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剑宁大叫一声:“姬文央,你?你是姬文央?”
那人不答,却一皱双眉,喃哺道:“怎么这一次发作得这么快?”
接著便是面色铁青,双掌一手抚胸,一手附背,喘气连连,似乎疗伤又进入一个紧要关头。
剑宁一连和他说了好几句话,却始终没有回答,心中不禁微愠,但是侧目一瞧,看见他左手按在胸上,肘上用两条树干扎绑住,分明是手臂折断了的模样,想到他白发皓皓,竟然身受如此伤痛,又不禁大为同情,这时候,那人额上,颊上全见了汗,双眉紧紧蹙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剑宁站在一旁,爱莫能助,他呆呆望着地上那‘姬文央’三个字,心中不禁又惊又疑,暗道:“如果他就是百步追魂,那么,那么常败翁沈老前辈必然是胜了”
他想到这里,不禁心中一阵窃喜,但是他忽然又想道:“也可能是两败俱伤啊”他想到草坪上那一滩血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这时候,那人忽然全身一阵抽搐,剑宁低头一看,顿时大大吃了一惊,原来那人这一阵子汗如雨下,两只手一前一后不停地点著,剑宁骇然暗道:“他竟一心两用,双手同时遍点前后周身要穴,此人功力之高,当真是闻所未闻的了。”
那人双手一前一后愈点愈快,全身衣衫几乎已经湿遍,剑宁细细注视之下,只见他双手动得虽快,但是每一指点出,都有一种龙腾虎跃的气势,似乎是一指所向,便能控制全盘一般。
剑宁也曾跟摩云客学过一些点穴的功夫,但是那曾见过这等点穴神技,当下不禁浑忘一切,眼睛心神都随著那一指移动。
他暗暗不由自主地叫道:“神庭,后官,玉枕气海,好,好了,还差华盖一处了呀——”
忽然之间,他不禁惊叫出声,原来那老人点到最后‘华盖’要穴时,却斗然手腕一重,一指点歪了数寸——
只见老人面如醉酒,于根紧咬,猛然开声吐气,抬起手来,那只左手这时竟如有千斤重量一般,他似运出全身劲力,才把左手抬起,再次向‘华盖’点去——
奇的是方才运指如飞的手掌,这时竟然笨拙无比,一指点下,仍然差了几分。
老人脸上露出绝望之色,面色更加红了几分,剑宁知道这最后一穴若是点不中,老人立刻就得血气暴裂而死,他瞥目一望,大叫一声,原来那老人左手肘上扎著的布条已经松开,树枝做成的绷架已经脱落,那只手臂从肘下折断,软绵绵地垂著,剑宁暗道:“难怪他再也无法运劲点穴——”
当下提起真力,猛然一指向老人华盖穴上指去。
剑宁的中指触著老人的华盖穴上上立时感到一股强大无比的劲道沿著他的手臂传了过来,他大吃一惊,猛可向后倒翻出丈馀,而那股暗劲却依然不受阻止地传上身来,他只觉全身血气一震。
猛可听得那老人大喝一声:“快快放松真力!”
剑宁天生反应敏捷无比,他闻言之下,立刻速捷无比把贯注百骸的真力一收,霎时觉得另一股阳热无比的劲道充入全身穴骸,自己的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出,‘碰’的一声,背臀撞在一棵碗口大松上。
只听得‘哗啦啦’一声暴响,那棵松树‘卡察’一声中腰而折。
剑宁爬起身来,觉得背上撞得好生疼痛,但是胸中血气却是平稳无伤,回目望着那整整齐齐被撞断的松干,不禁又是骇然,又是不解。
这时那老人竟在一刹那之间,面色恢复如常,他睁目道:“方才老夫连点全身七十二穴,点到第七十一穴上,已把全身穴道淤气逼聚华盖穴上,你这一指点下,立刻将级气导出体外,但是部沿你之手臂侵袭而上,你若聚气相阻,必然受到内伤,是以老夫叫你放松全身真力,如此外动化为内力,你便最多受点外伤罢了。”
剑宁听得茅塞顿开,恍然叫道:“那么这和‘隔山打牛’的功夫是一个道理啦,‘隔山打牛’可以力道传出中间之人,而中间人丝毫无损,方才我力道一散,便成了中间之人,而那力道就全打在松树上了。”
老人喜道:“你这娃儿可聪明得紧啊。”
剑宁想了一想,懦嚅道:“前辈可就是百步追魂姬姬老前辈?”
