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府正门大开,到处是张灯结彩,院子里的树都用各色绢布做成绢花别在上面,打远处一看竟和真得一样,偶尔还会有蜜蜂飞过来转一圈。
庞老爷亲自在门口迎接客人,还不时朝着皇宫方向张望。忽见一匹快马由远及近,还不等马停稳,一个小厮就从上面跳下来。
“回老爷,宫里面来了消息,说是吉时已到娘娘正在受封!”
“好,赶紧叩谢皇恩再给祖宗上香。”庞老爷笑得合不拢嘴,带着合家上下跪在院子里,朝着皇宫方向三叩九拜,又进去给祖先的牌位上香。
门口鞭炮齐鸣,锣鼓四起,庆典这才算正式开始。庞老爷在前面招待男客,大厅里摆上了流水席,院子里搭起了高大的戏台,请来京都最有名的戏班来助兴。
《贵妃醉酒》、《打金枝》、《凤还巢》,什么戏热闹唱什么戏,一时间前厅是推杯换盏,小厮、丫头来回穿梭,忙得不亦乐乎。
庞老爷如今是正二品的礼部右侍郎,妹妹又被封为了淳贵人,京都大小官员哪个不想巴结和拉拢?送贺礼的人踏破了庞府的门槛,可是能留下来喝酒吃饭的却都是身份显赫之辈。
贵宾席上坐着当今丞相魏大人,旁边是殿阁大学士,礼部尚书,都察院左右御史等人。
“真是恭喜庞大人,当今圣上皇恩浩荡,娘娘盛宠在身,以后我怕是要托你的照顾啊。”礼部尚书史达是庞老爷的上司,如今却也不得不巴结他啊。
庞老爷闻言赶忙端起一杯酒,“史大人言重了,我朝历来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娘娘又怎能做这留骂名的事情?我庞家承蒙皇上恩德,更要恪尽职守,不敢有半点越逾!属下敬各位一杯,感谢各位能够赏脸前来。”说罢起身先干为敬。
“府上出了娘娘,真是整个家族都沐浴在皇恩之下,老夫自然要来沾沾喜气,讨杯喜酒喝喝。”魏丞相笑着回道,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忽有人说道:“属下听闻令公子勤奋苦读,天资又聪明,庞大人何不请令公子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犬儿生来愚笨入不了各位大人的眼。”厐正海岂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本事?担心他在众位大人面前丢了面子,自己脸上也无光。
殿阁大学士闻言笑着说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就在下面吃酒,想来和令公子年纪相当,就让他们年轻人一块儿说说话吧。”
庞老爷听了只好命人把启轩喊到前面来。那启轩想着今个儿涟儿一定会来,早早就跟在母亲身边候着,眼下表妹没等来倒听到父亲找他去前厅,不由得心中别扭起来。
“今个儿贵客盈门,你父亲想必是要让你出出风头。以后你也是要入官场的,少不得和外面这些人打交道,出去应酬一下对你有好处。”庞姨妈叮嘱道,“不用害怕拘谨,不过是说些家常话。”说着还帮儿子整理了一下衣服。
启轩答应着去了,还未走到前厅就听到热闹的唱戏声,里面更是人头攒动。他溜边走进去,瞧见自个儿父亲忙上前行礼,“启轩见过各位大人,见过父亲。”
“嗯。”众人上下打量,只见他面似满月,鼻悬口阔,眉眼间带着书生气,“好一个翩翩美少年,真是一表人才啊。”
“中看不中用!”庞老爷这倒不是谦虚,众人却觉得是场面话而已。
大学士朝着自己儿子良士吉招手,命他过来见过众位大人。两位公子往一块儿一站,倒是启轩样貌更胜一筹,庞老爷多少有些安慰。
启轩瞥一眼旁边的良士吉,见他也在觑着自己,忙笑笑。年纪相当,本就容易亲近,况且两个人一见如故。
“不知道两位世侄最近在读什么书啊?”礼部尚书史大人笑着问道。
“《论语》。”
“《孟子》。”
两个人异口同声回道。
“哦?都是圣贤之书。”众人都颌首,“不知道你们对治国之道有何见地啊?”
