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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枯桑10-12训责/断肠/三世 by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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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而微笑的时候;在看到他为了皇帝的改变而欣慰的时候;在看到他为了一场冲突夜不能寐的时候……或者,早在更久之前,在看到那些温馨画面,那些宠溺言行的时候,自己就该想到,当这天来临的时候,那个人,是会伤心的……

    可是,那个时候,自己在想什么?

    漫不经心地将那个人的付出当做演戏来欣赏,自谓高明地鄙视着延国皇帝,甚至还不知所以的为那么无聊的情绪而纠结……说什么想要去了解他,想要象前生他待自己一般体贴他温暖他……可是,结果呢?

    “燕凛!”无声中,他恨恨地喊自己的名字,一声声,扣问心灵——难道,你就是这样去看,去听,去了解和感受的吗?这样明显的事实,为什么竟能视而不见?

    是因为,不想吧?

    不想去看到那个人真心付出却被辜负后的痛苦,不想去感受自己明知历史却不能稍加改变的无力。更加不想去体会,如此经历,数世加叠,到得燕凛的时代,那个已经伤过很多次、痛过很多次的人,要用什么样的心情教导自己、疼爱自己、全心呵护自己,再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自己那般怨毒绝情的残忍……

    所以,就这样逃了吗?

    这样,怯懦的、可耻的、没心没肺又冷漠无情地逃了……不想心痛,就软弱地别看双眼不去看清事实;无力改变,就这样连静默的,在时空的彼端看着,陪着他承受的勇气也一并葬送;因为想要自我宽恕,就无视那个人的痛苦,想当然的以为他不会在意,为了自己的轻松,便那样,将本该那样清晰的一切,视如无物……

    就这样逃了……就这样视而不见……那一次的教训,难道还不够么?

    仿佛胸口深处突然生出了黑洞,并不迅疾却是极强的吸力,将一颗心生生吸了去,犹是空得难受。他拼命地吸气,把自己憋得难受,却怎么也填不满那空虚的感受。狠狠咬了咬下唇,燕凛忽地睁开眼,呼地一声将腹中的气全数吐了出去,跟着手指如飞,落在操作台上,敲击出嗒嗒的声响。

    黑暗渐去,时光回旋,屏幕上,显出镜头倒转特有的喜剧感,只是,燕凛没时间也没心情去品味这种幽默,他估算着时间,不时按一下定格以确定倒退的进度……最终,画面停止在延帝向杯中倒酒的那一刻。

    燕凛没有再用快进——反复地进退反而会浪费时间,然而更重要的是,至少是这里,至少是这一事件,他不想再错过任何的细节,他要睁大眼睛看着,那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个眼神,他都要仔细地看,认真地想,然后再将它们刻在心里,永远不许自己遗忘。

    他看到那个人端起了酒杯……

    那是极细微的动作,又转瞬而逝,如果不是立刻按住暂停的按扭,只凭肉眼去看,大概是会错过去的吧,然而时光被强制定格在了那一刻,于是,那个人瞬间僵硬的身体,唇边苦涩的笑意,和那如阳光绝无法照进的深渊底处一般,光芒褪尽的幽黑双眸,在这一刻,清清楚楚,印在燕凛的眼中、心底,象一张最牢固的网,将他紧紧缚住,动弹不得。

    唯一活动的是他的手指。

    以最小的摆幅,燕凛右手的食指微微抬起又重新按下,屏幕中被强行静止了的时间,随之重又流淌起来。

    如果,那段真实的历史也能象这录影一般,随着自己的动作而中止该多好?一瞬间,燕凛心头突然浮现出近乎梦噫的渴望,然而下一秒钟,理智以不容拒绝的重量压下,这美丽的肥皂泡瞬时便破裂粉碎,在口中涩成一片细碎的泡沫……

    屏幕中,时间继续前行着。

    官制的白瓷杯在那人修长的指上缓缓转动,杯中的酒随之晃着,碧色如玉,仿如那被埋藏了三年的血液,这样的情景,若不是发生在如斯背景下,或是可以入得画的吧?仿如天外飞来的念头,突然出现在燕凛的脑海之中。然而,春之颜色绘出的是深秋的绘卷——画中的人双眼闭上又睁开,淡淡笑容中持杯一饮而尽:“皇上……就这么恨微臣么?”

