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寂
史靖园入宫当伴读的时候,他7岁。
他还记得入宫前,他父亲北靖王对他千叮万嘱:一定要好好陪伴皇上,不可鲁莽行事,要听从宰辅的教诲,不可冒然顶撞……
他的母妃杏眼含泪,叮嘱他要注意身体,要好好照顾自己……
当时不是不伤心的,一个孩童,也许不能理解那种离愁别绪,但是对于身边环境却是再敏感不过的了。
所以,在那种气氛里,他感到心酸不已。
可他亦有着自己的期待。
每日在家里,父王总是不断的和他说着以前的事情。说的最多的,就是以前在军队里面打仗时候的豪气和风发,而这之中,提的最多的,又是那个燕国实际的掌控者。
那个人,在父王嘴里,那是精明高干,算无遗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儒将完人。对于这种人,史靖园当然是心生向往。
而且他曾有一次和父王入宫拜见皇上,也有幸见到了那个人。
史靖园人小,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那个人有着一双如玉一般的眸子,只记得在初次见到的时候,那个男子的眼神是那么的柔和温暖,他把手放在他头上,笑着说:“北靖王世子聪明灵慧,将来必定是肱股之臣。”
就是那么淡淡的一笑,便让他整个人都暖了,就那么融着他,让人不自觉的跟着他钩起嘴角。虽然不是很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却也让这个敏感的孩子直觉的想要多待在那人身边,多感受一分那种温暖,心里也坚信了他的神奇伟大。
也是那个时候,他见到了皇上。一个比他小两岁,穿着皇袍,却粉粉嫩嫩的孩子。
那个孩子用清脆的声音喊他:“靖园,我们去玩。”交谈之中,也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幼稚。是的,虽然史靖园才七岁,但是总觉得其他的同龄人过于幼稚愚笨,难得有这么一个可爱又能理解他的玩伴,史靖园当然高兴的很。所以,在那个孩子眨着大眼睛,期待的问他:“靖园,我们做朋友好不好?”的时候,他当场就拍下胸部,答应下来。
如今朋友招他去缓解寂寞,他是个讲义气的人,怎么能推托?
所以,虽然家里有诸多的不放心,他自认自己不小了,能担责任了,就此意气风发的“上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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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为伴读,不是什么小事,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史靖园没有先入宫,而是先入的相府。相府不小,但是却没有一般官宦人家的奢华。一路走来,护卫很少但是很有精神。
7岁的史靖园还分不出什么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只是冥冥之中感到这些护卫比自己王府的要精神,也是小孩心性,偷偷在心中琢摩:这人也太少了点吧,若是自己要私跑出去玩耍,想来要比自己在家容易的多,却不知宫里的守卫是否也是这般的松。
一路走,跟着带路的人走到相府书房,看到那人一身绯色官服,充满了一种安心沉稳的温暖,忽然一瞬间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没了,心就那么静了下来,乖乖行了个礼:“靖园见过宰辅大人。”说也奇怪,自己骨子里的傲气自己是再明白不过的,要不然,离家时,父王也不会那么频频叮嘱,可是见了这人,一切礼节,却行的再自然不过,总觉得无论以什么大礼待他,都是应该的。
那人看到他,笑着停下了笔,眸光中似有水光流转:“北靖王世子到了。”仍然是当年的温暖,却有一丝精光从眸中浮现。史靖园有些困惑,看不懂那眼里的情绪是什么,又直觉的感到不舒服,可是他没有深究,只是刻意避开了那种不快。
那种眼神一闪而过,来的快,去的也快,史靖园毕竟还是个孩子,马上就忘了这码事,收起精神聆听那人的训导。和父王讲的没什么两样,都是些“入宫了要好好陪伴皇上,不可大意,不可鲁莽,督促皇上学习,不可懈怠荒废……”没有什么新意,史靖园听得有点烦:怎么也不换几句说说,总这么几句翻来覆去的讲,听得都烂掉了……
史靖园昏昏沉沉的听着,终于听到那人说:“皇上亲点世子为伴读,想来这几日也等的久了。不如现在世子就随我入宫如何?”
