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幕府并没有常备的水军,它用于偷袭珍珠港的几十艘大船征调自国内的各个地方势力,百余艘小船则来自不同的海盗集团,为了加以区分,不同的家族都将本家族的家纹画在白色船帆上。远远看去,这支船队五花八门,印着“上”字家徽的是来自关门海峡的村上水军,印着“九”字家徽的则是来自濑户内海的九鬼水军,等等,以各自家族列成许多小队。
船队中部是以火山丸为中心的九艘黑色幕府大安宅船,操纵者也都是军纪森严的幕府精英武士,划桨步骤分毫不差,远远看去像是黑色的山在移动。
此时的蓬莱正停在距离珍珠港十里左右的海面,岛上的水军和船只大都在珍珠港,只有少量工兵留在岛上负责维修工作。
当珍珠港的水兵发现敌袭时,已经有三艘摇摇晃晃的日本船进到港口里。船上的亡命之徒头上系着白布,嘴里念叨着八百万天津神的名号给自己壮胆,猛冲进珍珠港内最狭窄的水道引爆炸药自沉,将蓬莱军的战船全部封死在了港口里。
日本船队欢声雷动,没有人为死掉的战友惋惜,站在火山丸船楼最高层的武田将军金色军扇一挥舞,数十艘船像蜂群一般乱哄哄地拥向蓬莱。
和大明水师不同,日本船只在船头设置大炮,主要依靠的火力是被他们称为“大铁炮”的大号火枪,是以他们的船要靠到蓬莱炮台近前才能发挥威力。数十艘日本船用大铁炮近距离“噼噼啪啪”一阵射击,与他们交战的蓬莱水兵没来得及将第二发炮弹推进炮膛,就被扫倒在炮位上。
日本船上又是一阵欢呼,身穿黑色铠甲的武士和光着上身的海盗举着武士刀与火枪,从自己的船跳上炮台,与新登上炮台的蓬莱水兵杀成一片,人们的相互谩骂声、兵器碰撞声、火枪射击声交织在一起。
在火山丸船楼顶层的幕府将军凭栏远眺,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这场战斗。正在作战的都是依附于他的日本地方势力,或者花钱雇来的海盗,对于他来讲,这都是些死不足惜的家伙。只有停在火山丸周围的八艘黑色大安宅船上的旗本武士才是可用之兵,他要等杂牌军与蓬莱兵消耗得差不多了,才会派上自己珍贵的主力。
“芦屋!你看,你看那儿,珍珠港那边的船队出阵了,可实在是可笑啊!”
堵塞珍珠港的四艘沉船像四头沉睡在水下的海兽,正好卡死水道,令港口内的大型战船无法出战,蓬莱的水兵只好驾着二十来艘吃水浅的中型战船绕过沉船露出海面的桅杆勇敢出击,阻击企图陆续登陆作战的日本船。
“要赤松大人和细川大人的船队也围上去,务必给我全歼!”
幕府将军用他尖厉的嗓音下达命令,在海螺号声催促下,作为后备部队的各家族船队蜂拥而上。
由于珍珠港无法支援,单靠蓬莱港内的这十几艘警戒船显然不是如狼似虎的日本船队的敌手,日本铁炮手从船楼的几层窗口里伸出大铁炮,对着蓬莱船“噼噼啪啪”爆豆子般射击了一阵,几十艘架着木盾的小船迅速围拢上来,船上的海盗举弓朝着船上放箭。
职业武士在大船上用铁炮压制敌船,海盗驾驶用橹驱动的灵活机动的小船靠近,几名身强力壮的弓手躲在木盾后用可以射出粗大箭头的日本长弓射人,对射的蓬莱军吃了大亏,不断有人中箭掉到海里。
“呜呜呜……”
又是一阵螺号声,大安宅船上的太鼓手一起“咚咚咚”敲鼓,催促小船上的人进行白刃战。小船上的士兵高声嘶吼着取出绳钩,朝蓬莱船上抛去。
一艘日本水军的小船靠近蓬莱军的将船,抛上三四把绳钩,一名健壮精悍的日本海盗将刀叼在嘴里,抓住绳子,踩着船帮就要向上爬。忽然,他听到旁边的友军小船上发出一片惊呼声,他忍不住侧过身去看,只见那艘小船拦腰断成两截,十几个日本人掉进海里,“叽里呱啦”乱叫,断开的小船像是被利器切开,刀口平滑。没等这海盗明白过来,只听身后又是一阵惊呼,另一艘小船被切断沉没。
那海盗抱着绳子悬在空中,惊愕得不知所措,嘴里叼着的刀掉了也没发现。青色龙头高昂的青龙船从他身边驶过,龙头上立着独臂的判官郎君,他扛在肩上闪烁反射着太阳光辉的,正是那把能将舰船斩为两段的巨阙剑。
“愚蠢,用这等小船救援,岂不是鸡蛋碰石头?”