老人双目一翻道:“老夫正是姬文央,你害怕了吗?”
他说时脸色一沉,那当真如凶神恶煞一般,就凭他这一句话和这一瞪眼,武林中人端的是闻风丧胆,但是剑宁除了两日前从飘零仙子口中听到百步追魂之外,对这个大魔头可说没有什么印象,当下大笑道:“怕什么?”
姬文央倒是吃了一惊,他仔细打量了剑宁一下,忽然冷冷道:“你是什么派的?”
剑宁还没有回答,他已抢著道:“你可是少林派的?哼,少林的宝相禅师死在老夫掌下。”
剑宁正要答不,他又道:“你是武当的弟子吗?哼,武当三侠中的洪老大被老夫打折双腿”
“你可是昆仑的?嘿嘿,昆仑老人是老夫掌下游魂。”
“你可是青城的?青城羽士也是在老夫掌中送的命,嘿嘿”“你可是峨媚山的?峨媚极乐大殿前的千年石狮是我姬文央一掌打碎的哼”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双目一翻,冷哂地望着剑宁,嘲弄地道:“怎么?咱们是友是敌?哈哈,你一定开始在心中后侮救了这个师门大敌,武林魔王之命吧,哈哈。”
剑宁从飘零仙子口中听到百步追魂姬文央杀人不眨眼的凶迹以后,心中对这个人很奇怪地产生一种难以明言的感觉,当敏珊哭叫道:“摩云客,摩云客,他杀的人不比姬文央少”
他的心中更是震动了一下,无形中他把姬文央和心中最敬佩的摩云客拉在一块儿也,现在他听到姬文央亲口说出这些事来,他望着姬文央那恶狠狠的样子,当下心中大是失望,茫然道:“那么,那么你当真是罪大恶极了”
姬文央大笑道:“哈哈,一点也不错,罪大恶极,这四个一点也不错,你快滚吧,莫要惹得我性起,连你也宰了。”
剑宁实在不愿看到姬文央那凶狠模样,他转身道:“可是,我知道,你是被常败翁打伤了。”
他说著,已经走出了五六步,却听姬文央大喝一声:“站住,你说什么?”
剑宁转过身来,只觉姬文央的目光如利刃一般,他不服气地瞪视道:“我知道,你是被常败翁打伤的!”
姬文央举起右掌来,怒目瞪著剑宁,剑宁暗暗提气戒备,姬文央却忽然笑道:“不错,老夫差点没有给沈百波打杀了。嘿,你怎么知道的?”
他口气颜色虽都变得和缓,可是那只高举头上的巨掌却未免显得有点尴尬,他轩了轩双眉,随势把手放在头上,理了理头上的乱发。
剑宁道:“前日晚辈遇著沈老前辈,他老人家说是要寻你一战——”
姬文央想了想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的弟子?昆仑?青城?武当?不会吧,沈百波怎会与这些名门弟子打交道?”
剑宁一字一字地道:“方才你一连串说的派别,都与小可无关。”
姬文央咦了一声,忽然伸手一掌打到,这一掌无声无息,直到剑宁身前数尺,剑宁才发觉拳风隔空袭到,他急忙双掌一撞一分,退了两步。
姬文央脸上露出无比惊异之色,他喃喃道:“原来是唐敏的弟子,奇了,奇了,唐敏这等流浪汉居然收了徒儿?”
