片风暴的想法实在过于儿戏,这一把散骨头的疯萨满如果能不妄自托大,及时打退腾格斯的妄想,大家就还能捡回一条命。没想到这老人却以百般的热情大喊:
“这鹰灵正是要从战场的核心寻回,腾格斯,迎难而上吧!”
听到腾格斯恍然地“哦!”了一声,建文陷入了绝望,敢情这老人比腾格斯还要混不吝。
他刚想出言劝阻,又听老萨满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清爽海风吹动的蓝白风帆;
灿烂阳光照耀的蓝白风帆。
黄河蒲柳编制的蓝白风帆;
辽阔海域上的明珠一般。
阿尔泰山腰千年的松树,
额尔齐斯浇灌的水杉;
跑马甲板上洁白的大帐,
辽阔海域上行进的宫殿……”
建文手把着玉玺,急得喊道:“船都快散架了,你们还有心情唱歌!”
他听不太懂蒙语,也并没有心情听歌,只不过他自己一步不离地驾驶青龙船躲避船只,却见这两人在又唱又跳,心中自然焦躁不安。
腾格斯却听得手舞足蹈,向他连连解释乌都罕号的形貌,是找到乌都罕号的关键。建文哪里听得进去这个,他手心攥着玉玺的印纽,感觉头上渗出点点汗珠。
实际上,他在一路的驾驶中已经感觉到青龙的金色光膜在逐渐薄弱,渗过光膜打在脸上的海水和腥风也开始猛烈起来,可见青龙的支撑能力正在下降。手心传来的艰涩啮合感也在提醒建文,主龙骨伤痕未愈,虽然已经被填上树胶,但有这样一股飓风肆意拉扯着船身,对船身所造成的严重后果谁也不敢预估。
此时青龙船马上要到达风幕的最核心处,却突然发出一声鸣叫,建文循声往船舷边看时,只见四周的士兵都杀红了眼,他们已经毫无理智可言,只是想要将尽量多的毁灭带给这片战场。
在青龙的左舷不远处,几艘日本小早船上的武士拉动锁链,将一艘平底船撕扯成碎片。随后,这些小船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转而向建文这边全速开过来。
建文连忙将青龙船朝小早船打了个左满舵,堪堪让几艘日本船的炮轰从船尾落空。他迎头猛进,这些只能乘坐十几人的日本船根本经不起青龙船的冲击,同时被掀翻。
他刚松了口气,又有一艘蒙古船企图用船腹逼停青龙船。青龙船龙嘴里伸出的龙枪迎风一挑,蒙古船身给戳出个大洞,倾斜的船身使船上的蒙古战士失去平衡,倾盘倒豆似地掉入卷着海水的黑色风暴中,也飘得无影无踪了。
虽说建文左支右绌,也能在黑暗中前行,但光膜的金光实在是虚弱不堪,黑色风墙里的船只与战事也愈加密集,乌都罕号却到现在也连影子也不见一个。
建文满头大汗,他睁大双眼,竟又看见数十个日本武士正沿着青龙的船身向上攀援,眼看就要突破光膜,而后方又跟上一群阴魂不散的关船小队,几乎要咬定青龙的行进路线。听到青龙鸣叫不已,他大声提醒腾格斯:
“青龙万一撑不住了,我们都会被战场吞噬的!”