良士吉闻言一本正经的回道:“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
庞老爷听了赞许的点点头,略有些担忧的看看自己的儿子。
启轩略微想了一下,随即回道:“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好!”史大人高兴的说道,“看来两位世侄都是才华横溢!治国之道无非是仁德二字也!今年的大考必定见到世侄榜上有名啊。”
“不过是读了几本圣贤书略知一二罢了。”庞老爷和殿阁大学士都谦虚的笑着,不过庞老爷看着自己儿子的眼光却柔和慈爱了许多。
启轩暗自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全是冷汗。这句话是昨儿先生逼着他背下来的,说是治国之策,没想到今天竟派上了用场。瞧着各位大人和父亲的模样,估计是很满意,不由得心中得意起来。看来经过这些日子的苦读,自己的文采进步了许多,启轩幻想着自己金榜题名迎娶涟儿的情形,嘴角噙着憧憬的笑意。
“轩儿,今日来了不少和你年龄相当的公子,你替为父好生款待着。”庞老爷见他说话行事大有长进,心中暗自高兴。
启轩略微一怔忙答应着,跟各位大人告退,拉着良士吉坐到下面。席间还有几个贵公子,良士吉倒是都认得,简单介绍后很快就熟识了。
“整日里听戏没意思,不如去咱们的老地方,等到时候再溜回来,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九门提督的儿子鲍敬眨着眼睛神秘地说道。
其他几人似乎经常在一起,听到鲍敬的话都会意的笑起来,唯有启轩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也同来,保管比听戏强得多。”良士吉笑着撺掇启轩。
启轩听到他们的话心中好奇,可是又惦记着回内院见涟儿,再加上父亲吩咐让他招待这些公子哥,顿时左右为难起来。
“难不成你害怕被父亲知道打你?”鲍敬取笑着,“我见你也像个大人,怎么就一点主张全无?要是你父亲真问起来,就说带着我们几个回自己院子喝茶聊天去了。咱们这就统一口径,保管不会说穿帮!”
启轩听他讥讽自己没主见,顿时就来了劲。反正这酒席一时半会儿散不了,父亲陪着客人也无暇顾及他,溜出去也无妨。想到此处,便和鲍敬等人出了庞府。
庞姨妈在内院款待女宾,在花园里摆上几桌酒席,也请了最有名的昆曲班。庞母不喜热闹,一大早就去了甘露寺,说是要在那里吃斋念佛三日为娘娘祈福。
儿子被喊到前厅,她吩咐小厮跟着搁个眼睛,万一发生什么事情要及时回来禀告。不多时,小厮笑着跑回来,“回太太,少爷在前厅对答如流,各位大人和老爷都非常满意,说是今年必定金榜题名呢。老爷吩咐少爷在前面帮着款待客人,奴才回来禀告太太,请太太不要担心。”
庞姨妈闻言这才放心,一旁的贵妇人笑着说道:“孩子大了应该交交朋友,见见世面才好。今个儿也来了不少青年俊杰,让他们自个玩去吧。我看内院来了不少大家闺秀,也让尺素招待招待吧。我暗暗打量这些公子、小姐,竟都不及咱家的哥儿姐儿!”