    一直按在暂停键上的食指猛地滑落下来,落在桌子上,发出嗒的轻响,但燕凛无瑕去在意这种小事,他的双眼死死盯住屏幕,那段原以为早就熟知,却发现自己其实全不清楚的历史,正主宰着他全部的意志。

    “容卿……在说什么?”瞬间白了脸色,延帝的声音却还平稳,脸上也仍是微笑着。

    几乎不可听闻的叹息自容允口中吐出,轻微短暂得让人怀疑是不是错觉,下一秒,他的声音响起,仍是一径的润朗清晰:“断肠,百年前代国宫中秘药,色作碧玉,香如醇酒,服者一刻内吐血身死。”看着惊得几乎要弹起身子,却还是强自坐定的延国少帝,他又是淡淡一笑,“当年,代王曾赐此药予代军死间,欲药……景国容修……此事正史所无,陛下不知也是常理,但那是我的……同宗同姓之人,偶然得知,也就记下了……”容允声调平稳,除了中间偶有停顿,几乎连起伏也听不出来。

    他这里说的风清云谈,仿佛是在谈论全不相干的外人之事,屏幕后,燕凛却是如闻惊雷,整个人完全呆住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一杯毒酒,背后竟与那人有着如是渊源。

    前世容修统率景军,几年功夫将代军打得在景境内几无立足之境,大败亏输之下,代国上下想方设法只欲除之而后快,手段早是计较不得了——各色暗杀足有二十余次,其中下毒占了一半有余。如今想起来,之间确有一次伪做佳酿的毒酒色呈新绿的……只是那次暗算并未得逞,燕凛便也将这事和其它未遂的暗杀一起抛在九宵之外了。若非此时听那人亲口道出,当年那壶不知名的毒酒,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

    这名字,他今天终于知道了……只是,这样的方式,叫他鼻翼发酸,胸口更是气血翻涌——当年敌军百般算计,被那人一眼看破,不曾被害到分毫,反是借题发挥,叫代人为这事吃尽苦头;如今仍是这断肠毒酒,送上这酒的,却是他护持宠溺了十余年的君王,看透了悟后,仍是仰头饮尽……当那酒喝入口中,流入肺腑……那个人,会是怎么样的心情……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想从胸口冲出,又在喉咙口被强行压下去,燕凛伸手紧紧握住胸口,却仍是觉得无法呼吸,断肠,这两个字仿佛化做了无数利刃,狠狠在他身体中绞动。

    断肠……好一个断肠,果然是……断尽人肠……

    “你……你……朕……朕……”这等前尘往事,延帝自然不知,他见容允虽喝下毒酒,却是神情自若,甚而娓娓将其来历说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容允之能他一向深知,此时以为其早有防范,暗叫大事不妙之余,全身戒备,随时准备跳起来夺路而逃。

    虽然心痛已极,燕凛神智却仍清晰细密,眼见延帝这般神情,略一想,便明白了个中缘由,只是他心头正痛,却是连鄙薄其没有帝王气度的精力也没有了。

    不过,延帝的失态也到此为止:一缕血沫从容允唇边缓缓滑下,他再也坐不住身子,晃了晃,斜斜摔倒在地上。眼见容允唇边殷红越落渐多,连身下的青石地板上也已斑点成片,延帝脸上终于显出了志得意满的神情,极奇异地,这傲慢似乎反而让他显出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然而,这稀有的帝王之姿迅速消失了——容允缓缓合上了双眼,瞬时,所有的声音与色彩便也隐去,燕凛的眼前,只余下一片静寂的黑暗……