史靖园赶忙提起精神,供手应道:“靖园不胜荣幸。”
这个荣幸倒是没有丝毫参假,能由大燕的宰辅亲自带着入宫,这份荣耀可不是所有人都有的,但是最让史靖园在乎的不是这份荣耀,而是因为他知道,跟着这个人进宫,路上肯定没有什么阻拦,能快上许多。能早些见到自己的朋友,总是好的。
随着那人上路,一路果然毫无障碍,路上那人还同他聊了几句,一直维持着那风轻云淡的笑,史靖园也一路舒心雀跃,就想着快点到宫里,去看看他的朋友。
史靖园心里想着燕凛,也就没有怎么多注意身边,只是一直待在那温和的气氛里,一路舒服的很。却不想一入宫,就忽然感到身边一寒,再抬头看时,就发现身旁那人脸色全变了,笑容收了起来,变得冷冷淡淡,再不见丝毫的温暖。
这个变化让史靖园始料不及,一时不知所措,呆呆的面对眼前的变化,甚至忘了去看他挂念已经的朋友。
“臣奉命领北靖王世子史靖园入宫面圣。”毫无起伏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容相辛苦了……”与那人的态度截然相反,小皇帝看见那人领着史靖园进来,眼睛一亮,“朕才想着,这命靖园为伴读的旨已经下了许久了,人怎么还没到,容相就把靖园带来了……”虽说说的是关于史靖园的事,可眼睛却一直看着那人,毫不掩饰心中的兴奋和亲近。
“微臣近日劳于国事,拖的久了,还望皇上勿怪。”可是那人却毫不顾及小皇帝的兴奋,冷冷淡淡的说了句官话。
“朕怎么会有责怪容相的意思呢……朕只是……”小皇帝把那人的话句句当真,急急的想解释什么,却又被无礼的打断:“今日已然时辰不早,请容臣先行告退。”
“容相……容相稍等,”小皇帝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脆脆的开口,“容相几日不曾入宫,不知今日有否时间停留一叙……嗯,朕有些问题想请教容相。”
“皇上,微臣还有政事要处理。太傅学识渊博,皇上如有不解,尽管请教太傅便是。”那人终于笑了,可是那笑却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是一种毫无温度的笑容,无端的看的人心里发冷。他的眼神里,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似乎又隐瞒了些什么。史靖园看不懂,也不明白那人怎么就忽然变了态度,只是莫名的冷,不自觉的难过,心里酸涩。他满是茫然懵懂,疑惑的抬头看向那人,就想弄明白那人为什么忽然变了脸。
小皇帝也很是失望,但还是很懂事的说:“既然容相公务繁忙,那朕今日就不再多留了。可是容相多日辛劳,还是多注意身体的好。”眼中流露出的委屈无奈和伤感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
“谢皇上关心,那微臣这就告退了。”那人毫不顾忌小皇帝眼中流露出的感情,转身便走。留下失望的小皇帝和满脸迷茫的史靖园。
小皇帝一直目送着那人离开,直到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才回过头来看史靖园。看到史靖园还在努力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眼睛微微颤动,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不知所措,小皇帝似是以为他被那人的态度给惊到了,唯恐他对那人生出什么不好的印象,拉着他的手,解释起来:“靖园,容相……容相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容相,容相最近很忙,似乎有烦心的事情,所以,所以才……”还没说完,自己却红了眼睛,然后,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的说,“等这阵子过了,容相心情好了,一定会变回往常的样子的。”
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史靖园用力的点头,不知道是怕伤到了这个孩子,还是为了让自己去相信什么,再次不解的望了一眼那人离开的方向,甩开心中的困惑,希冀着能重新看到那人的笑容,温暖如春风的笑容。
两个孩子就那么站在冰冷的大厅里,一同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残阳如血,让人心惊,宫中灯火已然点燃,灯光摇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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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冷
三年过去了,史靖园10岁。这三年,他和小皇帝燕凛几乎形影不离,交情日益加深。
燕凛常常和他说起那人以前的温和细心,说的史靖园也心生向往。他们一直等着那人变回那个温暖的师长,他们相互鼓励,相互支持,期盼着能再度见到那如沐春风的笑容。
可是,整整三年,那个人的眼睛却再没有重现过当年的光彩。
记得那次小皇帝的窗课又得了太傅的夸奖,兴奋的拉着他去找那人,可是那人却随手接了过来,随便翻了两下,然后随意的说:“皇上天资聪颖,这作业,自然是好的。”说是夸奖,但是其中的敷衍不耐,连他一个孩子都听的出来。
他看到小皇帝的眼神明显的一暗,但是却又强笑着仰起头:“朕多日不与容相见面,不知今日可否留在相府用膳?”注视着那人,睫毛微颤,唯恐那人再说出拒绝的话。
可是那人看都没看燕凛一下,就直接拒绝了:“皇上千金之躯,如有差池,如何了得?”话是关心的话,可是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说出来,怎么听也是赶人的意思。
