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闲话家常吗?”
虽然,六哥是她在北冥国唯一的温暖,可是她与六哥的回忆也实在少得可怜,恐怕你寥寥数面,用十只手指便可算得清楚,又有什么家常可聊?
心中不免一酸,若不是如今她的丈夫兵临城下,想来此生此世,六哥的心中,亦不会记得她,哪怕是偶尔想起……
自己的一生,果真可悲。
没有一个人亲人,会真正挂念她。
杨元恪叹息一声,芷蘅侧颜依然能看出楚楚神伤:“九妹面前,为兄便无需隐瞒,九妹,为兄此来的确并非闲话,而是恳请九妹,相劝大沅天子遵循昔日盟约,退兵回朝,北冥愿以两座城池相赠。”
果不其然,芷蘅惘然笑了,向来柔美的面容,忽而有几分矜重,她转眸望向杨元恪,目光沉静:“六哥文武全才,乃北冥皇室之最,那么自是该懂得,‘母鸡司晨,天下必乱’,自古女子不干政!”
杨元恪一怔,眸中有些许陌生的震动。
芷蘅此刻的眼神矜持而冷静,稳重而淡定,遥远的记忆忽然被触动,犹记得与九妹的曾经种种,那不多的记忆里,她时常低垂着头,甚至不敢抬眼,常常是惶恐不安的眼神,常常是小心谨慎的行止。
她似乎总是在角落里,刻意令人忽略她傲世的光彩。
可而今,一切都不同了。
在这种光芒下,杨元恪竟暗淡了眸光:“九妹,话是如此,可九妹亦是北冥人,可忍心见北冥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可忍心看着亲人的鲜血染红……你的凤冠?”
芷蘅心中一痛,望着杨元恪的眼神,眼中蓄积的泪水终于沉落,却只有清淡的一行,泪光之下,芷蘅的眼光却依旧决然:“六哥,在北冥,可有人当我是亲人吗?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自古凡有战争皆是如此,既是不可避免,芷蘅小小女子,人微言轻,实在担不起这样重的责任。”
那低柔的、隐忍的、孱弱的女子,随着这一句,彻底消逝在记忆里。
杨元恪豁然清醒,如今站在眼前的,是大沅的皇后!
再也,不是那任人摆布、泪眼朦胧的北冥公主。
杨元恪忽而觉得,面对她曾经遭受的,任何语言都已显得苍白无力。
北冥,确实愧对这位公主!
他垂首,感觉一切已不可挽回。
“我知道了,那么九妹,告辞了。”杨元恪低沉说。
“等等。”芷蘅忽的开口拦住他,回眸瞬间,眸色分明冷透,“六哥,若不令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九妹到有一法,六哥不妨一听。”
杨元恪举眸望着她,平静眸光终于见了一丝颤动。
然而芷蘅的目光却愈发冷落,咬着一丝沉痛:“六哥,既有如此慈悲为怀、悲天悯人之心,为何不弃城投降,保万民性命?”
“九妹!”杨元恪不可置信,她变了,彻底变了吗?
竟变得……如李昭南一般冷血无情了吗?
怒火攒动在眼中,杨元恪竭力压抑下,冷声说:“九妹便当为兄从未来过吧,我杨元恪绝不会认输投降,绝不会……”
他没有说下去,转身而去:“九妹保重。”
“六哥……”芷蘅再次叫住他,杨元恪停住脚步,芷蘅背对着他,泪水不自觉坠下来,略略哽咽,“九妹还未曾恭喜六哥,荣登太子之位。”
杨元恪心内牵动,微微侧眸,芷蘅婀娜身影投射在地面上,静静的立着。
一切,终不能强求。
因果终归要报。
北冥皇室既种下了这样的因,便本该吞下这样的果!不是吗?
杨元恪叹息笑了:“多谢!九妹……”
一声过后,还身而去,芷蘅立时跌坐在桌案边,颤颤回眸望着帐口漏进的一缕淡阳。
那微薄的阳光,便如她与六哥之间微薄的情意。
虽是如此,可……却也曾真实存在过,真实的……来到过这个世间!
即使,它几乎不为人所见,即使,它转瞬即逝……
芷蘅缓缓闭目,清泪滚落——
六哥,非芷蘅绝情,只是在北冥,又会有多少人,能念着我的情?
赵昱卓与杨元恪碰面,面色皆是凝重,一切已无需多说,和谈终以失败告终。
李昭南回到帅帐,芷蘅坐在桌案边怔怔失神。
终是不能避免了是吗?这一天的来临,她本该盼着,可事到如今,她不过强撑自己的心,强撑着冰冷的面对这一切,可心里却并没有丝毫快意。
李昭南站在她身后,低声说:“他是来向你求情的吧?”
芷蘅这才发觉,李昭南正站在自己身后,她回眼望他,却来不及拭去未干的眼泪。
李昭南眉心骤紧,眸内昏暗一片,他愤而转身,沉声道:“你不会真要开口求情吧?当初北冥人是如何对你的,你都……”
背上忽而一暖,腰间被纤细臂弯环住,凝腻柔白的纤纤素指,交结在一起,将他紧紧抱住。
李昭南一怔,眉宇间的晦暗瞬间消散。
芷蘅伏在他的背上,隐隐抽泣。
“昭南,有你在,真好……”
柔软的声音,如同一丝丝绵绵细云,忽而落在江水滔滔的怒浪中,平息了所有涌动。
李昭南却困惑不解,他转身,捏住她尖秀的脸,她的眸光映着骄阳如火,潋滟若水,摄人心魄的美。
李昭南脸色阴云消散,微笑道:“你才知道?”
芷蘅却不语,只是投入他的怀抱。
这个胸膛,才是她最温暖的依靠,才是无关权势、无关利益、无关世间纷扰的怀抱!
他给予她的,是完完全全的男女之爱,是纯净没有其他任何杂质的情感。
仅仅因为爱她,而拥有她。
仅仅因为爱她,而温暖她。
仅仅……因为爱她,而抱紧她。
秋霜帐暖,流絮如烟,六哥,今日一见,我是不是便该忘却人生初见时,那懵懂无知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