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回了几句话,逗得外国女士开怀大笑。
唐安宁在他们两人之间看来看去,完全一头雾水。
她知道自己是他们的谈话焦点,可是因为听不懂他们两人所交谈的外国语言,所以只好无助地以眼神向姜丞求助。
姜丞见她一脸疑惑,只是淡淡地说:“等一下你挑一首曲子弹给这位女士听,然后,她会再示范一遍给你看,你可要用心地观摩。”
“喔。”她点点头,还是茫茫然的。
不过,她觉得那位带着一脸和善笑意的外国女士好面熟。
姜丞带着外国女士走向琴房,坐到两张宽椅上,露出等待的表情。
痹乖跟在后头的唐安宁看了他们的神情,马上会意过来,明白了他们已准备好要听她的演奏。
她沉默地走到钢琴旁,打开琴盖,坐到椅子上,认认真真地弹了一段曲子。
弹完后,她自认弹得还不错,没有任何错音,于是像个讨赏的小朋友,微笑地转头看向他们。
没想到,姜丞不发一语,面色凝重地望着她,外国女士也是又惊讶、又疑惑地瞧着她。
外国女士似乎转头向姜丞求证什么事,只见姜丞点点头,忧虑地回了一些话后,外国女士恍然大悟地不断点头。
“怎么了?我弹得不好?”他们的表情,让唐安宁的心瞬间凉透,失去了大半的自信。
“不,你弹得很好。接下来,你好好地听一下这位女士怎么表现音色!怎么诠释乐句!想一想你的弹法和她的弹法有什么不一样!还有,想一想我的弹法。”
姜丞的话意有所指,表情显得很严肃,让唐安宁的心脏极度不安地跳动着。
“弹法!”唐安宁无助地望着他,希望他能说得更清楚一点。
姜丞给了她一个要她自己去想的眼神后,不再对她多说任何话,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恭敬有礼地起身弯下腰,从椅子里扶起外国女士。
姜丞到底要她做什么?思考什么?他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后安宁惶惑地咬着唇,更大的茫然感涌上心头。
外国女士看出了唐安宁的迷惑和不安,她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以笑容肯定她方才的表现。
唐安宁回以虚弱的一笑,起身让座给女士,站在琴旁。
外国女士优雅地生到座位上,面容一整,双手摆放到键盘上,开始弹奏出唐安宁刚刚弹奏的同一首曲子。
唐安宁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专注地望着外国女士灵活有力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
姜丞站在一旁上瞬也不瞬地静静凝视着唐安宁所有的反应和表情。
她由最初的不安、苦恼,然后渐渐变为着迷入神。所有最细微的变化,都落入了姜丞的眼底。
看着她有如孩童般的纯真眼神,他的唇畔悄悄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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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和善的女士整整待了三天。
三天后,褐发女士吻了吻唐安宁,对姜丞说了一些话后,让姜丞缓缓露出笑容,之后便让李开妍开车送她去赶搭飞机。
当客人离开后,唐安宁便把自己关在琴房里,着了魔似地坐在钢琴前,反复弹着、想着她在这三天所看来、听来的各种表现巧。
最后,忍无可忍的姜丞气呼呼地撞开门冲进去肥她拎出琴房,丢进房间,不准她任何一根指头再碰到琴。
“好累喔!”丢到床上的唐安宁,整个人很没气质地呈大字型趴瘫在床上,嘴里呻吟不已。
沾到柔软的床铺,她才知道自己的身体竟然这么疲惫。
“笨蛋!呆瓜!你如果还不懂得休息的重要性,把手指练坏之后,你永远也别想再弹琴了!你知不知道?”对她不会保护自己的行为,姜丞气黑了半边脸。
“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练琴时间的。”她将脸埋在被子里,没有力气起来正式行礼道歉。
呜呜整个人一松懈下来,她的手指、颈肩,还有整个腰骨都僵硬得不得了。
“笨蛋!”喷火龙又吐了一团火球。
听见姜丞骂了一句,接着响起离开的脚步声,她依然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却无法阻止乐曲继续在脑袋里疯狂打转,怎么也停不下来。
她的手指,跟随着脑海中的音乐,无意识地在棉被上轻点着。
那位女士弹奏的音乐极有层次,和姜丞相比,诠释的方式各有千秋。
如果是她来弹的话,她会怎么处理这些乐句呢!