    *****************************

    第十二章三世

    “小梓,你的精神不大好啊,是不是昨天又看到太晚了?”盯着燕凛脸上极为明显的黑眼圈,母亲的目光中满是关切,“你原来的作息那么规律,现在突然这样着魔似的,动不动就通宵,身体怎么受得了?就算是随时可以换个新的,总还是要难受一阵,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你叔叔这次休的是长假,又是长久没聚了,一时半会是走不的了——就算是走了,也不是联系不上。有问题要问也容易得很,以后就别这样废寝忘食的用功了。”

    勉强笑了笑,算做对母亲善意唠叨的回应,燕凛将手中的咖啡杯放了下来:“没事的。”看着母亲不赞同的眼神,他又扯了扯嘴角,“就只是昨天偶然一次没睡好罢了,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不信您自己想想,前些天我也睡得晚,哪次您看出有什么不对来了?”

    “这孩子……”母亲的声音无奈中露着疼爱,“算了,你自己斟酌着来吧,只要注意休息就好。模拟毕竟是将来才要学的功课,你记得别为这个弄得自己太累了。”

    “好好,我知道,您放心好了。”

    目送着母亲走出了模拟室,房门闭合的一刹,燕凛脸上的轻松立刻消失了。

    太过用功而晚睡……对着没有开启而一片漆黑的显示屏,他露出苦笑。如果真的只是这般轻松的理由该多好?然而,现实远比母亲的想象沉重千万倍……

    昨天晚上燕凛并没有刻意地晚睡——在他前生的岁月中,曾有一个人在耳边唠唠叨叨着,为他养成了不轻易以折腾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工作的习惯,虽然在今生的世界里,身体已经可以随时更换了,但那个声音早就刻入了灵魂深处,只要不是耽搁不得的事,燕凛并不想刻意违背血液中习惯的粒子。事实上,昨天晚上他上chuang的时候,时钟显示的时间才刚刚十一点半。

    只是,身体可以服从既定的程序,思想却无法被大脑的指令控制,在床上翻滚着,既知道小楼真相的那夜之后,燕凛又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他睡不着!闭上眼帘,能遮住的只有眼前的卧室,却遮不住那些遥远星空也丝毫不能减弱的投影。那个人温柔的表情期待的眼神欣慰的笑意停在一步之外,水光波影般摇曳不定,却又在他失神的瞬间,倏而消失不见,再一凝眸,却又是那人淡淡笑着,眼神苍凉黯淡,转着杯中酒,悠悠地一饮而尽……一忽儿,更连这也散了去,便只见那人仰躺在青石板上,唇边血落滴得满地残红,仍噙着极淡极淡的笑,眼神却渐渐涣散,终于缓缓闭上……

    够不着挥不去,画面就这样定住在眼前,咫尺之遥天涯远。

    然而,有声音在耳边冷冷说,这还不是终结。

    没错,这不是终结。

    容允死后,延帝对外宣称他是突发心疾暴毙身亡。虽然容允正当壮年,平日又习武有成,身体强健,倒也有几个人心中疑惑,但一来没有证据,二来皇帝素来便与容允亲近,事后又悲痛已极,不但执意亲为守灵期间哭到昏倒,之后更是大病一场,一时间朝野内都赞君臣恩义深重,若非怕对死者不敬,几乎要传为佳话,又有哪个敢来质疑容允的死是否与他有关。