建文见腾格斯一时不回话,知道他是在转着圈寻找乌都罕号的踪影,便先操纵青龙摇晃几下船身,把日本武士甩入无边的黑云,激起巨大的闪电。他原本是想为全船人马躲避危险,却发现这青龙摆尾激起的闪电,恰好能将青龙船周围的视野照得如同白昼。
“安答真是帮了俺大忙,不过可别劈到自己!”腾格斯充满喜悦的声音从右舷传来,王狼也在那里嚎叫不休。
“腾格斯!你还需要多久?”待建文抽出身来,转头向腾格斯看去时,见他趴在船弦上,极力向右舷战场眺望。
“安答再撑半刻,俺好像看到一艘大船的影子!”腾格斯慌乱地喊着。
从腾格斯的角度抬头看去,正可以看到前方头顶的战场风云变幻,电光大作。不断有一些小船再爬什么高山似地,努力往一个高处逆流而上,仿佛在攻打一座海水筑成的城堡。
“恐怖啊,恐怖啊……这正是战场的核心……”腾格斯听到身后的老萨满这么说,更加认真地向众船攻打的高峰看去。
很可惜,小船们的这种攻势是徒劳的,又不断有损毁的船只从墨黑色的海水之城滚下,滚木、战马、甲板、桅杆,混合着血肉模糊的士兵躯体,在海水的搅拌下,山崩似地汹涌流淌,统统灌入青龙船下的海水中冲得无影无踪。
在上百年的神风战场上,这种突击与毁灭不知上演了多少次,但每次黑风暴转过一圈,那些可悲的船只和水师又都复原成原本的样子。看到这种场面,即便是勇武如腾格斯也感觉胃内一股翻滚,险些又蹲在船上吐起来。
“安……安答,青龙船能爬到那儿吗?”腾格斯磕磕巴巴地喊。
他见建文努力地扳动玉玺,船头
龙枪也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调转,心下感激至极。但腾格斯见后方仍有一些关船和蒙古船紧追不舍,前方又不断有巨大的闪电击打在青龙船的龙枪上,青龙船的琉璃龙睛不断绽出金黄色的光芒,便跑到龙头旁,回首向建文道:“安答,青龙船它……不要紧吧?”
建文正使劲扳着玉玺躲避追击,只能勉力答道:“我能感觉到,青龙它……发现了什么东西。你快点找找看!”
果然,龙枪与闪电劈开的航路尽头,离青龙船不远的地方,船只不断攻去的战场核心,竟出现一艘比青龙大七八倍的元代大船。
腾格斯张大嘴巴向那大船望去,在闪电的映照下,它蓝白色相间的船帆被黑色风暴裹挟,溅上模糊的血肉;本来是五彩的挂饰现在斑驳不堪,桅杆上高耸的苏力德枪还闪着寒光,将一艘艘飞过船顶的小船流畅地切成两段。
它的船艏还雕着两只昂首欲飞的雄鹰,而那船的船底,和青龙身后拖着的船底长得一模一样。总体看来,除了被困于这片战场许久不见天日之外,的确是一艘神武非常的船。
“第二艘乌都罕号!”腾格斯憋了半天,终于大喜地喊出来。
“没错,船尾的是死去的乌都罕号。”老萨满悠悠道,“风里的是小时候的乌都罕号。”
建文看到那条乌都罕号的巨大炮筒缓缓移动,如同天神般睥睨着建文所在的这片战场,而青龙也像看到同类般,龙睛金光绽放,直直瞪视那艘大船。
“它要干什么?”建文刚喊了一声,就见乌都罕号连连发出炮火。
通红的炮弹划过青龙船上空,还未到达目标船只就已经被烈风刮成铁黑色,重重落在青龙尾部的日本关船船身上,将它们一一粉碎,还好青龙船没有被波及到,虽说间接帮青龙船解了围,但建文总觉得那就好像示威一般。
但看腾格斯高兴得要跳起来的样子,建文松了口气,算腾格斯这家伙好运,终于和他心心念念的灵船相遇了。
腾格斯喜不自胜地跑来:“乌都罕号太厉害了!安答,咱们靠近乌都罕号,接完鹰灵就撤退。”
他振奋不已,王狼也在旁四蹄踩着甲板撒欢,老萨满干枯的眼眶里甚至要流出泪来。
“可是……”建文突然开口,颓然松开玉玺,叹道,“我们已经开到头了。”
腾格斯听他这么说,好像一盆冷水浇到头上。他不甘地向船前进的方向看去。原来青龙船拖着船底从黑色风幕的外缘一路穿越,已经到达了黑色风幕的内缘,看来它冲出风暴,进入相对平静的风眼已经是无可逆转的趋势。
而建文仅靠船本身的逆行,也只能将青龙暂时在内壁保持静止。青龙船睛中的金光逐渐黯淡下去,它终于褪去了最后的金色光膜,随之升起了侧翼,侧翼切割着黑色风暴的内缘,徒然摇动不已。在万舰竞流的核心战场,已经再难以接近鹰灵船,只能与它失之交臂。
更要命的是,风幕之内,上下难辨,青龙船这么一停泊下来,腾格斯只觉自己双脚离地,一时好像失去了重量一般。他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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