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新至,山间又降飞雪,四处银白一片。
我凭窗坐看,眼前林列如笋的峰峦像挂满晶莹剔透的玉一般,密密麻麻既高且直的松树数也数不清,一夜下来,积雪压顶,像缀满了万朵银花,万枝齐垂,不堪重负似随时都会断裂一般。
阳光像个走不动的老人,好不容易才映照在了雪地之上,白光灼目,我闭上眼帘,轻轻一叹。
“小姐,你该用午膳了。”小蕾清脆的声音从庵堂外透了进来,不一会儿,她托着盛着清粥小菜的食盘走了进来。
“时间过得这么快?”我懒懒然,提不起精神。其实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自从我自杀未遂,醒来后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或许老天眷顾,在现代落入山涧的我被安排到了古代,当我看轻生命之时,又格外开恩地罩着我,匕刺进了腹部,却未伤及肺腑,在鬼门关逛了一圈儿后,又被焰国神奇的医术救活。因为我没有死,烈焰明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不得不说这是上苍的精心安排,就连施咒的皇太后也没有想到。
打这之后,皇太后就疯癫了,被幽禁宫中,永世不得自由。而我居然未因私调军队围劫监斩台而被治罪。可笑呀,换了别人早该死一千次,死一万次了,但我没有,不仅没有,还受到了百般厚待。伤一好转,婆婆放不下山庄,回了江州,小蕾小绿就被安排回了我身边,我强烈要求之下才避到了离京师三日路程的寒桃庵,与晨钟暮鼓相伴已然两月余,得了清静,心绪却依然乱糟糟,并不平静。
昨日,因为助我调兵而锒铛入狱、住进天牢地字号房三月之久的郭李终于从牢房里走出来,被判流放玉城关戍边,临行路过我这安身之处,特意爬上寒桃山与我相见。经过那一番惊心动魄的折腾以及无法幸免的牢狱之灾,他成熟了不少,脸面之上甚至已长满了青青的胡碴,再不是当初江州城那个纯厚的不太敢看我的少年将军了。在风雪里伫足许久,他只说不后悔,然后寒暄几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转身走时,肩膀上的雪已然厚厚一层。
我目送他下山而去,看他在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没过多久,雪花便将深浅不一的脚印都一并掩埋了,毫无印迹。
“小姐,你该用午膳了。”小蕾的声音插进来,将我的思绪截成了两段。
“哦!好。”我应着,伸手执起碗筷。从前,小蕾是个老爱问东问西的丫头,总是时不时就要对我例行指正一番,自从跟我上了寒桃山,她对我在京师所遭遇的一切只字不提,更别说像从前那样刨根问底了。这样也好,我也不必多费口舌解释。
“小姐,这会子咱们的山庄里柳枝该抽芽了呢,庵里恐怕还得等些时日了。”她开了个话题道。
“唔,是!”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盘中斋菜,胡乱地应着她的话。正月,是银柳插瓶的时光了。
“小姐,咱们什么时回江州呀?”她交互揉搓着冻得红的双手,总算问出了近三个月来第一个问题。
“不回去了。”我淡淡然道,放下竹箸,唇齿中犹有斋菜的清芳,将她冰冻的手拉过来,紧紧焐着,想给她一点温度。“寒桃山可不比江州暖和呀,冷的时候就进堂来火炉边烤一烤,瞧你这双手给冻得!”
“小姐,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她歪支着脑袋,担心地看我。
“怎么?是怕我出家了,你没有去处?”我嘴上取笑着她,其实早在初到寒桃庵时,我就请求过庵主为我落,只不过并没有如愿以偿罢了。庵主说我心系红尘,命中注定是不凡之人,不予剃。其实,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生活下去了,没有了冬辰,没有了期盼,人生就向少了风向标的船,在茫茫大海里翻腾,看不到岸,无处停泊。虽然身边有烈焰明一如既往的默默深情,我却在看到他的同时无时无刻不想起冬辰是因为他而死去,我可以不计较从前他那疯狂的又显得幼稚的爱情理论,可以不计较他从前对我的伤害,但冬辰的死,我无法释怀。这是我心中永远难以遏止的伤痛,只要看到烈焰明,这伤口就会再次被撕裂,监斩那天的惨象就会重新出现在面前。
“小姐,你又想得出神了。”小蕾无奈地收拾着我动了不足三分的饭菜,落寞地道。
“你去吧,我想午睡一会儿!”摆摆手,我回到简单又舒适的床榻边,解散青丝,除去棉鞋,轻轻地躺倒在床上,拉过厚棉被盖在身上,神思飘飘悠悠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我几个月来第一次梦见了冬辰,他站在我伸手就能摸到的距离,唇边噙着浅笑,舒展着双臂,好像在等我投入他的怀抱,正当我移动脚步朝他而去之时,他突然就不见了,于是我垂泪如珠,整个人一下子醒了过来。
望着床帐,我伸手抹至眼角,现脸面湿湿的,枕垫亦是湿了一大片,坐起身来,豁然现床畔有几个尚未干涸的湿脚印,那分明不是女子所有,脑子里一下子反映不过来,该不是有小偷偷东西偷到尼姑庵来了吧?这么一想,觉得有点害怕,便叫起来:“小蕾,小蕾——”
忽见小绿行色匆匆赶了来,推门而入道:“小姐,什么事?什么事?”