剑宁道:“摩云客唐敏是晚辈师兄——”
姬文央更奇道:“那怎么可能?雁荡老人死了已有二十年”
剑宁道:“不错,晚辈正是雁荡老人身后的弟子。”
姬文央点了点头,忽然道:“你走你的路吧。”
剑宁想了一想,便点点头道:“好,前辈多自珍重,小可这就走啦。”
姬文央点了点头,那松蓬的头发随著他点头之势上下一振。
剑宁似乎觉得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一面反身而行,一面喃喃道:“就这么分手了吗?就这么样分手了吗?”
但是立刻他又觉得好笑地暗道:“人家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不这么分手还要怎样?”
他霎时之间又想到那常败翁的面容,那笑声,枯寂中带著嘲弄:“萍水相逢,是怎样相逢,就怎样离别,这是最好不过的安排了。”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离开了那阴暗中的草坪。
姬文央抬头看了看天,天边猎人星座亮了起来,他呼的一声站起身来,向四方的天凝视,口中喃哺地道:“糟啦,时间怕要赶不上了——”
他大踏步快跑了两三步,忽然一阵头重脚轻,使他跌坐地上,他自己把了一下脉,暗道:“唉,三日之内,我是无法举步的了,但是我姬丈央焉能失信于人?”
于是他喘息了一下,又爬起身来,但方一起立上刻一阵头昏脑胀,使他不得不坐在地下,他皱眉道:“我若不立时赶去.华老儿怎么得了?”
姬文央一世英雄,想不到竟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他一霎时间在心中设想了十几倏计较,但是没有一条计较是行得通的。
抬眼望处,只见唐剑宁的背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幌动!
剑宁从山坡上直走上去,他正在想:“方才我忘了问问他铁柱群在什么地方?”
忽然之间,姬文央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喂,姓唐的娃儿,回来!”
剑宁缓缓返过身来,远望过去只见姬文央正向他挥动白衣的衣柚。
他一跃而下,走向姬文央。
姬文央用右手捧住折断了的左肘,脸上有一种难言的神情,又像是激动,又像是痛苦,却是好半天不曾开口。
剑宁隐隐觉得这个使天下武林谈而色变的大魔头,心中必有一件秘密之事要告诉自己,他只沉著地等著,好在沉默对于他早已习惯了。
过了半天,姬文央道:“姬文央一生独来独往,从来没有求过别人,只是现下事已不得,要要”
他为难地皱著眉,似乎要他说出下面的话来,比举起千斤重物还要困难,只见他挣扎了半天,仍没有说将出来。
“要请你”剑宁不待他说下去,立刻大声道:“要我去做什么事?”
姬文央闻言如释重担,额上已经全是汗水,他缓缓道:“你可知道‘多事老人’之名?”
剑宁茫然摇了摇头道:“多事老人?多事老人?没有听过。”
姬文央道:“从此西去,翻过两个山峦,你必能看见一座柱形山群,那便是‘铁柱峰’”
剑宁惊叫一声道:“啊!铁柱群”
姬文央道:“什么?”
剑宁知道若是说出自己上铁柱峰另有事情,这‘百步追魂’姬文央必然傲而不愿再将所求之事说出,当下忙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对这大魔头竟有一种深厚的感情。
姬文央道:“在那里,你将碰上几乎整个武林各派的门人,各大名门正派的弟子——”
剑宁奇道:“他们上铁柱峰干么?”
姬文央冷笑一声道:“哼哼,他们要围攻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剑宁听得直觉地义愤膺胸,但是他立刻冷静下来,心想这如何可能?
姬文央的语气冷得像冰一样,他沉声道:“那个老人不懂一丝武艺,却是旷世难逢的大奇人,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侠义好人的话.大概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哼,其他的,什么少林武当,昆仑华山,全是一丘之貉。”
剑宁觉得他的话多半有点偏激无理,但是他声音中充满了信心和力量,生像是教人听了不能不信的样子。
剑宁心中一动,问道:“那老人就是‘多事老人’?”
姬文央道:“不错,正是他。”
他点了点头,忽然厉声道:“姓唐的,我只问你敢不敢身负与名门正派为敌的恶名去做一件真正的侠义之举?”