“老嫂子说得有道理。”庞姨妈点点头,又吩咐人把尺素找来。
说话的人是庞老爷的表嫂,她夫君一直在地方上,前几日才托庞老爷走动弄了个六品典仪。合家进京,就住在庞府附近,本是实在亲戚也好有个照应。
抬起头,瞧见魏夫人带着丫头来了,庞姨妈赶忙上前迎接。
“魏夫人能够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我本没办过大事情,若有失礼的地方还望海涵啊。”庞姨妈请她坐在上首,笑着寒暄着。
魏夫人身材高挑,略微有些发福,不怒而威,不愧是丞相夫人,气场就比别人强大。她毫不谦让的坐上了上首,在座的贵夫人纷纷和她打招呼。
“嗯。这园子又大又漂亮,这昆曲唱得也极好。”魏夫人笑着说道,“我最不喜欢那些热闹的京剧,都是他们老爷们愿意听的。听听这《游园惊梦》,行腔优美缠绵婉转、柔漫悠远。再看看这唱词,‘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这不正是香闺之中的真实写照?这才是咱们娘们听的戏。”
众人听罢都笑起来,礼部尚书史夫人说道:“魏夫人说得太对了,什么孙悟空大闹天空,鲁智深拳打镇关西,不过是老爷们打架,有什么意思?”
大伙又是一阵大笑,没有男人在场,她们说话也随意。
魏夫人瞧见席间有几位姑娘,都是五官端正、秀丽可人的模样。
“哎呦,这是谁家的闺女,快过来让我瞧瞧。”魏夫人看见挨着史夫人坐着一位佳丽,通身浅蓝,肤色白得透明,五官不算标准可是配在一起就带着股怜人的气质。
史夫人听了赶忙笑着说道:“正是小女雨荷,没见过生人有些害羞呢。快去见过魏夫人!”
雨荷闻言站起身,莲步移过去深施一礼,“雨荷见过夫人。”声音软软懦懦,听着更惹人疼惜。
魏夫人点点头,拉住她的手命她起身。庞姨妈见了不禁朝着西边看,瞥见尺素过来眼神一闪。
“史姑娘看着柔弱,怕是有不足之症吧?”不知道是哪位夫人问了一句。
魏夫人这才细细打量雨荷,见她脸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她的手也冰冷异常,顿时有些失望,原本还认为她的儿媳妇有着落了呢。
“尺素拜见各位夫人,拜见母亲大人。”一声清脆的声音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
只见尺素身穿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眉间一朵鲜艳欲滴的梅花,腮边两朵红云,花容月貌更胜出水芙蓉。
好漂亮的丫头!魏夫人见了打心眼儿里喜欢,忙叫到跟前坐下。
“今年十几了?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啊?”她笑着询问。
尺素忙站起身回道:“回夫人话,过了今年六月尺素就满十四岁了。平日里不过做些针线女红之类的俗事,说出来让夫人笑话。”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女子无才便是德!”魏夫人笑着说道,“姑娘家就该精通针线女红,书不用读得太多,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成!要是会弹琴、下棋之类的巧宗,倒也能增加闺阁之乐。什么‘子曰、之乎者也’之类的文章,是他们男人学得,咱们不懂也罢。”
“我这个侄女倒是弹得一手的好琴。”庞表嫂一旁插言。
魏夫人听了执意让尺素弹一曲,她只好答应了。
庞姨妈吩咐人告诉戏班暂时休息,又让人准备弹琴所用之物。尺素的琴技了得,也存心在众人面前出风头,自然是挑自己拿手的曲目弹。一曲过后,众人无不交口称赞,庞姨妈满脸都是笑容。
史夫人见了有些不自然,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的瞪了雨荷一眼,心中暗自骂道:庶出的丫头就是没见过世面,一下子就让人给比了下去。要不是自个婆婆非要她带着这个累赘,也不至于这样丢脸。往后再不管她的婚事,随便配个人家就算了!
忽闻有人高喊,“晋王妃驾到!”