“有没有听过‘走火入魔’这句话!”低柔到有些阴沉的嗓音突然从耳际来。
“啊?啊啃”唐安宁吓了一跳,本能地想翻身,颈上的一条筋却不小心扭到,吃痛地哀叫一声,眼里也飘出一泡泪水。
“活该!谁叫你这样没日没夜地练琴!身体是铁打的吗?又不是明天就要比赛了,你急个什么劲儿?”他坐到她身边,嘴里不停地骂着。
他微微拉下她颈后的衣领,将热毛巾“啪”地一声复上她纤白的颈子。
肩颈部位热敷的瞬间,她忍不住舒服地轻吟出声。
接着,他的手像揉面团一样,重重地揉着她的肩部肌肉,一点儿也不怜香玉。
“啊!哇啊啊啊!你轻一点啊痛”她痛得再度飘出眼泪,忍不住张口咬住棉被。
“呆瓜!琴可以再练,比赛可以再参加,但是能弹琴的手就只有一双,坏了就无法复原了,你懂不懂!笨蛋!”
“啊!哇啊-一好痛好痛!啊呜!”
“痛死活该!”
“啊”他左一句呆瓜、右一句笨蛋,每骂一句,就把她痛得哇哇乱叫。
他初时骂得很有劲,骂到后来,语气却逐渐变缓,音调也越来越沉。
“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喻为钢琴天才!天才一点也不稀奇,只要你一不小心,失去了可以弹琴的手,马上就会被无情的乐坛淘汰出局,然后会有更多的钢琴天才递补上来。你千万要好好珍惜自己这双可以制造梦想的手,这双可以弹琴的手虽然是天赋,还是得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和琢磨,才能真正发光。但要毁掉它们,只要一秒钟就足够了”
姜丞大手或轻或重地在她的肩颈部位一路缓缓按压,伴随着语重心长的话语,令唐安宁变得好安静。
她乖乖地趴着听他说话,纷乱得一直不肯休息的脑袋,终于渐渐清明。
他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地帮她按摩,整个房间充满沉默凝结的气氛。
他抽掉她颈上渐渐变凉的毛巾,翻了一个面,再度复盖上她的颈际。
“手给我。”
她默默抬起手臂,让他有力的手指很有技巧地揉她的手臂肌肉。
“你为什么不能弹琴了?”她低声问道。
他的手顿了一下,停了好久,才继续按摩她的手臂。
“我母亲是个钢琴家,她曾先后嫁给两任丈夫,也为两任丈夫各生了一个孩子,也就是我跟开妍。”他的语调平稳得听下出任何情绪。
“嗯。”她力求平静地点头;心里却紧张得快要麻痹。
她知道他正要努力告诉她一些很重要的事。
“她是个完美主义者,对音乐的要求偏执得近乎洁腐,不容许有任何的假疵。因此,她对钢琴又爱又恨。结果,因为压力过大,她染上酗酒的习惯,害得自己再也无法弹琴。”
“酒精中毒吗””她转过头来,轻声猜测。
“对。但是我发掘出具有音乐天分,于是训练我成为她生活的重心。小我三岁的开妍,音乐资质普通,不堪母亲严苛的训练,所以在十五岁那年逃到她父亲身边,死也不肯回到母亲身边学琴。”他垂着眼,仔细地用指节按摩她每一根手指。
“那你呢?”她翻过身来看着他,他顺势拉起她另一只手臂继续按摩。
“十六岁之前,我的生活除了钢琴和酗酒的母亲,其他什么都没有。”
“然后呢?”她屏住气息,等着他说下去。
“有一天,我忍不住苞朋友出去玩篮球,结果不小心折伤了手指。”
“折伤手指?所以从此无法弹琴吗?”
“不,医生说伤势很轻微,只要休息几天就好,不会有任何后遗症。”他摇摇头,眼神专注地捏揉她的指节。
“那”她不明白。不是折伤手指造成他无法弹琴,那是什么原因呢?
“但是我伤了手指的事,却让我母亲发了狂。”
“她气你不爱护自己?”
“嗯。她把我拖到钢琴前,要我用拆伤的手不断地琴。最后我痛得受不了,哭着哀求她,并且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伤到手指。”
“天!你母亲的疯了”
“真正疯的在后面。她因为无法忍受我的手指受伤,所以干脆敲破酒瓶,打算用玻璃碎片把她跟我无法弹琴的四只手一起废掉。”他放下她的手,缓缓拉起自己的袖子,翻过双掌。
她坐起来,细细地看着他的两只手腕,这才看出他的两只手腕上方十公分处开始,有数道不甚显眼的淡白色疤痕,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她倒抽一口气,全身发冷,惊骇地望着他。
“她她用玻璃割割”她的喉咙梗得好痛,说不出话来。
“我很幸运,只有皮肉伤,但是我母亲却失血致死。伤好了以后,医生说我的双手功能完全正常,但是我变得只要碰到琴键,手指的肌肉就会有如针刺,勉力弹奏的话,整双手就会痛到极点。从此以后,我再也无法弹琴。”
唐安宁捂着唇,眼眶因震惊而蓄积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滴到他淡白色的疤痕上。
姜丞垂着眼,怔怔地望着腕上烫人的泪水,沿着腕部滑落到床单,留下一道透明的水痕。
他的伤痕,仿佛流出了一道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