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中。说实话,近一年来他也一直在关注建文的消息,知道自从佛岛之后,建文的伙伴就四散各地,他又不好招纳部下,一直孤身一人在海上到处游走。此番建文前来蓬莱,小郎君料到他会带几个帮手,却没想到是最棘手的百地七里。
七里功夫不凡,争斗起来难免会有损伤,前面看顾破军面子,没动兵刃,只想将他们驱逐出去,但她只要动手见了血,判官们绝不会袖手旁观。海盗们最厌恶的,就是外人闯进来指手划脚,这一战建文怎么打是输。
不过,看着七里的眼神,小郎君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刀柄。
忽然,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从柏舟厅外传来:“那我算外人还是内人?”
只听到环佩响动,香气动人,正是七杀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猫。人群一时哗然,纷纷让开一条路来。就连那十几个打手,也原地停住了。
这一下子,柏舟厅内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七杀和破军之间的感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没有名分在,但判官们早把她当大嫂看待。如今大嫂突然现身,判官们纷纷过来致敬,热烈而积极。
看到此人到来,小郎君十分吃惊。此前筹备议事时,他也曾发过邀请给七杀,可对方并未回应,小郎君以为她对蓬莱之事不感兴趣,那倒是正合了他小郎君的心。
但这会儿怎么又改主意了?难道之前建文去找过七杀?还把七杀拉拢过去了?
“大……呃,大姐,怎么您也来了?”小郎君迎过去,结结巴巴地问道。
七杀白了他一眼:“别误会啊,我听说这里要开会,特来送个东西。”小郎君的表情登时僵在脸上,不知如何回答。
她微微一笑,从胸口抽出一张信笺,展示给周围人看:“破军开战之前,曾经写给我一封信。我想着蓬莱既然有议事,就专程来送一趟,给你们做个参考吧。”
她把信抛出去,诸多判官传阅了一番。信笺的真实性毋庸置疑,破军在里面说已经萌生隐退之意,想为蓬莱重觅新主,认为德者居之云云,虽没有指名道姓想让谁继承,却在信的末尾提到“建文仁厚聪敏,堪当大任”。
这就相当于钦定了吧?可七杀却偏偏不说,只是轻轻摸着怀里黑猫的脑袋,不管判官们吵得如何山响,也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还时不时冲七里挤眉弄眼,似乎是在用眼神闲聊什么女人之间的话题,而七里这会儿,也早收了方才那副凶神面貌,反而在七杀的眼光中,露出了少女特有的神态。
小郎君心里愤怒,这算什么?这已经摆明车马要给建文撑腰了吧?他把信接过去,心中一横:“蓬莱如何,自有我等操办。大姐您若关心,可以在旁边歇息旁听。”
“好啊,我也想看看,破军之后,他在蓬莱的这些徒子徒孙到底能折腾成什么样。”
小郎君看了她一眼,心情复杂。至少她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建文,这就还有机会。他决心敲钉转角,把建文驱逐出蓬莱,哪怕为此得罪七杀也不在乎——虽然七杀曾跟破军关系特殊,但她毕竟是另外一支海盗的老大,认真计较起来,判官们也不会容忍她插手蓬莱继承人的事。
可正在他要出言的时候,一个胸前画着令旗的高大卫士走进柏舟厅,臂膀上还插着支箭,神色惶恐。
“阿抛,何事闯进来。”小郎君暗暗皱眉,莫不是又有什么变故?