小皇帝听懂了,咬着嘴唇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要求也不怎么过分,不至于害那人被朝中的其他大臣说教,终是迟疑了一下,坚定的开口:“朕,朕不怕。只是用膳而已,而且这里有容相,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史靖园心中一颤,他知道,平时的皇帝听到那人拒绝,总是会听话的离开,断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但是这一连几个月,那人却从没有对他们笑过一次,就连最开始带他入宫的时候,那种敷衍的笑都没给过,小皇帝怕是急了吧。
他看到那人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流出一丝动摇不忍。心中也生成几分希冀:说不定小皇帝的这次任性,能改变现状也说不定呢。
小皇帝也似乎觉察到了,原本紧盯着那人的眼睛盯的更紧了些,似乎要抓住那唯一的一线希望,却不想,片刻沉默之后,那人仍是一句“微臣公务繁忙,怕是没有时间照顾皇上周全。皇上还是早些回宫吧。来人,护送皇上回去。”这话,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不耐和嫌厌了。
小皇帝一时惊恸,捧着窗课就退了一步,黑亮的眼睛露出悲怆的色彩,甚至有着一丝的绝望。这种神情,出现在一个八岁的孩子脸上,看得史靖园想哭。
可是那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完全再不容他人分说,便差人送了他们回去,却也不知那人的心肠到底是不是铁做的。
小皇帝被催促着向前走,每向前走几步,就要回头看那人好久,这原本一盏茶就能走完的路,却是走了一顿饭的功夫。
可是那么久,却还是等不到那人回头一顾。
最后,小皇帝放弃了,低着头踏出了相府,脸上的绝望之色更加浓郁,背影也是说不出的落寞寂寥。
史靖园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在跨出相府门槛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那人侧过了脸,想回头却没有回头的样子,眼中流露出的东西,他看不懂……
在回宫的路上,坐在马车里的小皇帝满眼的迷茫与脆弱,瞪大了眼睛,却怎么也控不住流下的泪滴。他哭着问他:“靖园,朕,朕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要不然,容相为什么一直不理我?是我的武艺进益太慢?还是窗课没有达到容相的要求?或者,或者是在宫里面照顾朕的宫女太监太多了,白白耗了国库,所以容相生我的气了?”很明显,小皇帝的思绪里一团乱,连称呼都分不清了。
史靖园想要安慰他,想要告诉他:那人不是没有回头,那人也许不是没有留恋……可是自己本是满心的不解,被小皇帝一哭,就越发的乱了。眼看着小皇帝眼中最后的希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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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之后不久,史靖园心中满是苦涩,又微微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说话,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人眼中最后流露出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原本他以为是不舍与不忍,但是随着一个命令,让他开始对自己的感觉产生了动摇。
王公公被罢职除名,扫除出宫了。罪名便是身为皇帝亲侍,不顾皇上安危,私自带皇上出宫。
王公公是皇帝身边最老的老人了,从小皇帝还在襁褓中时,就一直悉心照料,可以说,他是小皇帝除了那人之外最亲的人。可是他被除名赶走了。
燕国先帝登位之前,国家本就一片混乱,原本以为确立了皇帝,国家至少可以安稳一阵子,可是先帝上位不久就驾崩,给原本不平静的国家又平添几分动乱。
王公公净身入宫之时才八岁,途径国家动荡,亲人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在宫中又一向恪守宫规,也没有收多少好处孝敬,如今就这么毫无抚慰的回去,怕是不知要受多少白眼屈辱,可能连生存都难以维系。
王公公自从听到了那人下的命令,就不断的磕头求饶,一声一声诉着:“相爷,奴才在宫外,那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奴才是个阉人,又一把年纪了,什么重活苦活都干不了。一旦出了宫门,那就是死路一条啊。相爷,奴才这么多年,一直尽心尽力的服侍皇上,如今历经三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相爷,这次是奴才失当了,是奴才的错。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相爷,您革了奴才的职吧,奴才什么都不要了,旦求能老死宫中……要不……要不您直接赐死奴才吧……奴才,奴才真的不能出宫啊……”
可是那人全然不顾声声哀求,没有一点迟疑的挥了挥手,让侍卫把人拖下去。
王公公不断挣扎,无奈还是被拖出去了许多。等到了宫门口,他死死的拽住门框,再也不肯放手。
他平日和宫中侍卫相熟,见他如此,侍卫们也不好太过用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着那人平日甚是宽厚,说不得能饶过王公公一次,都抬头看向那人,却被训道:“杵着干什么,拉个人都不会了吗?若是连这都不会,你们也不必待在这了!”