    延帝对容允的“恩义”,也不单只在这些身后哀荣之上。

    因着托孤之臣故去,还未成年的延帝提前接掌政务,虽然年幼生疏些,但毕竟都是他自小习学历练过的,便也无甚大错,又最难得虽是少年皇帝,却绝不立些新政来彰显才华,凡容允当年定下的行事办法,样样萧规曹随,每每说到这些事,更是边夸这些手段稳妥有效边为容允的逝去痛惜不已……惹得人人提起来都夸一声少年老成并情深义重,将他当做一位难得的少年英主。相比之下,这二三年来一直对容允之死抱持疑义,并因之处处针对乃至打压皇帝的容氏一族,反倒渐渐被众人指责相疑过重、不体圣心,甚至是违礼大不敬起来。只是,凡参奏安国公一系对君无礼的折子,延帝一概不准,且皆以亲戚含悲情有可谅为由亲自驳斥,更是博得天下人赞誉不绝……

    然而,这样的仁德和情义,仅仅保持了三年。

    即使是还不知道那个人转世秘密的前生,燕凛也对这位延国少帝在掌政第三年所做的一系列暴行厌恶不已。这不光是因为他为着一份无聊的恨意,凭白败坏了自己花了数年时间才建立起来的仁君形象,实在太过不智得叫自幼修习帝王之术的燕凛忍不住嗤之以鼻,更重要的是,这位延帝陛下的行径,已经超越了世间道德所认可的范围,即使不以君主的标准来衡量,其暴虐程度也叫人无法容忍。

    九月,延帝下诏,责故宰辅容允恃强欺君之罪,令掘其棺木,鞭尸示众,群臣大惊上谏无效,容允的尸体终于还是被挖了出来,“鞭三百……骨碎支离……帝犹未足,不准复葬,令弃之荒野……”

    史书中这些记载,燕凛当年读来,便曾颇为容允叹惋不平,虽说其中难免夹了些比较自身境遇后的嫉恨私意,却也着实是出自真心。如今,那段历史连声音带画面地展现在面前,冲击早就已经远胜史书中干巴巴的记述文字,何况还事关那人,又是前生后世诸般因果都已明晰在目,自然更是杂陈五味,一颗心直如暮秋时节被浸透在深井里似的,湿冷沉重得叫人连气也喘不上来——旁观尚且如此,燕凛几乎不敢想象,当那个切身投入过的人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会受伤吗?会难过吗?会心痛吗?这些个问题,根本是不必问的吧?然而,可以分析那个人心情的成份,就真的能明白那种疼痛吗?一句痛苦说得何其轻易,可真正心头滴血的滋味,不要说去形容,就连体会也做不到吧。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象曾经以为的那样,可以凭着这些记录,来了解那个人,并因这了解而体悟他,甚至是从此温暖他吗?第一次,燕凛对自己的这个决心动摇起来。只是,这动摇仅止一瞬——他前生因自小为那人刻意打压,养成的便是一副迎难而上的极倔强的性子,现下事关他两世中最重要之人,执念之深更不是这点小小打击所能轻易破去的。几乎是以一种毅然的姿态,燕凛极快地在模拟机上敲下命令,不一会,深沉的黑色褪了去,那个人第三世的人生,也就此展现在他眼前。

    看到电脑显示出国藉名姓的一刻,燕凛心头百感交集——是他,果然是他!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无法让他欣喜于自己的先见之明,不光是因为容慎,这个才国历史上的知名人物结局悲惨,更重要的是,对着那人入世的年代,选择的家庭,以及他这一生风格行事,燕凛可以明白地看见,前一世的经历,于那个人心中留下的痕迹。

    若以小楼临至世间为元年来记数,容慎降生到才国是小楼历四百年有余,与前生去世的年代间隔了足足二百年以上,与两次入世之间,可停留在小楼内的上限三百年,相差仅有数十载,而上一次,那人以容允的身份重返世间的时候,与再前一世的容修相隔却只将将满了一百年——不过是小楼两次入世间隔的下限。

    先前燕凛之所以认为那人并不曾全心投入,对容允一世经历欣然观赏视同戏剧,以至于到最后时刻发现真象后痛悔自责不已,细细追究起来,其实有很大的原因,是容允的重新入世实在过于迅速所致。而现在,眼见那个论及个性必是愿意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学业的人,竟然这样额外拖延百余载才重又回到人世,心知其上一世受伤之深之重,实在是不问可知。