“刚才是不是有人进来了?”我若有所思地道,看着地面的脚印一点点变干,形状也不全了。
“小姐,我就在门外不远呀,如果有人进来,我一定能看到的。”小绿懵懂地道。
“可是,你看这地上的脚印儿,分明是雪溶化的痕迹,不是女子所有呀!”我以手指着床榻边上尚剩余些轮廓的湿印,说道。
“小姐,我真没有看到人进来呀!”小绿急慌了,连声解释,也摸不着头脑。
“你确定没有人?”我纳闷儿地道,总不至于这脚印儿是假的吧?
她再次点头确认,想了一会儿,为谨慎起见,朝我道:“小姐,这样吧!我去告诉庵主,请她安排人四处查看查看,看看是不是真有人进庵?”
“好吧,也只好这样了,快去快回。”我盯着水渍出神道。
正当小绿走出房门时,小蕾冲了进来。“小姐,你刚才唤我,是有什么事吩咐?”
“没什么大事,虚惊一场。你陪我坐会儿吧!”定了定心神,我再看地面,湿脚印儿已完全消失了。
结果,庵主让人将整个寒桃庵搜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有搜出人来。后来又想了两日,莫非是冬辰的百天之期到了,他的魂魄前来探我?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毕竟连穿越时空这样神奇的事情我都亲身体验过一次了,这样理解我所看到的脚印儿,也算不上荒唐。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梦醒,夜空静魅,惊觉不染半分胭脂的脸上泪痕犹在,我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多少次夜半梦醒了,独卧庵堂,却是如同皇宫一样锦衾华被。昨日高成又来庵中,送来一大批生活用品,夸张豪华自不便说,细致到连炉炭都一齐送到,还振振有词地道“山中寒凉,夜里尚需备炉暖身”
日子一晃,已是四月。这些日子,烈焰明倒是冷静,按我初时离宫的话照做,并不来扰我,但高成却没少跑,一月总要来上两三次,堂堂一个太监总管将时间都耗在了置办送庵物资以及往返于皇宫与寒桃庵中间的路途上,不用说他一定是奉命行事。
前些日子,高成说烈焰明将我调兵、自杀以及离开皇宫一干系列事件都呈予纱国王上做了说明,加上舞凤公主回国的善言,两国之间现在仍然很平和,再过两月,纱国还会派使臣前来问候我这个‘流落在民间’的公主。这次,高成带来信息,众臣正张罗着要为烈焰明选妃呢!静妃被贬了,宜妃随烈焰宏去了,清媚也被遣送出宫了,堂堂一个帝王,身边半个妃子也没有。想当初我那么热心地为他忙乎着招揽绝色美人,他却概不领情,还强装着煞有介事地与众美人亲热一般,弄出一副猴子扮相让所有人汗颜不已。其实众臣如此这般也好,他才刚过二十一岁生辰,一生一世还很长,到底是需要人陪在身边的。
想到这里,我欣然笑着,湿润的脸面重回干爽。住在这里久了,庵堂的清静一天天不如从前。今天午时刚过,锦儿特地从梅园赶来这里,说是已和四少完婚即将回江州竹苑,前来辞行。看着她初为人妇的幸福小女人姿态,像生活在蜜罐儿里似的,甜极了,我由衷地祝福与羡慕,曾经我也有这样的憧憬,只是一切都已化作云烟。
我座在床畔,辗转无眠,不免又忆起了从前,披了件厚披风,起身开了房门,步至廊道。庵内安静若堂,挂在房檐上的几盏灯笼也像是入睡了一样,沉沉昏昏,并不亮敞。院落里,几株老桃树伸长了劲黑的枝干,枝干上密密匝匝的花蕾趁着夜色绽裂芬芳,粉媚的桃瓣儿在朦胧灯光中像盖着红头纱的新娘般羞羞答答,传来暗香阵阵,引我暇思不已。这个时节的江州已是刺槐花盛开、满树云英之际,一年前,他细心地为我插上一串莹白色槐花,如今早已人鬼殊途,阴阳两隔。
庵内桃花迟迟,正是艳浓之时,冬辰已离我远去,我伸手将面前一枝伸入廊道的桃花摘下,取至鼻间一嗅,连花香都带着伤感,不觉悲戚骤增,对着清冷的空气自言自语地道:“山下桃花早败,庵中春桃犹开,赏花的人却只留下孤单的我。冬辰,若是你还没有走远,该多好?这样我就可以再送几枝桃花与你了。”
“唉——”空气里传来一声裹在喉咙里的低低叹息。
“谁?”花间木影,何来叹息声?我机警地以目光朝四处搜索,一声重喝。回应我的却是几只鸦雀被我的声音惊得振翅飞起,在桃木从里的扑腾之声。
与此同时,走廊尽头的房门‘嘎吱’一声开了,睡眼惺松的小蕾与小绿两人肩披外衣朝我跑了过来,甚为关切地道:“小姐,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因为庵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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