侍卫们再不敢拖延,无奈王公公的手抓的太紧,只听“咔”的一声,手指硬生生的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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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乱子,来的快,去的也快,直到王公公的喊叫从远处传来,一声赛一声的凄厉,史靖园才终于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他直感觉自己手脚发凉,一颗心,似乎也在不断的下沉。
而那个比他还小了两岁的小皇帝更是只会呆呆的望着远处的宫门,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公公本是宫中的内侍总管,虽说地位很高,却一直没有什么架子,待人亲和,为人又公正,赏罚有度,在宫内很得人心。如今就这么一个命令,落得这么个下场,宫中的其他人感叹之余更是兔死狐悲,便都草草的散去了。
过了许久,小皇帝和史靖园一直没人理,他们也算是缓过了劲儿,得了一丝松懈,缓步走出寝殿大门。
估计宫里的侍从都是一团乱,似乎一时忘了清理。史靖园一出门,便看到了门口台阶上的那滩血——是王公公磕破了头,流下的。
那血迹已然留了段时间了,血色变得暗红,有点发黑,飘出丝丝如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平添一份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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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怨
又是三年,史靖园13岁,已然长成一个偏偏少年郎,随着小皇帝的日子不苦,可是心里却也再没有暖过。
这三年,对燕国真可谓是多灾多难。先是江南大旱,粮食主要产地几乎颗粒无收,全国不知饿死多少百姓。大旱之后必有蝗灾,那些被愚民认作天罚的虫子呼啸而过,百姓不敢反抗,让原本艰难的收成更加上一分血腥凄惨。随后西北藩王声称朝廷不仁,于天地不恭,待百姓无义,领兵叛乱誓要改朝换代……
三年,那人一身绯色官服在庙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凭着那一份不以为然的淡漠,轻轻巧巧的引水渠,灭蝗灾,平叛军……可是那般的风轻云淡,漠然的过了头,似乎便变成了另一种张狂。
解决了这些事情之后,天下似乎再也没有那人办不到的事了,从此他行事多了份高高在上,少了份谦和宽厚。
13岁的史靖园已然开始明白,儿时对于那人的那份留恋到底是什么——是六分倾仰三分心折和一分崇慕。可是看着现在那个平和里透着高傲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那如沐春风的温暖。
正值小皇帝登基十年,国家表明的动乱又似乎都被平定下来了。所以,就在这春和日丽的时节,皇帝携百官游园,以示国家和睦,君臣同心。
可是明眼人都知道,燕国实际的掌控者是谁,说什么君臣同心,百官如今多以那人为首。而那人对皇帝的不待见,只要是入了朝堂,有眼睛的人都看的见的。
不说别的,就这三年,这么多的大事,全不见皇帝一点作为。皇帝现在还是个孩子,本人没有作为是正常的,可是连一点表面功夫都没做,就值得深思了。
就连平乱军出兵前的讲演擂鼓都是那人一手完成,全不见皇帝半点影子,看来似乎是不准备让皇帝插手军政大事了。
皇帝现在已然十一岁,如果真在五年后亲政,现在就该开始学习如何处理政事了。那人虽说没有完全不予教导,但是真的临阵实战,却是完全不让小皇帝碰的。说是国家大事,不可轻率尝试,可是看来以后,小皇帝的治国却也全是纸上谈兵了。
漫步在游园的石子路上,史靖园也算得了难得的空闲,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心里颇为小皇帝不甘,可是那人权势滔天,他也只能心里想想而已。再者,小皇帝现在心里还是没有放弃那份希望,还希望着那人能回到以前,他说什么也没有用。
