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宠篇续四十五】功成名就
躲在山里,混吃等死的这几日,傅汉卿有几次不经意间,想起狄飞。
那是他第一次识痛,那是他第一次识得人心。以后的轮回里,人们眼中要么没有他,要么,人们眼中看到的,并不是他。只有那个人,曾经真心实意地对他发出铮铮誓言:
“从今之后,有我一日,总还有你一日的。你有什么想要的,我总尽量为你办到……你能这般待我,无论如何,我总有报答,总不至负你便是。”
那些,是他在六十年的沉睡之后,才终于可以沉淀的记忆。
他不知人心变化,人情反复,然而,在那个他生平最痛的那一刻,在他看到那个明明面无表情的人时,他知道了,他,在伤心。可是,直到如今,他才真正懂得了,伤心,到底是什么滋味。
狄飞面容平静,对白惊鸿说:“你说得对,杀他的人,不是你。这件事,我不能怪你。”
小楼中人,能看到世间的一切,但是,并不能直接听得世间的声音。那时候,屏幕上,狄飞吐出的话语,是电脑根据他的口型,和阿汉记忆里狄飞的音色合成。
就算是老成精明之人,也不能从一个电脑合成的声音中,听出那些微细的感情。
而他,忘记了。那时候,看到这一幕,他转身而去,再度沉睡,从此将这一切深深埋藏。甚至,对上狄靖那张酷似狄飞的面孔时,他的心也依旧是淡然冷漠,波澜不兴。
因为,那只是一张面孔。就像他名为傅汉卿的这副皮囊里,装的并不是一个绝色倾城的灵魂。
狄飞……瞌睡间,迷蒙时,脑海中掠过这个名字。傅汉卿却已经不再会不自觉地将它湮灭。
屏幕上,狄飞面对他尸身,面无表情的一幕,便清晰起来,纤毫毕现。
阿汉的记忆力,一直是极好,极好的。
今天的傅汉卿,看得见那时候狄飞的在意,还有痛苦。
今天的傅汉卿,也勉强可以明白,当年的狄飞,是为什么感动而发下誓言,他曾经替白飞鸿担当下的那一场场凌虐,又来自何方。
对于一个习惯了掌握一切的霸主来说,你不必真正反抗,单单是你有可以反抗的可能,这样一个事实,就足以令他们不安不满。
那个人,有反抗之心,却没有反抗的可能。
而他,是那个有反抗的可能,而没有反抗之心的人。
所谓的反抗的可能啊,呵呵,也不过是,他是真的不在意他的权势威严。他那一心一意的真诚相对,让他感动的同时,也成了一种罪。
因为可以轻易地得到,所以便不觉得值得珍惜。因为知道他不怕痛苦,所以便可以放心将他伤害。
第六世的他,是一个容貌勉强可称清秀的男宠。他一样爱睡懒觉,从不任性,从不给他主人添麻烦。他一样服侍主人,保护主人,最后为主人被人打死。而若干年后,有人向主人提起他,主人却茫然。他早已不记得身边曾经有过他这个人,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阿汉,没有在他的心中,划下哪怕最浅的痕迹。
他,也没有在阿汉心中,划下哪怕最浅的痕迹。
狄飞,是在他的心里,刻画下了一道痕了。
只是不知,当初,二十年后,狄飞是否曾经和他那第六世的主人一般,茫然地问过一句:“阿汉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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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汉,接下去,你有什么打算?”
隔了几日,张敏欣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傅汉卿思索了一下。
“我想,我会去庆国吧。反正我已经逃出来了,就不必麻烦轻尘了。”
张敏欣幸灾乐祸地笑:“哈,来不及了,他已经出发了。他的任务,可不止是救下你,还有帮助你完成论题呢。庆国,好地方啊!让轻尘那个家伙从楚国一路故地重游到小背心的地盘上,哈哈哈哈!一定很有趣!”
三百年前,庆国本是女主之国。这个特别的国度的特别的法制,是随着那个宠爱方轻尘的女王的死去,而终结的。
现在的庆国,有国王,有皇后。
而他们的皇后,是选择了“论皇后一枝独秀的可能”的,肖蓓昕。
“哎,说起来,小背心可比轻尘混得成功多了。她老公五大三粗的,可对她那叫个疼,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上。小背心提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他都傻乎乎地答应。上个月,小背心还在床上和他咬耳朵,‘毛里求斯没有毛,伦敦巴黎任逍遥’,谁要是说出这两句话,谁就是她罩。哈哈,你真该看看庆王当时糊涂的表情啊……”
“张敏欣……”傅汉卿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我没事了。”
张敏欣正喝水润喉,差点没呛着。“阿汉?”