叫阿抛的卫士把臂上箭矢生生拔下,亮给众人看,那带血的箭簇竟是一颗鲨鱼齿做的。
“贪狼?”诸人看到这支箭,纷纷惊叹,他们从柏舟厅一涌而出,朝城外的茫茫大海远眺。
果然,摩伽罗那艘古怪的巨船正在天光下绕着蓬莱转圈,无数三角鳍在海面隐现,就像一群猛鲨在围猎鱼群。摩伽罗往前行进一点,天上的阴云就密一分,连蓬莱的制高点柏舟厅都能闻到空气里多出了丝丝腥气。
“怎么这个时候到了?”小郎君握紧手中的斩马刀。他本来没打算邀请贪狼,可出于尊重,也去了使者知会。本以为他跟七杀一样,对他们蓬莱之事不会过于在意,但事与愿违,不仅七杀来了,贪狼也在这时候过来凑热闹。
“这人的性子就是这样,”七杀笑盈盈地解释,“他根本不相信在座各位能重振蓬莱。破军是我们的老友,若是老友的基业守不住——那还不如吞并了它。”
这倒确实是贪狼的思路。
众人沉默了,贪狼的实力比之蓬莱不相上下,其摩伽罗号凶猛怪异,人头柱怨气遮天蔽日,若真打起来,不是不能拼命,但它这样在蓬莱周围打转施压,诸国商船、使船根本不敢靠近蓬莱,那和坚壁清野根本没什么区别。
小郎君的脸色变得铁青。三大海盗里,有两位都明确表示支持建文,这个影响力可不低。他转眼去看建文,对方正微笑看着自己。
一股怒气冲上小郎君的头顶。这小子故意扮猪吃老虎,其实心中早有成算。一把好牌,他一张一张打出来,这是在羞辱自己吗?
这时建文抛出了第三次冲击。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册券书:“骑鲸商团已经发出了正式文告,若蓬莱的局势再这么持续下去,他们将重新考虑投资一个新的万商基地。”
这一下子,把在座判官的舆论都炸开了。骑鲸商团的能量,覆盖北东南三洋,以金钱的力量左右局势。如果他们放弃和蓬莱合作,就意味着蓬莱一系的判官都将面临巨大损失。等到新的万商基地建立起来,蓬莱就彻底完蛋了。
小郎君眼前一阵发黑,没想到骑鲸商团也站在建文那边。
小郎君心里明白,在座的这些判官是最靠不住的。大势有利自己的时候,他们会纷纷主动献媚;当风向不对,这些人比老鼠跳船的速度还快。他感觉现在胜利的天平开始歪斜了,可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这个小混蛋只靠一张嘴一颗珠就夺走了自己的权柄。
不行,必须速战速决!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底牌没露出来。
小郎君一亮斩马刀,冲建文喝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按海上的规矩办。你我站在蓬莱最高处的桅杆上,生死角斗,胜者成为蓬莱之主。”
既然建文手里都是好牌,他索性来个釜底抽薪。用最简单也最古老的海上决斗,来化解掉传奇海盗和骑鲸商团的优势。这样一来,那些复杂的勾心斗角,就简化成刀剑对决了。
判官们轰轰地嚷起来,他们最喜欢看这些东西,不由纷纷敲起桌子来。小郎君本来很得意,可他瞥向建文,却发现对方还是从容不迫,心里一沉,难道,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真的还有底牌?
建文朗声道:“小郎君的提议,深得我心。我觉得就应该以决斗来定蓬莱之主。”
判官们又是一阵叫喊,小郎君提起斩马刀,正要运气。只听建文又说道:“只不过决斗的形式,我想换上一换。”
“什么?”众人俱是一愣。
“蓬莱之主,可不只是武力强绝才能当上,否则贪狼最该坐这个位子。” 建文的话引起下面一阵哄笑。“若成为破军那样的人物,得有足够的手腕和胸襟,为所有人谋求利益,关心每一个人生死安危。我说的可对?”
这话说得很漂亮,判官们纷纷点头称是,就连小郎君都不能否认。
“所以我觉得,这个蓬莱之主的决斗,不能只是简单的打杀。”
小郎君不耐烦道:“那你想怎样?”