现在他们所游的园子,就叫游园,这名字是那人亲题的,说什么“园子既然是给人游的,那就叫游园好了”。这话就像他一贯的风格,看似随意轻快,却让人感到无边的傲气,让人心里不舒服。
刚才那人下命,令百官无需拘礼,各自随性游园,于午时再共进午膳。群臣纷纷散去,三三两两的缓步于游园。
游园的景色很美,可谓是满园*,可是再美的景色,对于史靖园来说,也是入了眼没入心,他现在,只是在漫无目的的到处闲晃,打发时间而已。
可是,他终是不可能真的闲下来。
“世子好心情啊,园中漫步,似乎很喜欢这里的景色呢。”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史靖园耳边响起。
转头看去,赫然是那人一身官服站在百花丛中。
难得的,那人居然没有被那些阿谀奉承的官员围住,只身一人,站在他身边。清风拂过,那人一身绯色官服,映着身后满园的春花绿草,嘴角的笑,阐释着什么叫风轻云淡,什么叫春风拂面。
这一切,似是一幅画,那人融在画中,成了画中的一部分,最引人入胜的一部分。
可是就是这么一幅画,却莫名的给史靖园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一种熟悉的不舒服,似曾相识,让人直觉得想避开。
“宰辅大人……”史靖园刚要行礼,却被那人阻住,抬头看见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没了平日的张狂和高傲,多了一分虚伪的亲和。
“世子不用多礼,今日是来游园的,若是还和平日一样,岂不无趣?”
“那就容靖园放肆了。”史靖园也就这么顺着直起腰,不知怎么的,总感觉如今这个宰辅已经不如以前那么让人心折,自己心中的傲气自然占了上风,不愿对人卑躬屈膝。
“世子似乎对游园的景色颇感兴趣呢。”那人沿着石子路走了两步,似乎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史靖园也不知道那个平日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今日忽然对他关注起来,就顺着他的话说:“平日无心观景,今日难得有闲情停驻观留,忽然发现自己往常似乎错过了许多。”虽说是在说今日情形,又何尝不是希望能提醒一下那人,希望他能停下脚步,关注一下身边人。
“噢?如此说来,世子平日似乎颇为忙碌呢。”那人似乎什么都没听出来,“我还以为世子对园艺有研究呢。”
“哪里……”明知道那么个聪明人是在懂装不懂,史靖园却还是不死心,至少要让那人消了不该有的逍想,“靖园对园艺之道可谓一窍不通,但总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的风景原貌比较合得心意。”
“哦?”那人却像是等这句话好久了,立刻回过头看着史靖园,眼中满是趣味,还有丝隐隐的志在必得,“如此说来,世子倒是应该去我的相府看看了。我那相府里面,虽得了不少名姝异草,却没什么人打理。若说是有自然原貌的园子,我那后院,算是再符合不过了。”
“……呃”史靖园一时被噎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那番话居然换来了这么个结果。
这些年,下拜帖拜会那人的人不少,可是若说是应那人相邀而入相府的,却也数的出来。倒不知自己这么个小小的皇帝伴读,一没势二没权,他邀自己干什么,若说是对皇帝的影响力,恐怕还抵不上那人的一个笑容,再说,以现在那人的权势,皇帝的话对他也似乎没什么影响。
但这么拒绝终是不妥,史靖园虽然满脑子的不解,也只得应了,“宰辅大人相邀,靖园如何敢拒,如此便叨扰了。”也罢,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就自然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于是,第二天,史靖园应邀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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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还是当年的相府,可是却和以前安全不一样了。入门的屏风上,走廊的画廊上,房屋的楼阁上,多了许多珍贵的宝石和眼大的明珠,都是些贵重的东西,可是就这么东一堆西一陀的,全无一丝雅致,反添了不少暴发户的俗气。