“嗯。我没事了,你别担心。我的路,终归是要自己走。”
滴滴的警告声起,今天的通话时间,已经用完了。
张敏欣望着屏幕上陷入沉眠的阿汉,心中却没有欢喜,只有怅然。
小楼,可以看见世间一切,也可以操控风云,毁天灭地。曾经试图窥探小楼的千军万马,绝世高人,都做了烟灭灰飞。然而,小楼的规则,入世的同学,若是动用小楼的力量来完成论文,等同作弊。所以,众人坐在小楼里,看着阿汉受刑心焦欲死之时,最多也只能派出一人,走遍千山万水,去到他的身边,却不能指令天上卫星,发射一道死光,将阿汉身边诸人统统送上天堂。
作弊的,帮助作弊的,都是会受罚的。而张敏欣,却绞尽脑汁,游弋于规则的缝隙之间,要给予阿汉额外的帮助。
她不能透露晋王的信息,但那时候,信昌君却不是电脑认定的对象。所以,她热情如火,彻底调查信昌君,再怂恿阿汉改变模拟对象。她,便没有违规。
谈笑时,她有多少次似八卦,似无聊,言谈之间,却将阿汉周围的一切,暗暗透露。御花园里的密道,云岭中的伏兵。但是,其实,她这是在玩火。上一次,阿汉在刑房发威后,她急切之下,透露了那条密道,就已经引火烧身。这几天,她一直在庄教授的帮助下,和那个古板的电脑申诉、再申诉。好容易抹掉了纪录,她又故态复萌。肖蓓昕便是她通话联系,一番春秋八卦,心照不宣后,便有了这两句其实是专门设给阿汉的密语。
这一切的心思,一切的盘算,本来,她从没有想过阿汉会懂。因为,以前的阿汉,是不会去想,也是不会懂的啊。
成功了?终于,她当年的算计,经历了七百年的时光,让这双孩童般的清澈眸子,也染上了红尘。再不能如一面明镜,干干净净,清清朗朗,真实无我,照出人间百态。
这,本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不是么?
那么,为何,她感受不到一丝的满足。在这值得开香槟庆祝的时刻,她心头流过的,却是一种怅然和酸楚。
————————多余的话————————
到现在,男宠篇,要进入收尾阶段了。这一章,算是过渡。当然,还要收上起码那么两三万字……嘿嘿。
今天偶尔逛碧水论坛,看到一帖,称BL变BG为“天雷”,我小汗。被大家宠得,我都忘记了我这设定有多BH了。==||陶然也对我说,她看了前面几章,还是觉得有遗憾。因为,阿汉的圆满,其实只能着落在狄飞身上。
我就开始反思了。本来么,我写这个男宠篇,立意的确是……遇山开山,遇水架桥,没路找路也要阿汉从此美满幸福。哈。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考虑过狄飞呢?我为什么要给阿汉安排一个女人呢?我为什么要将这个女人设置成一个并不完美的人呢?
首先,我不能原谅狄飞。有些错误,你可以忏悔,但永远也无法弥补。在我看来,狄飞伤害了阿汉。他又为了补偿阿汉,要将他强推上魔教教主之位,阿汉拜他所赐,多受了两世苦楚。他既然懂得阿汉,却为了自己心安,如此霸道地试图安排阿汉的生活,我觉得,让阿汉在他的“关怀”下得到幸福,是一种耻辱。所以,从开始,我就没有考虑过他。阿汉应当得知狄飞的忏悔,但是,在我看来,也仅此而已了。
纳兰的虚幻,处处都包含了真实。而我,从开始,就彻底放弃了包容真实的打算,哈哈。因为要让阿汉这个人物幸福,就算是在一个仅仅映射了现实的世界里,难度,也还是太高了。那么,其实,完全放弃了真实后,要让阿汉得到幸福,很简单啊。已经有多少各式各样的小攻,爱上了平胸小白,单蠢无比的小受啊~~~~可是我也实在无法容忍这么特别的阿汉,最后泯然众人,成为千万小受(还是平胸小白受)中的一员。
所以,续篇中的阿汉,在和爱人的关系中,不能仅仅是对方的附属品。不能是一个凭借漂亮的脸蛋和单纯的性格,享受、索取爱情的人物。所以,我想让他变。变得能和一个人互相扶助,就算不能比肩而立,也不能相差太多。那么,就要有一个人,帮助他变,陪他走完一生了。这个人……我再怎么想,也是个女人。
