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靡韵味。
还有昨晚上送来的一方雕红漆盒,再加上现在送来的两方百宝嵌描金漆盒,里面盛着的裙衫应该大多是天马锦、鸳鸯绮的料子。其中两件熏了苏合香的罗衣,格外华贵夺目,阿姆拿过来给她一看,襟口和袖口的镶滚上竟然覆了金泥花纹,在烛光照耀下隐映不定。
融金为泥,那是圣旨、诰命书上才用得的装饰!
朱明月想起那时跟着马帮的队伍刚到东川府,沐晟也给过她这样一个三重宝函,却不是金就是银,满满当当,分量十足,像是恨不能将整座金山堆在她身上。
而今,那九幽不只砸了重金,更可谓是让人花尽了心思。也对,在精神的恫吓和折磨过后,还有什么能比名贵的首饰、华丽的裙衫,更能安抚女子脆弱敏感的一颗心呢?
但是那九幽的这些好东西又是从哪儿来的?在东川府城外李四落网的一刻,曾供认不讳,这些年来那氏武士从货商那里半路劫来的东西太多,因路途甚远,不可能全部运回元江府。除了其中最值钱的器皿、皮毛、药材和绸缎等等被来接应的人取走,其余的像茶叶、马匹……有地方藏的就藏起来,没地方藏的都就地销毁。还有一部分也直接卖给了当地的走货商人。
沐晟也说过,劫掠的赃物一般不放在土司府宅,而是运到了勐海的广掌泊,在南弄河畔。
此时此刻,朱明月站在镜台前,打量着经由玉里的一双巧手,给她精心搭配这些穿戴、配饰,恐怕还有一些赃物就在自己的身上。
朱明月这一番神情看在旁人眼里,就成了志得意满的欣喜和炫耀。玉里面上没什么,将一腔觊觎深深藏在心底;阿姆拾掇好桌案,见状,却是将手里的巾帕不轻不重地摔在透雕灯擎上,撞得灯罩前后晃了晃。
只听“啪”的一声微响,在安静的房里有些突兀。
朱明月似是没有察觉,从头上拿下一根金錾刻点翠步摇,放回金函里,“经过昨日一晚上的工夫,你们都是怎么想的?”
玉里嗔怪地瞪了阿姆一眼,扭过头陪笑道:“小姐说得哪里话。奴婢等是奴婢,小姐是主子,但凭小姐的差遣。”
“除了听我差遣,不是还有监视我这一项吗?”
玉里和阿姆闻言,不由得对视一眼,阿姆道:“以前是有,现在未必。”
“哦?”阿姆也没客气,不咸不淡地道:“奴婢等原不过就是一介卑贱下人,既然土司老爷把奴婢等交给祭神侍女,理应一切听由祭神侍女的吩咐做事;何况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奴婢等想自保、想活命,自然是祭神侍女怎么说,奴婢等就怎么做。”
朱明月已听出她的生分之意,道:“你过誉了!我不会出卖土司老爷,虚与委蛇,也不过是想竭力为土司老爷扳回局面罢了。”
“是吗?难得祭神侍女的一片苦心啊!”阿姆的语气有些像在挖苦。
“你这是取笑我?”
“不敢。”阿姆冷冷地说。
见气氛僵了下去,玉里忙打圆场道:“小姐别怪阿姆说话口气冲,毕竟昨个儿‘她’刚刚殁了……”玉里没提埋兰的名字,只用一个“她”代替,“阿姆心里难受,奴婢心里也不好过,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还是要继续活着。”
“好一句‘活着的人总还是要继续活着’,你们要真能这么想才好……”朱明月声似叹息,“该做的我都做了,不该做的,被逼着我也做了,至于往后,你们若是心口如一地跟着我,我自不会不念旧情;反之,你们心里有数。就这样吧,东西都在这儿,你们也来挑一挑。”
朱明月往镜台的方向指了指,三方满载的金函并列在妆镜前,盖子打开着。
玉里眼底的光一闪而过,却见镜子中,映衬另一张少女的脸,充满了悲愤和不屑的冷嘲。
是阿姆。
玉里杵了阿姆一下。
“我说的有错吗?用我们的命去换取她的荣华富贵,难道连句抱怨都不能说?”
