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的地方,有三个男子正远远地望着他。
当中的那个,是个儒服高冠的中年人,留着三绺长须,眉目清朗,双眼有神,那风度气质,望之便不似凡人。若是有在当今赵王未即位之前见过他的,必然认得出这个中年人就是当年端王府的第一谋士陆泽微。
这个昔日的王师,却在拥立之后隐身而退,并未在朝堂谋职,只是担了个太师太傅的虚衔,偶尔教导下年幼的太子,其他时间大多是在周游列国,寄情山水之间。众人以为他乃是品行高洁,明哲保身,如此功成身退,就免去了日后功高震主的嫌疑。却不知当今皇上手里一支最隐蔽的力量,就掌握在他的手里,上至朝堂一品大员,下至乡野村夫,如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心怀不轨的,早早就那些暗线被禀报上去,皇上因此得了贤明的名声,更不用担心昔日的旧案被翻出来了。
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那日卢公庙中卢东觉的失态,后来卢家兄弟的相会,苏凌派出的杀手,这一举一动,都没有逃得过他们的耳目。当这一切线索汇集到陆泽微的面前时,纵使他见过无数棘手案例,也从未如今日般的为难。
当初瑞王让他详查卢东篱和风劲节之间的过往,后来又一一讲于他听,他便为这两人之间那种毫无猜忌全然信任的感情所打动,像他这样的人,原本已惯于不去相信别人,甚至连自己的枕边人都有所保留,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如他一般,那种伯牙子期似的知音,只不过是传说中的故事。可是自从知道了这两人,居然可以拥有这样纯净的感情,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就让他莫名地升起一股妒忌之情,后来设计蒙千里带兵去监斩风劲节,其中种种,都是他一手谋划的。最后当他知道风劲节临死之时的惨况,卢东篱被迫亲手刺死他之后疯狂的嘶吼,都让他深深为之震撼,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所为,这样的逼迫他杀死最信任自己的朋友,那一刻,他的心只怕也已经死了,所以后来卢东篱的自尽让他毫无怀疑,甚至有些羡慕,所谓同生共死的兄弟,不过如是了。
所以他会在后来极力帮着为他们的平反而奔走,就算皇上的心里对卢东篱多么的憎恶,也只能听从他的策划借此机会扳倒九王,将他们树立成爱国忠君的标榜,大肆封赏卢家亲友。做了这些事情后,他向皇上请辞,退出了朝堂,隐身在后,只是做些情报和培训教导的杂务,偶尔之间,也会去戏院看上一回那以卢风二人为主的忠烈传,只是那堂上的戏子,怎么也比不上他曾经过的二人,卢的淡然,风的洒脱,那种超脱世俗的气质,又怎么是这些凡夫俗子能够体会到得呢。
原本以为圆满的结局却被这残忍的现实所打破,所以他一接到情报,甚至还没上报给皇上,就丢下了手里所有的事情,快马加鞭地赶来,一定要亲眼来看一看,这个人,究竟是不是那个让皇上耿耿于怀的人,是不是那个曾经让他又羡慕又嫉妒的人。
当他看见前面这个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靠着摸索走路的男子,立刻看出了他的眼睛有问题,听手下汇报说从发现他到现在,无论什么情况,没听到他说过一句话时,他就知道,这的的确确是那个在法场上后破了喉咙失了声的卢东篱。可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他又知道,在那一刻,其实卢东篱已经死去,在他杀死风劲节的同时也杀死了自己,而如今活在世上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这样的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大人,属下已经详细调查过了,这个人拿着的,就是卢东觉当日要出的路引,而且苏凌那晚就是被他所伤,却不敢声张,所以属下怀疑,此人只怕就是当日假死的卢东篱。”身旁的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自信满满地向他汇报,满心以为,自己如此卖力的翻查出这么一桩惊天动地的大案,又能引来陆泽微的亲自关注,必然能得到上司的赞许和提拔,根本没去注意陆泽微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芒,对着他身侧的那个年轻人微微地皱了皱眉心,只是一个眼神,他就觉得心口一凉,猛地一痛,骇然看到一截寒光闪闪的剑尖从自己胸口上冒了出来,带着一溜殷红的血珠,又倏地消失,只留下心口处一个贯穿前后的伤口。他捂着心口,难以置信地望着陆泽微,慢慢地倒在了地上,至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
陆泽微望着他不肯闭上的双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对着面前毫无表情的年轻人说道:“有的人虽然活着,却和死了一样。若是一定要他活过来,只会让更多的人死去,何苦呢,何必呢?”他抬头望向卢东篱已经模糊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失去了那个如阳光一般灿烂的男子,这轮明月,也不再拥有昔日的光辉。
“卢东篱,我能帮你的,只有到这里了,前面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陆泽微默默地在心里对那个背影说,也是该放下自己心里那个关于忠臣关于良心的梦想了,或许,这次回去,就真的该彻底地离开那个越来越陌生的皇帝,离开这个让他已渐渐窒息的朝廷。曾经以为当今的皇上可以实现他富国安邦的梦想,可是当他即位之后,他才知道,理想与现实的差别,纵使他是从龙之臣,纵使知道他的才华,可是朝堂需要的更多是稳定与平衡,而他,则成了那个平衡下的牺牲品,其实当梦想破灭的那一刻,他就该彻底地离开,或许就不会看到今日的卢东篱,那样,还可以在心底保持一点点美好的记忆,而不似如今这般,看到他那么痛苦地活着,让他也几乎失去了最后的希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