唐剑宁毫不犹疑,朗声道:“只要是义之所在,莫说几个名门正派,便是天下武林一齐得罪了,唐某何惧之有?”
姬文央喜上眉梢,续问道:“你愿意背上一生恶名做自己衷心愿做的事,还是为了美誉令名干自已不愿之事?”
剑宁大笑道:“我不愿干的事便是刀架在脖子上姓唐的也不会皱一下眉,别说什么美誉命名,令名美誉算得了什么?”
姬文央大喜叫道:“好,这才不愧是个好男儿,也不枉了咱们相交一场。”
剑宁被他这几句话一问,天生的本性全流露了出来,姬文央大声道:“既是这样,你便赶快去救那‘多事老人’”
剑宁听他口气,那原先尴虺的客套全无,似乎是对著一个知心老友说话一般,转身便要上路。
姬文央道:“且慢,我传你几招掌法,管叫那些正派弟子吃不完兜著走。”
剑宁豪气飞扬,也不言语,便反身停了下来。
姬文央仰首想了一想,忽然在地上拾起一枝枯枝,正色道:“老夫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将十招掌法传你,但是碍于时间,能不能领悟,那就要看你了。”
说著他伸手用枯枝在地上勾了一个人的姿势,剑宁见那姿势甚是平常,只是一手微变,一手直伸。
抬眼却见姬文央面色十分凝重,似乎是在思索如何把一招绝世奇招在这简单的图姿中表示出来。
剑宁这些年来苦练唐师兄遗留下来的雁荡内功,表面看来进境甚慢,其实已经具有极上乘的内功根底,只是他没有把这内家神功和所学的雁荡武技招式揉为一体,是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具有多少功力,尽管他的功力和招式都相当纯熟.但可能发出之威力其实只有十之五六,这究竟是无师自通的大缺点。
他再次仔细观察之下,已经发觉一桩奇事,他把地上画的那人若是当做敌人,则他发现无论自己用什么招式进攻,似乎都无法从那人一伸一曲的双手中漏进,换句话说,那人虽是如此笨拙的一个姿势摆出,却已稳立不败之地!
他一念及此,愈看愈觉那人一曲一直的双手中奥妙无穷,抬眼再看姬文央时,只见他此时振枝疾画,在地上已经画到第十个人姿。
剑宁见他虽在地上勾划,执枝之手却如托了万巨重物,袖口之间发出呼呼劲风,只见他把第十个人最后一笔勾好,曲指一弹,那截枯枝挟著一声呜呜怪响比劲矢还要快地飞了出去,‘夺’的一声竟然钉入一棵大树,深达数寸!
这截树枝已是枯朽不堪,想是昨冬凋落的残枝,却被他一指弹出.如利钉一般钉入大树,姬文央一弹之劲可想而知了。
姬文央道:“这十招乃是老夫‘百步追魂掌’中的最后十招,你周敌之际,只要不顾一切连环把这十招施就成了。”
剑宁遗:“若是对方功力高”
姬文央一瞪双目道:“武林中能接下这十招已没有几个人了,还有什么‘若是’?”
说著便把十招的要诀连说带比地解释给剑宁听,剑宁理解力特强,一听之下,已把姬文央这套威霸武林的掌法明了大半,他虽然自幼即苦练摩云客所授的武功,但是那曾想到世上竟有这等精奇狠毒的掌法,一时之间,望着姬文央那须发俱贲地豪情,不禁呆住了。
姬文央原本疲累不堪,这时却是精神奕奕,口说手划,这时他正传到第八招‘无常过桥’,抬头却见剑宁目光凝视,似乎有点滞然,又似有点心不在焉,他不由停口皱眉道:“可是我说得太快吗?”
剑宁不答,姬文央不禁微怒道:“你在想什么?”