下了楼,阿姆咬紧了唇瓣,眼圈通红。
“那你想让她怎么做?向我们道歉或是去埋兰的坟前忏悔?阿姆,你清醒一下,死都死了,你在这里怀揣怨愤打抱不平,有用吗?”
玉里还揣着才刚从沈小姐手上领的赏赐,自然不敢当真上前去挑,但那三方金函里的配饰大多是她没见过的,随便拿出一件来都能让她做梦笑醒。想不到沈小姐毫不吝啬,一口气赏了她和阿姆每人五件。阿姆不愿意拿,东西现在还都在她怀里。
玉里有些不想将这些头面分给阿姆,但转念一想,来日方长,朱明月这不过是借花献佛,说到底都是九老爷的恩赐,往后还多着呢。
保持着背对的姿势面向花枝站着的阿姆,始终倔强地低着头不说话,玉里见状不禁一叹,道:“阿姆,你一向聪明伶俐,又是我们中身手最好的,你倒是与我说句实话,你心里是怎么琢磨的?我的意思是,如果祭神侍女真的选择反水,你会怎么样?”
阿姆跺脚,气急败坏:“你问我,我问谁?还是你对我不放心?说到底我不过就是个奴才,我能怎么样!”
玉里扯过阿姆的手,咬着牙沉重地说道:“如果是让我选,我会跟祭神侍女站在一处!”
也就是说,朱明月转而依靠勐海的话,玉里也会照做。
“你……”阿姆的心里像是被锥子刺了一下,木讷了好久,仰面大笑,“玉里,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对她还真是忠心!”
“这与忠不忠心无关,你怎么还不明白?阿姆,我只希望咱们俩能好好活下去——”玉里激动地扣住她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喊出来,怀中的首饰“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到底是同府为奴几个寒暑,如果是昨日玉里说这样一番话,阿姆的戒备心再重,难免触景伤情百感交杂;可惜现如今这个言辞切切的玉里,在她眼里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我明白的……”
玉里抱着阿姆,看不到阿姆脸上变幻莫测的冷意,阿姆低着头,却也能猜到玉里表面悲戚实则一脸得逞的表情。
“对了,这东西是你放在我衣物上的?”
半晌,玉里松开阿姆,然后从袖中掏出那块小竹牌子。
阿姆“嗯”了一声,摩挲着竹牌,刚平复的神色再次难过下来,“埋兰也就留下这唯一一个物件,我想咱们应该好生保留着,又怕自己毛手毛脚弄丢了,就放你那儿了。”
玉里用两根手指捏着接过来,脸上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那就我替你收着。你别想太多,但是……像今日这种态度万万不能了,不管你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在她面前至少还是要做做样子!其余的,咱们俩私底下怎么合计都好。”
连“小姐”都不叫了,玉里说罢,就俯身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各色头面。见到上面沾了尘土,有些心疼,急忙用手去拂拭。
“这些你好生收着,你比我知道它们的价值,不要跟银子过不去……”玉里说罢,分拣出五件来。
“我不要,”玉里刚伸手往这边递,阿姆就反手一把推到玉里怀中,“这都是用埋兰的命换来的,我才不要这些沾满血腥的东西!”
玉里的面容有些尴尬,转瞬,抿唇干笑一声道:“那……好吧,跟那块竹牌子一样,我都先替你收着。好了,你赶紧上楼去,别把她一个人晾着,我还要去灶房看看早膳好了没有。”
“不,你去伺候她,我去准备膳食。”
“别胡闹!你根本不知道地方,何况你总不能一直不见她吧!”玉里说罢,抱着满怀的首饰,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推了推阿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