阿汉,让我想起了百年孤独那篇让我郁闷绝望到想吐血的小说里,那个不谙世事,绝美无比,走到哪里,都令男人热血沸腾的女人。
但是,没有一个男人,离了肉欲的诱惑,会娶她。因为她嫌麻烦,嫌到要将自己的长发剃光。她不要复杂的服饰,只爱赤身套上最简单的灰色长袍。她无知到会捡起任何东西,甚至是粪便,在各处涂画小猫小狗。这样一个女人……没有男人会娶她……所以,故事里,她孤独地长大,孤独地,在男人的热情和女人的嫉恨中,渐渐凋零。这个神赐给世人的,最完美,最纯真的礼物,在她十八岁的生日,在那个炎热的夏日,歉意地对她的嫂嫂说了对不起,便裹着她身下的床单,被风带走到天际。神收回了他的礼物,而当她消失在云端的时候,她的嫂嫂,念念不忘的,是她带走了她的床单。
阿汉,和她,有些像呢。他的脾气性格,没有足够的体贴,细心和耐心,是受不了的。如果一个男人对阿汉做到了体贴,细心和耐心……我默。与其写一个娘娘腔的男人,我宁可写一个没有脂粉气的女人。所以,就有了昭王了。
我最初想到昭王这个人物,对阿汉,就是要有母亲的宽容,姐姐的温柔,还有妻子的依偎。宽容接受阿汉,温柔改变阿汉,依偎和阿汉相守。我不打算让她当圣人或者观音……实际上,我很希望能让每一个配角都有一点自己的颜色,而不是一个单纯的正面或者反面的剪影。所以,无论是小小,铁六,秦王,还是古利宏,都不是纯粹的反面角色,不如说,他们不过是为私欲所累,选错了路的人。唯一的大反派,晋王,我还给他保留了“三十年前的辉煌”呢。相应的,阿昭也不是个不犯错的角色。她一直生活在晋王的阴影里,为了这个,她有一些决定,并不是最恰当的。甚至于,连累了身边的人。但是,她终究是醒悟了,她终究是走了出去。
刚看cathypolly问我为什么让阿昭和晋王兄妹变父女。啊,哈,从开始就是这样设定的么。欲立其子那一章里就写过:
“她是太子见不得人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她爷爷宫中一个只得过爷爷两次宠爱的卑微彩女。孤寂的她,在冷宫中,悄无声息地默默成长。”
摊手……她的母亲,受她的“爷爷”,也就是太子的爸爸,也就是“皇帝”……的宠爱……笑,虽然很隐讳,但我是说了啊。
昭王的这个生平呢……她是年富力强的太子,强迫“临幸”他年老体衰的老爸的低级嫔妃,说难听些,乱伦的产物。她没有母家可以依赖,她当年保护不了她的弟弟被毒杀,也保护不了她的母亲疯狂而死。所以,这方面,她是受了伤了。如果不是以前的伤痛,她不会有这么强烈的,保护身边人的意念。
为了活下来,为了能拥有保护身边人的能力,她练了会让她短寿,会让她失去所有女人特征的武功。而晋王,是她的父亲,也几乎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血亲。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晋王,给了她发挥才能的天地,让她可以走出那个宫廷。所以,要她背叛晋王,那个决定,是不容易的。而小小的孩子,实际上,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她已经没有了一个弟弟,所以,她才会尽所有力量,试图保护这一个,和她有一半相同的血液,另一半,来自她唯一的手帕交的孩子。也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她才会杀死其实已经成为孩子生命威胁的小小,她才会容忍皇后一步步剥夺她的权力,而不加反抗。
她的心里,有晋王,有晋国,有弟弟,有雁翎。所以,她能分给阿汉的,的确非常非常的少了。好在阿汉也要得不多。当然,这样一个人,心会很苦,她分给阿汉的少,分给自己的,却几乎没有。所以,我们阿汉,才会有表现他男子*度的机会啊,哈哈哈哈哈!
