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铃似的笑语回荡天地间,玩得不亦乐乎的小若儿,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朝坐在青草地上的父母奔去。
“当心点,别又跌跤了!”
比映尘话语甫落,小小人儿便直扑他的怀抱,一大一小宾在草地上嬉闹不休。
“臭小子,你想害我内伤吗?”笑闹了一会儿,他稳稳地搂住儿子,不重不轻地一掌往小屁股拍去。
“娘啊,爹欺侮人”若儿气喘吁吁地大叫。
“秋若尘,你少恶人先告状喔!”
“好了,你们别闹了。”秋水心一手拉起若儿,替他拭去脸上的汗珠,脸庞上漾着慈母的光辉。“瞧你,玩得脏兮兮的。”拭净了脸,又顺手拈起铺在草地上的点心往他嘴里送。
“谢谢娘。”语音模糊地说完,又跳起来追松鼠去了。
将视线由那忙碌的小小身影中拉回,她望向谷映尘。
冷峻容颜上的沁寒已然消融,望着儿子的目光揉入了一丝暖意,那是专属于若儿的温情,而她,除了冷漠,再无其它。
如果能够不为自己感伤,她必须说,他的确是个好父亲,对待若儿,他无愧于自己的父亲身分。
那么,这是不是代表
她倒了杯水递给他,有些迟疑地开口。“映尘”
“嗯?”他接过杯子,目光仍旧停留在若儿身上,没有看她一眼。
留意到她的异状,他收回目光,敛起所有的情感,以幽冷的眸子望向她。“有事?”
“没没有。”她仓皇地别开眼。
在他发现若儿的存在时,那已是既定事实,所以他会接受,但是若能让他重新选择,她完全没有把握结果会不会一样,他会要一个由他最痛恨的女人所为他孕育的骨血吗?
“若儿”她吞了吞口水,小心地试探。“他说想要一个妹妹。”
比映尘有意无意地投去一眼。“你在邀请我?”
“不”娇容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既然不是,就去找愿意配合的男人,不要问我。”他往后仰躺,闭上眼不再搭理她。
“你怎么这么说!”明知她对他死心塌地,却总要把她说成人尽可夫,再怎么平常的对话,他都有办法含刀带刺,不让她好受。
她幽幽地凝望他,刚毅俊颜如寒霜镌刻而成,卓绝出众,却散发着寒如冰、傲如霜的冷绝气息。
他是个出色的男人,她无法不将心缠系在他身上。
柔风吹乱了他的发,几绺不听话的发丝停留在卓众的俊容上,顽皮地抚弄着,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替他拂去,带着抑不下的强烈渴望,收不回的纤素柔荑轻轻爬过他绝伦面容,任由指尖一一淡抚飞扬的眉、紧闭的眼、英挺的鼻、薄冷的唇,眷眷恋恋
比映尘早就感觉到在他脸上抚弄的小手,仍旧闭目养神,懒得理会她。
他没生气耶!那她可不可以偷亲他一下?
难得放肆一次,她鼓起勇气,冒着惹怒他的危险,倾下身,柔柔淡淡地啄吻了下他的唇。
本以为接下来他会怒言喝斥,岂料,他居然没反应,吭也不吭一声。
她当然不会以为他睡着了。谷映尘的警觉性高得吓人,即使在睡梦中,只要一有异样,便会马上惊醒,更别提她刚才在他脸上抚弄了一阵,要真睡着,也早醒了。
他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好?容忍度出乎她的意料。
流连的视线由他的脸庞往下移,打量他蓄满阳刚气息的身躯,心念一动,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探手往他腋下钻去,谷映尘脸色一变,抓开她的手跳了起来。
“你干什么?”
秋水心愣在当场,小手定在空中忘了收回。
他他怕痒!这个看来刚强无比的男人,居然也怕痒,而且比起若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头冲激着难言的情绪,是对他更深沈的怜惜,以及满溢的浓情,他看来,也只不过是个正常的男人呀,如果没了仇恨,也许,他也会是个好丈夫。
低低地,她轻笑出声为他那一贯冷凝之外的诧异表情,原来她也有办法激起他的情绪呢!“你觉得这很有趣?”他咬牙死瞪着她。
秋水心不知死活,依然笑着,惹恼了谷映尘。
出其不意地,他扑向她,以唇封住她清灵的笑语。
“呀”她低呼了声,一下子被他吻得晕头转向。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只做他想做的事,也不管他们身处于青天白日之下,狂放得不在乎是否会有人看到。
“如果我够狠,我会当场要了你,看你以后怎么见人!”他是男人,无所谓,可她就不一样了,婬妇之类的唾骂词汇绝对跑不掉,女人鄙视她,男人想染指她,汾阳城难再有她容身之地。
然,他没打算一下子把她逼入绝境。
他翻身躺了回去。“有胆就再来碰我一下。”
迎视他冷沈寒绝的面容,她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十四年了,整整十四年的天人两隔!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好一个高处不胜寒!他晃动手中玉杯,看着杯中琼浆荡漾点点寒光。
连他都觉不胜凄寒,爹、娘,您们在九泉之下,是否倍觉孤冷?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不应有恨、不应有恨去他的不应有恨,我有!我有满怀的悲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月盈月缺,悲欢离合,当真是每一个人逃不掉的宿命?