剑宁精神一凛,问道:“前辈方才所说的这招‘无常过桥’,晚辈觉得有点不明——”
姬文央愠道:“你没有专心听自然要不明了。”
剑宁却正色道:“晚辈觉得前辈所言那一掌一腿同时递出之式,似乎远不出图上这一腿跨得神妙——”
说著就照著地上划的那个姿势一腿踏出。
姬文央呆了半响,忽然长叹一声,剑宁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嚅嚅道:“晚辈只是胡乱猜忖的”
姬文央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好,好,都怪我多事,你还是自己照著地上这些图画参悟吧——”
剑宁以为他是生气了,连忙道:“前辈千万不要生气,晚辈不明之处还望前辈指点”
姬文央大笑道:“方才你所说的那句话正是我这招‘无常过桥’全部精华所在,便是我方才向你解说时,几十句话也不如你那一句话中肯,我说的那些都是白说啦——”
他摇了摇头,续道:“真不料世上真有你这等聪明的娃儿,你还是快些自己看着参悟吧,我瞧一定比我七嘴八舌地解说要强多啦。”
他看剑宁仍有一点不放心的样子,便笑道:“我说的可是实话,你别替我老儿难过,我老儿素来口才不佳,辞不达意也是甚为稀松平常之事,倒是你快些把这十招学会好去办事。”
剑宁实在不知如何应付这局面,他只好望着姬文央笑一笑,姬文央也对他一笑。
姬文央闭上了眼睛,等到他再睁开眼睛时,只见皓月当空,已过了一个时辰。
他问剑宁道:“都看懂了吗?”
月光下只见剑宁面上扬溢著一片如痴如狂的神色,他不待回答,已知剑宁已尽得其中精妙,正陶醉在无比快乐中。
这种情景对姬文央来说是熟悉的,每当他悟出了武学无上妙谛时,他在寝寐中都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而剑宁如此小小年纪,竟然能领悟到这种境界。
于是他的嘴角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是那么轻微,但是他脸上那种令人战栗的煞气却被这一丝微笑完全掩盖住了。
当他嘴角上的微笑消失时,他严肃地对创宁道:“孩子.可以动身了吧?”
剑宁似从梦中惊起,他仰首望了望天,朗声道:“是的,姬老。”
姬文央道:“今夜你至少要碰到二十以上的敌人。”
剑宁到底没有和别人交过手,他忍不住问道:“敌人强吗?”
姬文央冷笑了一声道:“说强度,倒也不见得有多少斤两,说弱么,大约都不会比你差到那里去,嘿嘿,二十年后武林全是这批人的天下。”
剑宁道:“是青年高手?”
姬文央点首道:“大半是,嗯,如果我猜得不错,峨嵋的必是那‘天罗魔’翁白水,崆峒的则必是‘一指剑’左萍了,武当么,不是秋月真人就是他的小师弟丘九洲,至于少林么,大概总是金刚院主持铁龙老和尚了还有江南绿水七十二路总瓢把子艾锟”
剑宁虽然没有听过这些名字,但是从姬文央的口气看来,这些人分明全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高手,否则以百步追魂姬文央的高傲,怎会知晓他们的名头?
但是他可不怕,正是所谓初生之犊,他只把那几个名头略略在脑海中记了一下。
姬文央道:“凭你的能耐,自然无以和这许多人抗衡,但是你必须尽量拖延时间,三日之时,老夫必能赶到,若是支撑不到三日,唉那也不必说了”
剑宁道:“前辈还有吩附吗?”
姬文央双眉一扬,大声道:“我可要再提醒一句,你此去乃是为一素昧平生之人——甚至可以说是为了一个大魔头去和武林正派为敌,你竟毫无顾忌么?”
剑宁大声道:“晚辈没有读过多少书,也不识得什么大体,但是晚辈觉得‘义无反顾’四字确是男子汉大丈夫理当所为,前辈不是保证这事是出于‘正义’二字吗?”
姬文央闻言,忽然仰天大笑,他对著黑漆漆的天穹大声叫道:“老天啊老天,想不到这‘正义’两字从姬文央口中说出,世上除了你以外竟还有一人肯相信,老天啊老天,便叫我姬文央即刻粉身碎骨,又有何憾?”