至于这个傅汉卿和阿汉不像的问题……我再擦汗。有些是因为我笔力不够,有些是我刻意为之。因为这篇东西,是从结尾往前构思去的。(所以,大家不必担心我突然写不下去^_^)结尾时,傅汉卿的形象,已经和阿汉天差地别了。从那里往前走到开篇,这个傅汉卿,也终于是不能和阿汉的形象统一。因为我必须给他一些改变的根据,就是说,我必须让他在意一些东西。所以,其实,宴会上,傅汉卿的多话,是一处毛病,只是那个毛病,我不好改。笑。
和狄飞的圆满,这个重任,交给纳兰,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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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四十六】料事如人
过了几日,傅汉卿给小七易了容。小七欢蹦乱跳地出去打探消息,而傅汉卿则在小山洞里坐等。
辜负小七的心意,他的确是不打算再去找京昭了。
宴会之上一碗粥,清柳园中一根银链。一张面具,二十两银子。帐篷内,她疲惫安然的睡颜。白绢,金针,银芒。不经意间,两个人便有了牵连了。不过也只是牵连而已。他们算朋友都勉强,更谈不到情爱。傅汉卿对任何人都不曾真正上过心,又惦记着他的论题。而京昭身上责任太重,人又理智,傅汉卿对她来说是奢侈品,自然,更不会允许自己陷进去。
所以,傅汉卿最信的是她,让她最安心的也是傅汉卿,两个人你救过我,我救过你,算起来真是一笔糊涂账。但是一年前,傅汉卿始终想的是要入秦,而京昭送他走,也是毫不犹豫。后面这一年间,傅汉卿想起京昭的次数一个巴掌就能数出来,而京昭预备下那盒银针,也不过是她思虑向来细密的缘故,平时心里绝对是没有这个人的。
花前月下,伤春悲秋,思前想后,期盼天长地久。这种情绪,对这两位一样都属于火星。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在一起,小七再怎么努力其实也注定了是徒然。对于傅汉卿来说,同样的错误,没有必要犯第二次了。他并不是笨人,事后回想一下,自然明白,自己当时从秦营脱身,实在是太过轻易了些。那当时秦王天天搂着他听取军机,也就是别有用心了。秦王明摆着就是要他去找京昭,除了“教育”他之外,顺便也可以离间一下京昭和晋王的关系,再送几个假军情惑人耳目——秦王并不知道他在酷刑之下,原来可以一言不发。至于云岭的消息,就更是出乎秦王意料了吧。说到底,料事如神,对于谁来说都不过一句空话。
不要暴露你的记忆力和轻功。不要介入秦晋之争。不要多事。现在,傅汉卿才终于明白了当时京昭为何要这样叮嘱。自己明明答应过了,还是一头栽了进来,这点令他十分郁闷。京昭也一样没法料事如神。她那盒银针,就准备的着实多余。就算她不出手,秦王的人其实也绝对不会让他受到任何真正的伤害。
三方一起“料事如人”的结果,他倒霉成了夹心馅饼里的馅,受了一场大罪不说,伤怒之下,还失手要了晋王的性命。这让他很不安。京昭不得不弃了她昭王的身份,叛出晋营。秦王现在大概也正为了找他而焦头烂额。他顺便还把轻尘和张敏欣也给拖下了水……唉,这样的热闹,委实不是他这种人想凑,能凑的。
在他看来,自己最好还是溜得远远的,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悠闲度日。对他好,对别人也好,是不是。算起来,这几百年里,他不是没有承受过别人的恩情,但就算对方不是滴水之恩,指望他涌泉相报的,对他那种要命的个性也难免是颇多怨言。他会感恩——但是你休想他会因为感恩,就为了报恩,而替他的恩人们做任何在他看来是不公平,不正当的事。