不甘呀!他尚未尝尽孺慕温情,上天怎能如此亏待他!“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喃喃念着,不知名的水光漾上眸底。他仰杯一饮而尽,断肠之痛,却是怎么也麻痹不了。
“敬你,谷氏所有的惨死亡灵。”倚着窗面,满杯水酒朝窗外酹地而洒。
“安息吧!比映尘在此聊,你们的每一笔血债,我将亲手一一讨回,誓死方休!”负荷不了过深的悲恸,他举杯狂饮,任烧灼的酒气一寸寸侵噬身心。
秋水心一踏入房内,看到的便是这幕情景。
一整天,他显得格外阴郁沈凝,本就寡言的他,今天更是一句话都没说,她早看出他不对劲,再加上一个晚上都没看到他,心知有异,没想到他居然一个人躲在这里喝了个烂醉!“映尘,你还好吧?”
她上前想扶住他,一面猜测他还有几分清醒。
“你不要碰我!”他一手挥开,酒气挥发下,使他脑子有些许昏昏沉沉,站立不稳的往后跌退几步。“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将你碎尸万段,血祭我谷家每一道惨死的亲族亡灵!”
“我知道。”她低低地回道,走近一步,取饼他手中的酒瓶。“你想怎么做,我任你处置,但别伤害自己。”
“伤害?”他忽地狂声大笑。“当十四年前的今天,你父亲血染谷家时,伤害就已经造成了!这十四年当中,我简直不敢去想,他们流离无依的魂魄飘荡在天地之间,会有如何凄凉;更不敢去想,他们死不瞑目的脸庞会有多悲、多怨!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敢这么早死!呵,无妨的,既然不能让他死在我手中,就拿他的宝贝女儿来替吧,我相信,这会比亲手杀死他更让他痛苦!秋水心,你这辈子都休想得到我的善待!”
“我懂。”她静静聆听着,终于明了他今日的反常所为何来。
她唯一一次看到他失控,是在初得知她是他的灭门仇人之女时,除此之外,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更不可能在她面前表露悲伤的情绪。此时的他,竟与那日一般,神情是这么沈痛
是啊,怎能不悲?怎能不恸呢?今天是他谷氏一门的忌日啊!若不是内心的伤痛深到无法承载,他是不会以狂醉来麻痹自己的。
她无法阻止自己,伸手去抚他哀绝的面容,心是说不出来的疼。这男人,看来冷傲刚强,事实上,他亦伤痕累累,无力去舔舐,一颗心比谁都还要脆弱。
比映尘反扣住她的手,无视于她眼中的怜惜与柔情,脸庞蕴涵着一触即发的危险风暴。“你在同情我吗?同情一个被你父亲害得一无所有,生命飘零堪怜、境遇沧桑悲哀的人?”
“我没有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凭什么认为我该什么都知道?不,我不懂,我一点都不懂,你来告诉我啊!”他有好多的疑问,爹为什么要离开他,娘为什么不再怜他?生命中最珍贵的,是娘祥和慈祥的脸庞,至今,他都还牢牢记着被娘拥在怀中的柔暖感觉,为了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让爹娘因他而骄傲,他离开了家,他以为,那个温暖的窝巢,永远会等着他,娘会一直张开双臂,等待他投入,收容他疲惫的心。
曾几何时,记忆中的天堂成了可怕的血腥梦魇,他的家支离破碎,娘的怀抱呢?他至今依然一直在找,但却再也找不到了,时日一久,他愈来愈茫然,他真的好累了,可是他却不知道,这沧桑的心,还有谁能收容。
“别这样,映尘。”她急切道。“你并不是一无所有,你忘了你妹妹吗?还有若儿,他们都是你的至亲,他们都需要你,还还有我”
“你?是啊,我差点忘了,就算要下地狱,我也绝对会拉着你一同陪葬!”寒戾的眼瞳倏地绽出冰冷噬血的光芒。
秋水心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一阵寒意袭上心头。“仇恨这么重要吗?难道我对你的爱
你一点感觉也没有?这片刻骨痴绝的情感,当真及不上仇恨的力量?”
“爱!”像是听到了什么谬论,他疯狂地仰头大笑,久久无法遏止。“曾经,我拥有过的爱不比你少,我也有人心疼、有人时惜,会造成如今的境地,是谁造的孽?是谁害死了所有爱我的人,让我凄凉孤独了十四年,让我想爱都不知道还能爱谁。而今,我竟还落魄到只能让仇人之女来爱我谷映尘呀,你好可悲!”
不知怎地,他就是好想笑,怎么也停不下来。然而,那尖锐的笑声却像是蕴藏了无尽椎心狂痛,声声哀怆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阵笑声,全如利刃般直捣心口,令她闻之鼻酸。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她看到了他眼中闪动的水光
“别这样,映尘,你别这样”这一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教她心痛!“不然你还要我怎样!你说啊!”他猛地扣住她肩头,用力摇晃她,整个人陷入悲愤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你有没有看过尸横遍野的景象?里里外外,没有一寸土地不染血,每一个人,全都张大着不敢置信的眼睛,控诉着这惨无人道的恶行,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们收尸,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与腐尸味,原本祥和的庄园,成了阴森骇人的人间炼狱,我请问你,我还能怎样?你还要我怎样?”
秋水心已经说不出话来,阵阵反胃恶心的感觉在腹中翻搅,分不清是他的话还是他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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