而相府,也就这么失去了以往的沉稳大气,变得恶俗了起来。两旁站着的侍卫,也没有的当年的精气,虽说倒还算尽忠职守,但也只是在完成任务罢了。
不禁让史靖园感叹世事变迁,对那人的钦慕之情,似乎又削减了几分。
既是相约观景,所约地点当然是在相府的后花园里。
那人一袭青衫,只身一人把酒坐在花园的亭子里,说不出的自在惬意,看见史靖园来了,轻轻的放下酒杯,虽是半路改变意图,可是动作浑然天成,没有一丝刻意做作。
史靖园看着这个场景,又生出那中不舒服的感觉出来,疑惑的甩去这种感觉,看着眼前人,怎么也搞不明白,就这么个风骨高洁的人,怎么平日行事那么张狂,而相府的府屋装饰又那么低俗……
“世子来了。”那人充满笑意的声音打断了史靖园的胡思乱想,史靖园不适的感觉更甚,却又因为要面对眼前人,只得连忙收起思绪,向那人行礼:“靖园见过宰辅大人。空手造访,还望大人勿怪。”
“诶……世子是我请来的,世子能来,也是万幸。若是带了东西来,反而显得生分了。”那人毫不以为意,抬手倒了两杯酒,请史靖园入座。
史靖园倒是更糊涂了:他平日和这人没多少交集,怎么这两日忽然就变得这么熟稔了……而且,居然亲自给他倒酒,他有这么大的面子吗?当下也不举杯,只是略带不解的看着那人,等待着一个解释。
“呵呵……”果然,那人又喝了两杯,便开口了,“世子平日常在皇上身边,颇为亲近,不知皇上近日如何。”
“皇上近日身体康健,得了太傅的许多夸奖,说是文功武艺,进展均颇为可喜。”史靖园回答着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更加摸不清头脑。若说是关心小皇帝的近况,他大可以直接去询问小皇帝,小皇帝不止不会以之为拂,只怕会高兴的几天睡不着。若不是亲自询问,询问太傅以及宫里的内侍也比问他合适吧,他怎么说也只是个半大孩子。
“呵……那想来,以世子的聪慧,进益也是一日千里,人所不及吧。”那人仍然不紧不慢的转动着酒杯,幽深的眸光里面看不出任何情绪。
史靖园更是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头雾水,答的倒是愈加小心了:“皇上天纵之资,岂是我等可以匹及的。靖园竭尽所能,也就是勉强跟上了学习进度而已。”
“世子过谦了……”那人注视着杯中物默默不语,没有人接话,空气渐渐变得粘稠起来,似乎连呼吸都困难。
许久,那人又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话锋一转,笑道:“今日请世子来,本是相邀观景的,怎么又提起这些无趣的事情来了。来,世子倒是说说,我这园子怎么样?”语罢,便把话题转到园艺布置上来了。
史靖园虽不解其意,倒也随着他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一个下午,就这么白白的耗掉了。
直至夕阳西下,史靖园怎么都觉得再待在这里是不妥了,想要起身告辞,却忽然听了一句:“今日世子与我在这里私会两个时辰,还望勿给世子带去什么麻烦的好。”
史靖园猛的一惊,说了这么大半天,到现在终于听出点苗头来了:“靖园愚钝,不知大人是何意见?”他要拉拢我?为什么?他想要干什么?
“呵呵,没什么。只是还希望以后世子能有空多来寒舍坐坐。世子和皇上朝夕相伴,皇上的事,你再清楚不过。作为臣子,我多少应该关心一下皇上的情况。”
那人仍然风轻云淡的笑着,可是这笑落到史靖园眼里,却是怎么的寒彻心扉,他想要利用他监视皇帝,他想干什么……架空皇帝,还是干脆……
史靖园不敢往下想了,他浑身颤抖着,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愤怒:难怪自己一直觉得不舒服,原来是一种被算计的感觉;难怪这种不舒服这么熟悉,原来在他7岁第一次入相府的时候,他就开始算计他了……
史靖园越想越怒——他和燕凛敬仰了这么久的人物,居然就是这么个乱臣贼子,居然想要胁迫他为他卖命?他当他史靖园是什么人?就因为今天在这里待了一下午,就因为外面的风言风语,就要他屈服?这也未免太看不起他史靖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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