而每一世,他成人后,都是被人豢养的男宠。除了替恩人在主人面前周旋这种他定然不肯,就算肯也做不好的事情,他还有任何其它报恩的手段吗?嗯,其实,如果他的恩人对他说,把所有你主人赏赐给你的财物都给我,他眼睛不眨就会答应,然后他会转头问他的管家:我的财物都在哪里……但是,话说回来,任何一个人对他这样说,他都可能会答应……滑稽的是,七百年下来,还真没有哪位鲁莽到向他提过这种要求,而他也就从来没有机会发现过,主人赏赐给他的“财物”,他的管家们早就心安理得地当成赏给自己的处理了。
所以,说到底,其实,阿汉始终没有过报恩的筹码。这忘恩负义,冷酷非人的名声,还有他的大小恩人们愤愤不平的目光,也就硬是跟了他七百年。一个施了恩的人,面对一个有恩却不报,甚至你不挑明就根本不会意识到你帮助过他的人,就算是不恨,也再难有多少好意。这是人之常情。
他一直是这种稀里糊涂的性子,上不得台面的身份,任何一个跟随他久了的下人,都不会再觉得阿汉从来不打骂他,不故意为难他,有什么值得感激的,反而,总是会对某次阿汉不肯替他拦下主人的责罚耿耿于怀。这就像你去问一个人,你这辈子最不能缺的是什么,庸俗的会回答“金钱”,鸿鹄的会回答“事业”,小白的会回答“爱情”。
有几个人,会想起来回答:空气……
阿汉的这几世,人际关系上,算是失败到极点了。每一次,到了最后,他遭遇不幸时,同情他的人都没有几个,更不用说替他鸣不平了。如果有人认真地向他们解释,阿汉此人,其实从来都是一个很感激别人的好意,很想报答帮助过他的人的人,恐怕,会被所有人一起嗤之以鼻。
即使,那的确是再确实没有的事实。
在傅汉卿看来,受人的恩惠,是天下第一麻烦事。因为报恩是天下第一麻烦事。所以他很怕受人的恩惠。受了人的恩惠,吃饭睡觉当懒猪就不方便了啊。不止是身体累,心更累啊。那将是多么痛苦的人生……而现在,他非常敏锐地察觉,再跑到京昭身边去,自己将彻底陷入无底深渊。
小七回来了。眼神呆滞,浑身都微微打着颤。抹去脸上的易容物,露出一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
“阿汉哥哥,我不能跟你去庆国了。”
话未说完,眼泪就要掉下来。
小七虽然聪明伶俐,也有几分暗器毒药的功夫,但他毕竟还没有满十八,平时在雁翎军里就是个被大家宠着的开心果,哪里当得了什么护卫。昭王将他留在身边,其实更多是为了关照培养他。他是雁翎的孤儿,父兄都战死沙场,母亲也早就过世。他没有亲人,雁翎军中的每个人,也都是他的亲人。
外面流传的消息,雁翎军弑主而叛,晋军乱,无力西进。
天寒地冻,秦军粮草被袭,无力久持,双方和谈。
据说,和谈条约,晋国承诺从此不踏入卫国一步,并许以金银财帛,换取秦卫两国助其剿灭在卫国流窜的雁翎军。
一颗人头,按军阶,一百两银子起价。姬京昭的人头,价值千金。
小七便止不住地发抖。原来,雁翎诸人,并没有像昭王和他说的那样,向东北退却,取道庆国,回东湾。
他们留在了卫国,骚扰秦军。两千人。就算他们个个是马上马下功夫娴熟,能以一当十的精兵,毕竟,他们只有两千人!
没有后方,没有援军,没有粮草。他们走的,是一条死路。
而他们在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后,还会被晋买了首级,当作叛徒,示众侮辱。
现在,他明白了。难怪,难怪他死磨活赖,昭王还是坚持要他来接应傅汉卿,虽然明摆着他该是傅汉卿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想起那些哥哥们,那样温和地笑着摸他的头,那样嘻嘻哈哈地拍他的肩,跟他说,他已经长大了,自己惹下的祸事,总要自己收拾,不能再指望他们。
原来,他们是在和他告别。原来,他们是要将他支开来,让他不必和他们一起送死!
在晋国的封锁和秦兵的追击下,那支小小的雁翎军,能支持多久?!!
不行!他要追上去!他不能这样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自己却恬颜苟活!