见将船上的蓬莱军首领正是使齐眉棍的珍珠港判官,判官郎君呵斥道。珍珠港判官知道这位小判官是火暴脾气,若是解释不清,只怕会被当场劈了,可此事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幸好建文在一旁对判官郎君说道:“此事容以后再说吧,如今快快救援破军大王才最要紧。”
判官郎君“嗯”了一声,只见前方日本战船大大小小百十艘已经将他们团团围定,火山丸旁边的八艘黑色将军本队大安宅船也在朝这边靠拢。
“为今之计,只有拼死杀条血路,冲进蓬莱的港口!”建文抬铳将一名扒着青龙船轮盘企图爬上来的日本海盗打进海里。
蓬莱战船以青龙船为中心将队形聚拢重整成枣核形,企图在密密匝匝的日本船阵上撕出个缺口。
青龙船是日本人的进攻重点,判官郎君、沈缇骑和他的小跟班担当左舷防卫,建文、腾格斯、七里负责右舷。擅长攀爬的日本海盗发起一拨拨攻击,有些胆大的日本海盗竟然抓住缓慢旋转的轮盘,抠着凸出的桨叶向上爬。发现这些家伙的哈罗德吓得大声尖叫,建文用转轮火铳一口气干掉三个,剩下的人这才知难而退回到了小船上。
“不好,要是让将军的本队也加入进来,想逃走只怕更是难上加难了。”看着大大小小包围着青龙船的上百艘日本船,以及正在赶来的八艘黑色幕府大安宅船,铜雀急得盘着小铜雀,汗珠从额头渗出顺着脸一直滑到下巴,粘在胡子上。
突然,他盘铜雀的手停住,连表情也凝滞住了,旋即他朝着建文大喊道:“玉玺可在你身边?记得你是怎么从郑提督那里逃出来的吗?”
“你是说……”建文接过哈罗德装好弹药的转轮枪,打倒一名快要爬上船舷的日本海盗,抽空摸了一下挎在腰间的包,里面鼓鼓囊囊装的正是七里夺回来的玉玺。
被紧张的战斗搞得头昏眼花的建文迅速回忆起那次惊险的逃脱:当上百名如同鬼魅的明军水兵即将抓住他时,他心中默默祈祷,青龙船竟放射出光膜将他们挡在外面。
建文放下手里的转轮火铳,掏出玉玺跑到青龙船龙头,对着青龙船默默祈祷:“青龙船,我不知道你那日救我是如何做到的,这次你可否再帮我一次?”
青龙船似乎听懂了他的祈祷,船身内发出“嗡嗡”的轻声鸣叫,整艘船也随之轻微震动。这声音从船腹发出,逐渐前移到龙颈,再到龙头,在龙口中积蓄片刻力量,然后猛地爆发出来。
“哞……”
雄浑悠长的龙吼声震撼了整个战场,像是一千门大炮同时发射,刺耳高亢的声响将日本人震得头晕眼花,他们扔掉兵器,用双手堵住耳朵。
鸣叫持续了足足半炷香时间,青龙船船身外迸发出一道金黄色柔和的薄膜,竟然将围在周围的日本大小船只都推出几十丈远,日本船阵形大乱。围在青龙船周边的二十艘蓬莱船竟然没受到丝毫影响,蓬莱水兵先是惊愕,继而被这奇迹所鼓舞,士气大振,发出兴奋的欢呼。
在火山丸的船楼上,刚刚还为计谋得逞而手舞足蹈的幕府将军看到眼前这惊人的逆转,气得将手里的折扇连扇面带扇骨一条条撕碎。
“务必全歼,一艘也不能放过!”