    “就算是不在乎……如果真能不在乎就好了”——想起自己看到容允降生时那曾有过的短暂的、小小的,却也是确实存在过的不满,燕凛不禁满嘴苦涩。而当亲耳听到,那个裹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被按着心字一辈,起名为慎的时候,这苦涩便分成两分,一份沉入胸膛,压得心口生疼,另一份,却是顺着口腔流出,溢到唇边,化做一丝苦笑。

    一代辅政名臣,执掌才国大权近二十载,将原本混乱不堪的才国渐渐带出一片生机——容慎的大名,前生,早在儿时,燕凛便耳熟能详了。史书上说容慎性情忠耿,评其为孤臣,当时他也深以为然,然而随着自身掌政日久,他却也渐渐觉得,此人虽是忠心,不虑己身祸福一心为国,但平日里行事为人未免太过,其一生若形容得不客气些,简直可以用“找死”二字来形容了。

    时至今日,燕凛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然而这两个字的评价,在如今想起来,却只觉得心痛难耐——他不能想象,到底容允那一生给了那人多大的打击,才会让他对才国幼主避忌如此之深,以至于只愿为他辅成道路,再不肯与之有半点牵连。他更加不敢思忖,前一世,那个人是在怎么样的心情下,呵护宠溺着幼小的自己,却仍又是断然甩手,更为明确地,立下那般决心,干脆就打算着以一死为代价,来换取自己的成长……

    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思下去,燕凛极为坚定地将注意力重又集中到屏幕上——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逃避,但这决不等同于放纵软弱的痛苦或自我厌恶。必须要做的,是坚持看下去,并且这一次不能放过每一点细节,更不能想当然地做出判断,唯其如此,在那些无可改变的历史之上,他才有找出新的幸福的可能……

    也许是因为已经看过了那个人的两次入世模拟,早就习惯了其孩提时代的容颜举止,又或者,是因为知道了那个人入世的艰辛苦痛,更清楚他这一世的遭遇,对着儿时的容慎,燕凛心中丝毫没有前两次的温柔和软,看着那张露出笑容的肥圆小脸,听着那牙牙学语的稚细声音,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悲凉与心酸。而当小小的容慎被大人牵着手,第一次带到家塾中开始习学诗书的时候,这种悲凉与心酸,更是达到了极致。

    这一世,那个人选择了出生在书香世家,算得上是很有利的身世——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前生的那个世界,读书人的地位是最超然的,个人也就罢了,若是论及群体,有时连君王也要让却三分……只是,这样看似合理的决定,凭着对那个人的了解,和前生习熟用惯了的帝王心术,燕凛却可以看出其中更深一层的含义。

    两百多年前,延国皇帝诏命将容允掘棺鞭尸的同时,也下令查抄安国公府,除安国公以“年老”特赐全尸自尽外,三族内尽斩无赦,其余亲族,男子十岁以上发配边疆,妇嬬责令官卖……这行径当然是因着其性情暴虐,并对容允仇恨有加的缘故,但不能否认的是,在容允去世后的三年中,安国公一系的作为,着实不是任何一位皇帝所能容忍的——怀疑容允之死并为之不满虽是人之常情,但仗着自家的地位权势,在朝堂之上屡屡与延帝为难,平日里四处联络权贵宗室,无论政务民情,事事不肯叫皇帝指使如意,就真是对皇权的极大触犯了,更何况容家甚至在军队里也暗中安插了人手,虽然还不至于指使哪支部队公然作乱,却也是调唆派系,致使政令难通……燕凛扪心自问,这样不守臣规的权门,换做是自己,最多最多,也只能是因其毕竟未成反迹,并看在那人面上,惩处得不会这样重罢了,要说容忍不治,却实在是万万不能的。