所以,他挺直了身子,将眼中的泪逼了回去。
“阿汉哥哥,我要去找昭姐姐。卫国比较乱,现在到处在搜查雁翎。包袱里的干粮够吃五天,五天后,你从这里先往东……”
傅汉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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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四十七】雁翎铁牌
傅汉卿愁眉苦脸地跟着小七在卫国游荡,寻找雁翎军的踪迹。
其实,当时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找京昭……他吃饱了撑的,去找她做什么啊!是,从小七的话里,一听出她有危险,他就心慌。他不想她死。非常不想。他想找到她,看到她一切平安,才能放心。
但是!如果她不平安,难道说他找到她,就能帮上忙吗?!傅汉卿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现在内功极好,轻功出众,可除此之外,他一无是处啊!尤其是,他从来没杀过人……不对,从来没有主动杀过人。晋王是被他冲穴时候爆发的内力震死的。问题是,如果当时他不是正急痛攻心,没意识到身上有人,他十有八九是会为了不伤害晋王而选择放弃冲穴的。他这样的人,到了战场上,往好里说是一根废柴,往糟里说就是个天大的累赘。你不杀人人就杀你的时候,哪里容得下犹豫。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周围刀光剑影,他左躲右闪不还手,周围敌人越围越多,旁边一刀砍来,他终于避不开……然后她不得不飞身扑过来救他……
黑线,黑线。他这样的人,哪里能够帮她,纯粹就是过来祸害她的。但是,话已经出口,他还没学会反悔,只能愁眉苦脸地跟着,心里暗暗祈祷最好晚一点找到京昭他们,让他趁这几天练上一套伤人但不杀人的棍法。
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老天爷好像还真听到了他的祈祷。几天过去,他们还没有发现雁翎军的影子。
雁翎军明显是化整为零了。似乎到处都有小股的雁翎军袭击粮仓和运粮队,他们也不贪功,打了就跑,主要是骚扰。不过这种骚扰遍地开花,也不知道到底有几桩是雁翎军干的,几桩是卫人混水摸鱼。秦国两线作战,能留在卫国把守的兵力不多。而为了和晋国开战,他们还在卫国狠刮地皮。
在秦国人看来,卫国不好守,要将晋国人拒之其外代价太高。那么,如果晋国人打入卫国,他们不把能搜刮的都提前搜刮走了,岂不是留下来白白便宜晋国。一年前,雁翎军在的时候,虽然也搜刮过一番,但是他们军纪好,待人和气,就算是要钱粮也从不过分。而且卫人都知道,那些雁翎军搜刮的钱粮,最后都是送去了秦国。现在秦国又这么不管他们死活地狠命刮,这新仇旧恨,卫人自然就都记到秦国人的头上了。
眼看家里存粮见底,一旦得了机会,卫人哪有不趁机抢夺粮食的道理。那些本地的卫国军队,有了雁翎军这个挡箭牌,也跟着起哄。他们一样对秦人没好感,反正粮食丢了,都是雁翎军干的。所谓法不责众,秦军暂时还没有和卫国军队翻脸的本钱。一时间,卫国人人说雁翎而心喜,个个翘首以盼雁翎军从自己家门口过一遭……
本来说,这悬赏雁翎的赏格还是很丰厚的,足以让某些自感手头拮据的人动心。然而,当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秦兵,马鞍上挂了卫国农夫的头颅,头颅上系着劣质的伪造雁翎铁牌,叮咚乱响,一路醉笑驰骋而过,动心的人,也就都死心了。那笔财,不是卫国人能发的。
所以,卫国人,对雁翎军诸多维护。换了晋国的军队来,他们很可能会怀疑,会抗拒,但是他们信任雁翎。
人要吃粮,马要吃草。十来万大军在前面蹲着,后方不靖,粮草不继,怎么打仗。云岭里的那支兵马,倒是不需要给养的。这支军队走到哪里,都可以就地取食……只要那里有人。这支出名凶悍的“狼军”,窝在云岭,本来是准备诱敌深入,然后包饺子用的,谁知道被傅汉卿一句话捅了个窟窿,成了废棋。习性使然,他们没有多带粮草的习惯。虽说“两脚羊”肉味鲜嫩,天天吃可就腻味透顶了。雁翎军专盯住了他们的粮道动手,几批军粮被烧的烧劫的劫,这些狼憋得有些坐不住了。
终于,秦晋和谈了。双方撤兵。秦晋边境上的秦兵,回头,漫过卫国的土地。
罩在雁翎军头上的那张网,猛然收紧了下来。
傅汉卿和小七不得不开始潜避行踪。两人向庆国去。小七估计,雁翎军逼迫秦人撤兵的目的已经达成,现在应该是已经在撤退。与其在卫国乱找,不如去庆国他知道的那个“窝点”里和他们汇合。
挂在秦兵马鞍上,叮咚作响的雁翎铁牌,渐渐,多了货真价实者。
那一天,小七出手杀了几个秦人的散兵游勇,夺了马匹。藏尸到树林里,他跪在地上,终究隐忍不下,失声痛哭。
“小铁……小铁……”
小七怀中抱着的,从马鞍上解下的人头,还留着临死前的痛苦和惊恐。
血将头发粘结成块,僵硬的表情,合不拢的眼睛。
那是一颗稚嫩的,未满十六岁的头颅。
随同京昭和傅汉卿入卫的雁翎八卫中,最年轻的,最羞涩的,曾经涨红了脸,拼命拽着小七的衣角,要他不要激动的……那个……懂事的孩子啊。
他那还没有发育成熟的身体,如今,正在哪里冻到僵硬,正在哪里被野狗啃食?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小七一样,被赶走,又飞蛾投火一般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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