说到最后,雨滴英雄之泪已沿著他的脸颊流了下来,剑宁心中一阵激荡,他暗暗呼道:“什么是是?什么是非?难道这世上被人称为邪魔的人全是好人吗?难道世人所说的善人却全是庸俗的大呆瓜吗?”
只因他一心最崇拜的摩云客唐师哥,被人视为大魔头,使他对姬文央产生了异常的感情,而也使他生出了这种古怪的念头,也只因这一个怪念头,终于使日后的武林惹起了无穷的风波。
姬文央恢复了常态,他一字一字地道:“孩子,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救人于溺,结果反会使人更溺于水,当此之际,你是伸手救人还是袖手旁观?”
剑宁毫不考虑地答道:“救人该为便为,那管什么结果?”
姬文央大喝一声“好”双目暴睁,再问道:“今有两途,一可以使你一夜之间生命之辉煌尽放,譬如说,成为武林第一高手,但是次日便会死去,另一则可使你舒适平庸安渡一生,你愿选择那一条路?”
剑宁想了一想问道:“这世上是好人多还是恶人多些呢?”
姬文央道:“那自然是恶人多了。”
剑宁道:“朝闻道,夕可死矣,晚辈愿选择第一条!”
姬文央呵呵大笑道:“哈哈,姓唐的,你可真是老夫毕生第一知己,便从此刻起,咱们以兄弟相称吧!”
说著也不理剑宁便喊道:“唐老弟,此后若是有用得著姓姬的,只要招呼一声文央兄,我必然千里赶到。”
然后他长笑一声,挥手道:“你快去吧。”
黑夜像一头猛兽,虎视耽耽地注视著大地,而月亮就好像它的独眼,是何等地令人心寒。
山风在唐剑宁的耳边,呼呼地吹著,周遭的树林都劈劈拍拍地相互撞击著,就像狮虎在攻击猎物之前,用爪子摩擦地所发的声音。
剑宁的心早就飞到铁柱峰去了,那里有他未见过面的师父雁荡大侠之‘白虻三式’,还有一个待援的‘多事老人’。
想到‘多事老人’,他便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他本来以为‘常败翁’是天下最古怪的外号,但那知道还有叫做‘多事老人’的人?他自以为幽默地想:“老年人本来就爱管闲事,偏偏又是个多事的老人,也难怪天下武林要群起而攻之了。”
他边走边想,想到好笑处,也兀自噗嗤地笑出声来。忽然,他听到背后有人走路的声音,他迅速地转过身来,右手已自把住剑柄,但是,在昏暗的林子里,阴风阵阵,那来的人影。他在江湖中的阅历虽浅,但是胆量可不小,他知道附近一定有会家窥示在旁。
他装作不知道似地说:“风吹草动,一定是吉生夜行,管他的。”
不料身右十多步的一丛树中,传来一个豪爽的声音道:“我艾锟跑江湖也跑了十多年,可没人骂我是吉生,你是何人,大胆到了这个程度?”
唐剑宁一惊,想来这人就是江南七十二条水路的总瓢把‘出水云龙’艾锟.但他也报之以冷声道:“小可林钱塘。”
艾锟哈哈大笑,从树丛中跳出来道:“原来是崂山一鹤,久仰久仰。”
唐剑宁反倒一怔,他本来是把自己名字颠倒过来吓唬人,不料硬是有个‘峻山一鹤’林钱塘此人,此时只得将错就错道:“艾帮主名闻大江南北,小可真是幸会。”
艾锟是一个黄面汉子,虽不魁梧,但也蛮威武的,此人出身何派,尚罕人知,但十年前,一剑横扫长江,创下今日‘铁船帮’的基业。
他到底是绿林中的大哥儿,人是爽朗的紧,他挑起大拇指,对唐剑宁笑道:“林兄自山东不远千里而来,可为的是铁柱峰上那位朋友?”
唐剑宁心虚,虽然明知他把自己当作友人,但也当堂打了几兀,忙反问道:“艾帮主也是为了那‘多事老人’吗?”