在座众人急忙离座,庞姨妈更是疾走几步迎到二门附近。迎面来了一大群人,被簇拥在中间的自然就是晋王妃。
她身着一件象牙白拽地长裙,外罩一件镶金银丝绣五彩樱花的席地宫纱,秀发挽如半朵菊花,额间仔细贴了桃花花钿,更加显得面色如春,樱唇凤眼,鬓发如云。两边各簪了两支掐金丝镂空孔雀簪,每只孔雀嘴下又衔了一串黑珍珠,既贵气又不张扬。
一对柳眉弯似月牙,却偏在眉尖染上了淡淡的冷清;一双美眸漆黑得不见底,眼角微微向上挑,笑起来的时候宛如黑夜般魅惑;睫毛在眼帘下打出的阴影更是为整张脸增添的说不出道不明的神秘色彩。怎么看都不像孩子母亲,竟比好多姑娘家都美艳大方!
在她旁边还有一位夫人打扮的妇人,一身的珠光宝气行动做派也是大家风范,只是略带少许俗气。
“不知道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庞姨妈诚惶诚恐,身后众人都一同行礼。
晋王妃客气的命她起身,言语间自有一股威严。
“府上出了娘娘,说来和王爷也算是亲戚,我怎么能不来贺喜?”她淡淡的说着,“这位是范夫人,我们两家交好所以就一同来了。”
范夫人?京都范氏望族只有一家,便是涟儿退婚的那家。庞姨妈听了不由得暗暗打量晋王妃身边的贵妇,眉眼犀利不是个好惹的人物!来者都是客,况且也不能得罪晋王妃,她赶忙笑着往里面请。
本来郁氏不打算来,要是撞见徐府的人,平白让人私下里说闲话。可是一想到儿子和涟儿尚有往来,不免既担忧又生气。少不得借助晋王妃的声望让世人瞧瞧自家的地位,另一则也在众位大家闺秀中选选自己的儿媳妇。
魏夫人等人也见过王妃,自然让出了上位。庞姨妈递上戏折子,请王妃点戏,不料王妃却把折子交给了郁氏。
“既然王妃吩咐,小妇人就擅自做主点一出《长生殿。小宴》吧。”郁氏笑着合上戏折子。
庞姨妈闻言心中不悦,这出戏讲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相亲相爱,在御花园饮酒作乐的事。合情合景,暗语淳贵人盛宠正浓,倒也不差。
只是这杨氏一族依仗着杨贵妃胡作非为,祸乱朝纲,唐明皇一味沉溺在女色中不理朝事,最终内乱四起,被迫命杨贵妃上吊自尽,杨氏一族也没有好下场!郁氏准知道这出戏完整的剧情,今日竟偏偏点了这一出,岂不是寻晦气来了?
不过她有王妃做靠山,这出戏又是热闹喜气的,庞姨妈竟不知如何拒绝。忽闻一旁的尺素笑着说道:“这整出戏情节跌宕起伏,唱词婉转悠长,的确是出好戏!不过里面的唐明皇未免昏庸无道,和当今圣上无法比拟。今日是为了圣上册封娘娘大摆酒宴,这出戏难免有影射之嫌。”
众人闻言都点点头,郁氏上下打量尺素,末了笑着说道:“我本不懂戏,听过这一出只觉得热闹喜庆,又是皇上又是贵妃,很合今日的气氛。听姑娘这么一说倒要换一出了,唱《思凡》吧。”
晋王妃也用眼睛瞟了尺素几眼,见她说话大方口齿伶俐,看模样有几分庞姨妈的影子,想必是京都盛传的才女庞尺素。
“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庞姨妈轻声的斥责女儿,“还请王妃和范夫人不要怪罪!小女尺素口无遮拦,见笑了。”
“我看她说得头头是道,何来见笑?”晋王妃笑了,“这里都是内眷,就不要太拘束。姑娘家本分稳重是应该的,不过也该有活泼的一面才可爱啊。”
“王妃说得是。”庞姨妈亲自斟酒,那边戏已开锣,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郁氏边吃酒边打量众人,大多是熟面孔,唯独不见徐府上下人等,她们不可能不来啊!正在疑惑间,不远处走来一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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