火山丸上的传令兵吹响凄厉的螺号,用“呜呜呜”的螺号声催促前锋军队。此时,蓬莱的战船已然成功地从青龙船荡出的水道脱离包围圈,但随着青龙船的金色光膜减弱,陷入短暂混乱的日本船再次聚集列队。火山丸上的螺号声像是催命符,大船上的日军将领不敢怠慢,用皮鞭拼命抽打划桨手们裸露的后背,让他们加速。百余条日本大小战船重新聚集,像是青龙船拖出来的长长尾巴,乱哄哄追上敌人的队尾。
青龙船的光膜在逐渐消失,好不容易甩脱日本人的建文再次紧张起来,他不可能抛弃刚刚救出来的蓬莱船只独自加速。前方的蓬莱在一点点靠近,后方的日本船也在迫近,几艘快速的日本小船靠近了队尾殿后的蓬莱战船,双方用弓箭互射,很快就近得可以用长枪互戳。
奇迹还是发生了。
灰色的山峰从海面下升起,将靠近蓬莱船的日本小船顶翻,日本海盗惊叫着和他们的小船一起被抛上天空,然后重重地摔在海面
上,摔得晕头转向。后续而来的日本战船再次被震慑到,他们减慢船速,辨认这不速之客。
高耸的山峰回落到海里,激起千层浪涛,将靠近的小船像掉进水中的枯树叶般荡开,日本船的舵手控制不住船只,和友船撞在一起。
人们抱住桅杆和护栏仔细辨认挡住前路的山峰。那哪里是山峰,分明是巨鲸铁灰色的脊背,只是这鲸鱼太过庞大,光是露在水面的部分已经超过大安宅船的长度。
铜雀一眼认出这是他的座鲸“蓝须弥”,它总是在离青龙船不远的海面游弋。
“真是好孩子!”铜雀脸上显现出轻松的笑意。
蓝须弥听到了铜雀的夸奖,发出“呦呦”的轻叫表示回应。一股高达两三丈的水柱从它头顶的鼻孔喷出,蓝须弥用力向上一蹿,重逾万钧的身体腾出海面好几丈,在空中灵活地转了个身,然后像重型炮弹般摔在日本船之间,瞬间又撞翻三四艘。
小船上的日本海盗想要攻击蓝须弥,可他们在摇摆不定的小船上连站都站不稳,更不要说进攻了。操纵大船的日本将领见船队竟然被一头巨鲸拦住,急得命令手下的大安宅船出击捕杀。船上的武士用大铁炮朝着蓝须弥潜水的地方攻击,铅弹打到水里只是激起百十朵大大小小的水花,哪里能伤到蓝须弥分毫?
就在武士们打完一轮,正在装火药和子弹的工夫,他们脚下的船甲板忽然被蓝须弥顶着朝着一边“吱扭吱扭”地倾斜,火药桶顺着光滑的甲板滑向远处,圆形的铅弹从子弹袋里掉出来,“稀里哗啦”滚得到处都是。不知是谁手上的火绳掉到了火药桶上,易燃的黑火药发生爆炸,接着旁边的火药桶也受到波及,爆炸声“轰轰轰”地响起,将整个船楼和里面的武士都送上了西天。
不可一世的日本水军如何被一头巨鲸耍得团团转,铜雀自然也得意非常,蓝须弥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巨鲸,这次居然在危急时刻解了围。看看基本脱离了危险,他举起手里的铜雀,将雀尾塞进嘴里,鼓足气吹起来。
“吱吱吱……”
高频的哨声穿越海面,穿越海面上倾覆沉没的日本船还有喊叫求生的落水者直达蓝须弥那里,这是撤退的信号。蓝须弥停止了进攻,它将头伸出海面,似乎是在认真辨识铜雀发来的信息。
蓝须弥的头直直地探出海面没有动弹,它似乎在思考什么。
“吱吱吱……”
铜雀再次发来信号,蓝须弥还是没有离开。它朝着青龙船的方向张望,只见船队已经接近了蓬莱的港口。它又将头转向另一边,八艘黑色的幕府本队大安宅船正在接近,它们的船桨比普通的大安宅船要多要大,划动起来也更加有力,行进速度极快。
蓝须弥突然潜入水中,朝着迎面而来的黑色大安宅船冲去。黑色大安宅船外覆盖着铁板,比普通安宅船要重上一倍,它用力用头部去撞船底,黑色大安宅船纹丝不动,看来想要撞翻是不可能的。
蓝须弥从船的另一侧钻出来,铆足力气朝着驱动船体的船桨撞去,成排的船桨在它用力撞击下居然都被“咔嚓咔嚓”撞断。船上的旗本武士操起大铁炮和弓箭,对着蓝须弥下沉的地方就是一阵乱射,可这显然没有什么效果。
不出一刻钟,已经有三艘黑色大安宅船失去了动力,远处观战的幕府将军气得直跺脚,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好用眼睛瞪向芦屋舌夫。芦屋舌夫见将军动怒不敢怠慢,略一思索计上心来,他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符咒,嘴里念念有词。符咒自燃化成灰烬,芦屋舌夫撒手,两张带着火苗的符咒缠绕翻卷着顺风朝远方飘去。飘到蓝须弥潜水处附近时,符咒化成两名手拿铁链、长着鱼尾巴的式神跳进水里。
水面“咕嘟咕嘟”冒起水泡,水泡越冒越大,越冒越密集。终于,蓝须弥铁灰色的身体从水下浮了上来,它的身上缠满紧紧陷进肉里的铁链,两名式神紧紧拉着铁链两端。
剩下的五艘黑色大安宅船正好赶上,它们将蓝须弥团团围在中间,将领们一声令下,旗本武士各操大铁炮和弓箭朝着蓝须弥“噼噼啪啪”地射击了好一阵,将领们才命令停止射击。
包围圈中弥漫着火药的臭味和血腥味。红黑色的鲜血从包围圈里渗开来,蓝须弥浮在海面上,它的身上中了几百发子弹,插着数不清的白色箭羽,血从各个地方流出来,已经无法分辨它身体原来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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