这时建文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制的鸟晃了晃。
若说这鸟儿是木头刻的,可偏偏栩栩如生,最奇特的是全身隐约有金属般的丝丝光泽。仔细看去,才会发现它的皮肉羽毛是由一块块小指甲大小的金色山桃木皮组装而成,这些木皮间由金属丝相连,金属丝又勾缠结股进内部的大小齿轮中。通过拨盘拨动齿轮,再由齿轮咬合转动来控制金属丝,金属丝牵拉山桃木皮,就会令小鸟簌簌飞动,制作之精巧,堪称鬼斧神工。
建文举着小鸟,话语不紧不慢:“有件事,他人可能不知,但我想在坐诸位都应该知道,破军生前,曾经派船队去探访极东之国,寻找一样秘宝。”
小郎君辅佐破军多年,当然早就听说过这件秘宝。那是破军生前便心心念念的至宝,据说是一件水晶雕琢的骷髅头骨,在极东的腾蛇子民之间流传,它蕴含了无尽的力量与智慧。破军派遣的寻宝船队杳无音讯也是实情,只是蓬莱一战后,小郎君也没有余暇关心此事。
“虽然一直没有消息,但也不算无功而返。”建文继续说着,将机械鸟脚上的传信筒打开,从里面抖出一卷尺许见方的薄布道,“因为极东秘宝的确切位置我最近已经找到,就在这枚机械鸟里。”
“秘宝的信息……你找到了?”小郎君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喃喃着放下斩马刀,接过建文的那片薄布。
看小郎君一脸怔愣,建文提高声音:“这次决斗,我们不妨就以这极东之国的宝藏为目标。谁先夺到宝藏,就算完成了破军的遗愿,便承继蓬莱王的位置。诸位判官无论何种原因,都必须遵守蓬莱血誓奉这个人为主——如何,这个赌约你接是不接?”
在海上寻找宝藏,武力、智慧、见识、勇气一样都不能少,确实是全方位考验一个人综合素质的最好题目。
“你小子,究竟玩儿什么花样?”小郎君翻过来掉过去地看那布条,却不像临时拼凑出来的赝品,机械鸟也是蓬莱工匠的手艺无疑。没想到建文竟不知从哪里搞来了这秘宝的下落,并且就在今天突然提出这件事作为赌约,这让小郎君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你为了蓬莱之位,到底筹谋了多久?”小郎君咬着牙问。
建文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筹谋?我这次回蓬莱,本来只是想取船而已。”
“什么?”小郎君错愕。
建文正色道:“我本无意王位,可看你的种种做派,实在是忧心忡忡。破军的基业不可毁于你手,如今我真的要争上一争了。”
小郎君脸色变了又变,心中已经转过几个念头。现在连建文都知道了破军所说的宝藏,想必关于宝藏的消息不久就会传遍四海。
建文继续道:“这布笺上提到的一个怪岛应该就是宝藏所在地,是以骷髅头为标识。”
听到这里,小郎君已经明白了建文的意思。小郎君本身并不是觊觎破军要找的宝藏,但这是破军多年的心结所在,为了不让破军的心愿落空,他也只能听听建文是想如何执行这个赌约。
“我不敢确定那骷髅是不是破军想找的东西,但终归是唯一的线索,”建文指了指小郎君手上的薄布,“我们的起点是公平的。为了避免蓬莱诸位判官在这个事情上产生分歧,我不会借助这些判官的人、船协助。”
小郎君挑了挑眉,玩味地动了动他的机械手:“对我的限制条件呢?”
建文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你也只能用自己旗下的人马,并且中途不可以故意干涉我。”
小郎君心中略感可笑。他清楚建文的实力,只有一条青龙船而已。而他麾下的直属舰队,少说也有二十余条,几千水手。真要论起找宝藏,对方绝非敌手。而正因为这样,建文的慷慨反而显得不真实,莫非这其中还有其他关隘?
小郎君最终起身,将机械手背在背后,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朝建文举起左手:“好吧!人生能有几回豪赌,我就来当你的赌伴。”
建文也笑了笑,转头上前几步将手抬起,掌心对着小郎君。
“啪!啪!啪!”
两只手连击了三下,击掌回声绕梁三转,赌约成立。
——先将宝藏带回蓬莱者,为蓬莱之主。
一场后破军时代决定蓬莱归属的赌局,就此轰轰烈烈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