    这个道理,自己懂,那个前生一手教导自己治国之道的人,自然更是没有道理不清楚。况且,若是不相干的琐事也还罢了,这般与他入世息息相关,几乎可称得上是附加结果的事情,即使发生在其身死回归小楼之后,以燕凛对那个人的了解,也很难想象,他会在两百多年间全不在意,在重入世之前对此一无所知……

    燕凛想起自己的前生——当年,那个人选择的,是无父无母无亲族的身世,又不娶妻,不纳妾,甚至在估算到自己将要动手之前,连家中下人都一一打发了去,如今想起来,大抵便是从容慎这一世吸取的教训了。毕竟,若是连刻意逃开了可能仗势欺君的世家,选择这样忠义传家的书香门第都无法保全家人,也就只有孤身一人,才可能不牵连任何无辜吧。推测着那个人可能会有的想法,沉浸于心酸之中的燕凛没有注意,不知不觉中,他已认定了自己的前生,是那个人的第四次入世。事实上,历史也确是如此。

    有着小楼人的强悍精神力和成人的逻辑,又早是前两世都读得熟烂透了的东西,容慎的课业自然在一堆小孩子中名列前茅,虽然无甚灵性捷才,却是熟读诸子百家,十余岁上便以六经通达而名动天下,渐渐的,更是连皇帝都知晓了。这般上达天听的人物,科考时自然也大占便宜——其时才国政争正烈,如此轻轻一笔便能凑趣讨好,得着皇帝欢心的机会,谁都知道是万万不能错过,况且容慎的文章本也练达,考官自是乐得自居伯乐,大笔一挥,高高便将容慎定在了二甲之列。这一年,容慎年仅十五岁。

    因着年纪太小,容慎并没有被授予实缺,而是如同第一世一样进了翰林院。只是,他虽长于经史,甚至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也都极是熟稔,皇帝要的却毕竟不是个人型书柜,不出半年,容慎便因应制之诗每每做得无甚别致出彩之处而被人看得低了。好在他年纪轻,容貌也出众,才帝要留在身边做个装点的美饰,时常倒也还召他伴驾。

    如此的日子过了半年,便又发生了变化——一次偶然的机会,容慎撞破了史部侍郎萧宣的隐事。因怕事情败露,萧宣抢先下手,寻了个机会意欲陷容慎入罪,谁知容慎早有防备,暗中设计反制,一路顺藤牵扯下来,竟是一下子将萧宣扳倒入狱,其谋划布局之妙,搜寻证据之全,下手时机之准,哪里象是十六岁的少年,直要比一般官场熟手还更老道三分。一时间,官场上人人谈论不说,连才帝也颇为讶异,便觉得这少年原来是个干实事的人才,倒是之前被屈置在不当之处了。有心为容慎换个官位,又虑着他虽少年聪颖,毕竟经验不足,况且心志为人,察情处世,皆非单靠才华就可学得,便将之拔到了御史台,打算着先实地历练他一番。

    才国的这位皇帝德才平庸,燕凛当年读史的时候,一向便不大看重,但单到这一件事上,其做法他却一直觉得很是恰当。就是现在,知道了那人来自小楼,两世打磨下来经验阅历早就都有了,也仍然觉得有理——自身有才干固然重要,但一个毛头小子,若是不经考验便骤然上位,势必会引得众人不服,到时候光是疏导人事便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去做正事。况且,即使是才帝有心磨练,容慎的升迁速度仍是极快了——在御史台不过两年有余,便被调到刑部任职,同年又升到户部为侍郎,次一年,又平职调往吏部,再过了年余,因着尚书告老,更以二十出头的年纪,就任为才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吏部尚书……

    等到这位容大人三十多岁的时候,大概会成为宰相吧?到时就又是才国最年轻的宰相了——对容慎的迅速堀起,时人这样推测着。然而,事态进展的速度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就在容慎成为吏部尚书半年之后,延帝突然的病倒,将他升为首辅的时间又大大提前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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