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每日间午时既至,这长安城内外便酷热非常,人们也都像约好了一般,这个时刻从来都是窝在林荫之下廊檐之内,断不会顶着烈日出门,要出门,也要等这要命的午时三刻过去了呀。
然而,总是有些人没那福分在烈日当空的时候躲在遮蔽之下享受清凉的,茶棚的老汉看了看那袭近来总是打路边往返的白色身影,很是怜惜地叹了一口气,这是谁家的小厮哦,每日间总要从这里走一趟,还都是挑的眼下这般难耐的时刻,看看这好好的一个俊俏小厮,生生的晒成一枚黑炭咯……
然而那身影来去如风,坐下马儿看来也是极俊的,四蹄翻飞好似腾云驾雾,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老汉的视线内,叹一口气,老汉兀自一边嗟叹一边煮茶去了……
然则此黑炭非是旁人,正是云柏。
以最快的速度赶至这明溪山庄,云柏也顾不上擦汗,便直接自后门处进了庄子,然后将马儿随便一栓,早展开了身形向一处僻静的小院飞奔了去……
因为来了无数遍,那路径早在云柏的脑海中熟烂了,是以脚下步伐频转,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院门前。云柏却骤然一停,由极动一下子陷入极静,他却脸不红气不喘,显见的功力又见高深,这跟他近日来每天往返明溪山庄与长安城是决计分不开干系的,说起来小娘子还是第一大助力……然而向来看重武功修为的云柏这回却没一点欣喜,假如可能,他宁愿不要这突破不要这进步,只盼望小娘子能够安然醒了过来,好好的坐在那里欺负他……
是的,他现在可是很心甘情愿的给小娘子欺负啊,可是小娘子……小娘子哪怕起来看他一眼,现在也难办到。
“唉,”云柏轻轻地叹一口气,便伸出手来推开那院门,心中虽然希望万千,但却明白一切都是徒劳,小娘子只怕还跟昨天是一个模样。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轻轻踏进那条窄窄的小径,云柏却听见往日沉寂的屋子内传来一声轻语,而且,是……是个女声!
由于练武的原因,云柏的听力灵敏,只一个细细的音节他便听出来了,那的确是魂牵梦萦睡里梦里也难忘记的声调啊!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云柏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迈开脚步,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在他的眼前展现,满心满意的只有一个念头,小娘子醒来了!!!
连日来的忧急与奔波叫云柏的脸庞也瘦消起来,越发显得那脸色黝黑,可是镶嵌其上的那双眼眸却在此刻熠熠生辉,简直比那晴空中最亮的星星还要亮!
可是,欣喜之外,为何又有一丝惆怅涌上心头,叫云柏的脚步竟有些踟蹰?
大抵一个日思夜想的喜讯乍然降临,人们都会有些习惯性的不敢置信吧,就好像现在的云柏,越是接近那个垂着竹帘的屋门,他的脑海中便越是觉得不可思议,小娘子此番险死还生堪堪得活,那是他期盼已久的呀,可是这好消息一下子呈现在了眼前,为何心中竟有些……微微的怯意?
然而还有什么比得过小娘子活转来这个消息更叫人高兴呢?云柏一拍脑门,鄙视了自己一回便抬手掀起了帘子。
果不其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置于窗下的小榻,榻中人一身素纱,正面向房门而坐,一双眼眸似秋水,两弯黛眉类小山,面颊虽然消瘦却仍然白嫩可人,身子即便清减却不损丝毫美丽,反而更添些弱柳扶风的柔弱,我见犹怜……
这样的干净这样的淡远啊,这样的研美这样的清秀啊,这样的生机这样的安然啊……甚得吾心!
云柏欣慰地想着,眼光却凝在那消瘦的身影上怎么也移不开来,就这般与那双清浅的视线胶着着,胶着着……可是,为什么眼前却模糊起来?
至今方知,什么是两心相悦什么是心之所钟,原来,这滋味并不难过,就好比现在的他,虽然每日奔波,但心下却是半忧半蜜,娘亲说的一点也不对啊……
任凭泪水肆虐,云柏却一点也不害羞,一旦直面本心,他便回复了往日那般嬉笑乐观的性子,男子汉大丈夫,最重要的是光明磊落,自己想要的都不敢说出口,那算什么男儿汉?
坐在明夏身边为她喂药的侍女见状连忙站起身,然而云柏却什么也没看见,他现在的眼里心里都是小娘子,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分半点心思。
明夏的心里有些奇怪,看见云柏的第一眼她就纳闷儿了,怎么一觉醒来,云柏竟变得这样黑?
坐在明夏的身旁,云柏只是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手指轻抬摸上那瘦消白皙的面颊,直到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指尖的温度,心中的狂喜才如决堤的洪水蜂拥而至,再也不可遏止。
“你终于醒来了……”双臂一圈,将那个瘦弱的身影圈进怀里,真真切切的喜悦才填满了心海的每一个角落,这般的温暖这般的富足,好像全世界都被拥进了怀中一般,云柏将头搁在那个轻轻巧巧的肩膀上,口中喃喃出声,却奇异地含了一丝哽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小娘子,你真可恨啊,这么会折磨人……”
好一会儿,感受到怀中人没有动静,云柏雀跃的心中一凉,忙放开双臂,将小娘子扶在身前,有些忐忑地研究了一会儿她面上的表情,只见那双眼眸仍旧沉淀着看透世情的豁达与不灭的活力,这才松了一口气,却仍是小心地问:“小娘子,你……你怎么了?”难不成……难不成真个脑子出了问题?
那老成的周大夫的确说过,这样大的创伤,又是命悬一线救过来的,只怕醒转之后会留下些后遗症,譬如失忆啊腿脚不灵便啊什么的,那时候云柏还没有细想,只是觉得小娘子要能活转就是天下最大的好事,此番想来却是有些后悔,唉,其实后悔也没办法,又不是说,倘若当初就料到现在的担心小娘子就不会有事了……
云柏想了想,随即满面悲愤颇有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激昂道:“不管怎样,小娘子,我都会陪着你的!”
说完云柏便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他现在已经有些学聪明了,说出这番话也是为了试探小娘子是否还在生着自己曾经没有留在她身边的气,然而看来看去,却见小娘子只是盯着他的脸瞧,好像那上面能瞧出一朵花来……云柏脸红一红,目光灼灼便无法再进行下去,只是心慌意乱地瞥向四周,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只听得小娘子那熟悉的清越之音道:“云柏,是你吗?你怎会……这样黑了?”
云柏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他……他这般忐忑,可为何,为何小娘子纠结的却是这个?
这叫满腹柔肠的他情何以堪哪?
耳边又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云柏这才恍然转头,便看见了一旁悄然侍立面色绯红的侍女,正双目放光地望着他们,脸上犹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是何时进来的?”云柏想都没想,便对着那侍女脱口问出。
侍女愕然,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这是什么问话啊?
还是明夏旁观者清,便向那侍女笑道:“桃儿,你可以下去了,有事我再唤你。”
目送桃儿顶着满脸的不明所以走出房间,明夏才从云柏怀里挣脱起来,细细考量着现在的处境。
她承认,她叫云柏给吓着了,以至于在他抱她入怀时竟没有意思意思地挣扎一下……
漫长的一梦啊,梦醒了天却更热了,醒来的那一刹那明夏的脑海简直空白一片全然没有意识,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名唤桃儿的侍女喜极而泣,双手合什连呼老天有眼,公子和云公子一定会很高兴云云……
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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