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回到家,满身的烟酒味,自己都受不了那个味道,忍不住先洗了个澡,然后把衣服丢进洗衣机,洗完澡,手洗袜子和底裤。
作为一个单身男性,每天都要洗澡,而且洗完澡一定要把衣服洗完,何安夏刚知道的时候也评价过,他的卫生习惯实在有点令人发指地好了。
他当年住宿舍的时候,虽然男生嘛,相处起来总没什么太多的麻烦,所以寝室关系好,但生活差距还是存在,尤其是卫生方面。陆幽是典型的上海男人,自然很爱干净,而剩下两个邋遢得不像话,袜子都是攒了一盆丢在洗衣机,常谈笑着说应对他们两个敬而远之。
洗完衣服他才发现手机有未接来电,是他妈妈打了六个电话过来。凌越皱了皱眉,知道有事,回拨过去,那边已经迫不及待接了起来。
他妈妈带着哭腔:“凌越啊,你爸爸身体报告出来了,医生说是肺部有很大片阴影,疑似是肿瘤。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凌越愣了一下,头皮一阵发紧:“妈,你先别哭了,你赶快订机票把爸带到北京来,我帮他约医生。”有他安抚凌妈妈终于安定下来,仍旧要哭却哭不出来的,估计也是哭累了。他再说多几句就挂了电话,打给当年医学系的朋友。
辗转几番终于约到了肿瘤科的权威医生,凌越揉了揉眉心。父母亲年纪都大了,他这样长期在外不是办法。既然已经选择留校做老师,他的工资甚至是绝对不够在北京买房的,那只能打着校内分房的算盘了。
凌越当初在自家那座小镇声名显赫,被长久叫作“神童”,其实也不过是头脑聪明些,念书好罢了。后来他考入市一中,也同样名声在外,都说他是天才。可是真的进入了大学之后,清华又是什么样的地方?人才济济,他这样一个小卒,自然也就不算什么了。就是他上铺的那个陆幽,虽然在男女关系方面蠢钝如猪,把心仪的女友石烟含逼得远走美国去了,自己还追了出去,最终却还是失败了,他也没能拿到绿卡,还是回到上海当打工仔,即使这样的发展下,当初的陆幽其实是生物系的一朵奇葩——轻轻松松完成所有实验不说,平时永远不上课,只知道打游戏,但到考试时期永远全系第一。陆幽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的人物,却可以看出清华人才辈出,所以哪里轮到他这样的来当天才了?
相形之下凌越也不过是勤勤恳恳拿国家奖学金的存在而已。所以他如今成了一个普通教书匠,也并无怨言。
大学的时候,凌越性格比冷淡还要冷淡,简直疏离得不像话。倒不是逐渐自卑了,虽然没那么自信,但那些虚名也不过如此,凌越还不至于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他宁愿过孤寡的生活,像是自虐,也像是自我解脱。
若说凌越性格冷淡,但他也不是不自信的,中学时代有太多的美誉和关注,他一直是人群的焦点,恍惚中他也会自信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鹤立鸡群。可是事实上,他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清华的几年生活,将他的自信也磨灭得差不多了,他成了众多理工男中同样勤奋的一个人,而再没有任何光环落在他头上。
高中当时尚且有人觉得他长得不错,但真的到了清华这样的地方,大家也比较喜欢看大脑的发达程度,而不是取决于面部基础了。所以凌越自知没什么特殊之处,也没有一技之长,反而是安安心心蹲教职比较适合他。
如果真的关系到要将父母亲接到北京,他就不得不再做打算了。
当初父母亲对他寄予厚望,然而他留校做老师之后,父母亲似乎也颇为此骄傲。凌越有时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他是他们的孩子,所以他做什么就都是优秀?还是他们的厚望,其实也不过尔尔?但理工科出身的人一向思维简单,所有想法也到此为止,他没有去钻牛角尖。
这两年母亲对他的婚事催逼得厉害,他应卯一样也由着这边亲戚张罗了几个女孩子,彼此见了面也就没有下文,只能让母亲更添头痛。凌越总希望她做点别的,来分散注意力,少为他动这方面的心思。
只是如今她头痛的事情却变成了父亲的身体,凌越就更觉得头痛不已。
哈,和他当时那个芳邻比起来,父母亲简直可以用“良民”来形容。他们安分守己,一辈子老实巴交,只是到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好报。
当时的芳邻……凌越躺在床上,默默看天花板。他住在教职工宿舍里,是免去房租的,房子还算不错,六十平米都归他一个人。装修简陋,四壁斑白,只是他看着天花板却觉得晕眩。他回去过很多次,后来就找借口,假期也留在北京打工。他不知道自己在畏惧些什么……苏文微离开之后,她让她那个远房姑姑去接手了房子,很快房子被顺利卖掉。凌越问了很多次苏孝琳姑姑,苏文微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可是都没有答案。
他问过不止苏孝琳姑姑。他问了很多人,很多人。但这个世界上,她认识的人那么少。他才发现他根本无法通过人和人的关系网来找到她。她早就六亲不认了,不,不是,是她早就孤苦伶仃。她一直单打独斗,他想要陪伴,却怎么也做不到。
凌越问她的下落,问她的近况,只是谁都不能给他答案。人海茫茫,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她,竟然可以一点音讯都没有。她消失了。
彼时她和迟曦来在一起,他怨恨过,甚至嫉妒过那个与她同样、同时消失掉的混混头目,可是他却无能为力。无能为力的是他。至少那时候他依然找得到她,他从来没想过她会消失得这么彻底,一干二净,再不出现。
她好像人间蒸发。
到如今,已经十年了,他们没有再见,没有再见哪怕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