艾锟恨声道:“正是!”唐剑宁见他怒上眉梢,一双虎目,酌酌发光,知道他与‘多事老人’一定有什么血海深仇。唐剑宁从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是一个好汉子,心中不禁为自己将要与他对敌一事,感到遗憾。
他们在昏黑之中,走了二十来步,忽然,自一片竹树之后,有一人嘻嘻冷笑道:“艾帮主久违啦!”
艾锟连步子都不放慢,但脸色为之一沉道:“翁大侠,咱们真是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又朝相了,我艾某如有什么不对,尽管招呼过来。”
那人阴阴地道:“好一条汉子!”
自他身边,可有一人大声道:“艾兄翁兄,我左萍大胆地插一句话,兄弟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就请暂且搁下,咱们同心协力!先和那老贼算个清楚再说。”
语声方息,两人已从树后走出。
唐剑宁见是两个文士打扮的人,一个人长得鹫脸枭眼,一付尖酸刻薄相,那像个读书人?倒像是讼棍之流的没落文人,而另一个却十分清秀,行动之间,自有一股潇逸之气,心想这两人气质全不相同,怎会凑合在一起。
那长相十分讨厌的家伙,先是瞪了艾锟一眼,然后又慢条斯理地仔细打量著剑宁,好像存心找碴子似地。
艾锟见他仍是一付无礼相,那受得这股闲气,正自按捺不住,便要发作出来。
那飘逸文士见状忙哈哈一笑道:“敝人崆峒左萍,这位是峨媚翁白水,翁兄,这位恕在下眼拙,敢问尊驾大名?”
唐剑宁一心想赶去铁柱峰,也不愿节外生枝,此时便不管艾锟愤怒之色.忙接口道:“小可林钱塘,久仰二位大名。”
翁白水仍是极傲慢地哼了一声。
左萍双眼之中,忽然闪过一丝惊讶的目光,但瞬即恢复原状,他慢慢地说道:“不料鼎鼎大名的崂山一鹤,竟是青年若甚,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剑宁见他们都不认得真正的崂山一鹤,心中不由放下了一块石头,便笃定了许多,他笑道:“想来两位也是要到铁柱峰去的了?”
翁白水自顾自地走着,左萍笑着道:“我们在雁荡山中,已白走了多日,却偏偏找不到这铁柱峰,真是奇怪,难道是那‘多事老鬼’吓人不成?”
艾锟打破了长久的沉静道:“那老家伙有百步追魂姬文央作护符,要吓我们作什么?不过,到时候,大家走着瞧,我倒要看看姬文央可有三头六臂?”
唐剑宁听得他们的言语,心中是又惊又奇。
这个‘多事老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物,为何天下最怪僻的姬文央要拚命救他?
他们无声地往前走,但妙的是,除了剑宁,三人都不知铁柱峰在何处?他们只是沿著山路往前走,希望能遇到个识路的樵夫。
四人之中,翁白水和艾锟之间显然有过梁子,因此两人互不理睬,而唐剑宁却心事重重,又恐多言会露出马脚,让人家看出自己是冒牌货,所以也不开口,剩下一个左萍,他想说话.也只有唐剑宁偶而地搭搭腔,未然也没有劲了,因此他们好像是在比脚劲似地,往前奔去。
唐剑宁不时地看看他们三人,他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他和他们转眼便要成仇,到时候,那真的林钱塘可要被人错怪了。
他想:要是唐师兄还活著,那可多好?凭他那身功夫,还有什么可虑的?
于是,他有些悲伤,他想到了飘零仙子的身世,他想到了唐师兄所作所为,他很奇怪,自已明知唐师兄曾误了两个女人的一生——敏珊和她的母亲,但自己何以仍然崇拜唐师兄呢?
于是,他进一步地连想到了敏珊,那么美的容颜.真如一个下凡的仙于,他想着想着,嘴角上便自然地浮起了一丝浅笑。
左萍走在他的身边,他拉拉剑宁的衣袖轻轻道:“林兄。”
剑宁转过头来,发觉左萍的目光是一种疑问的态度,他有些震惊,他直觉地意会到,左萍可能和崂山一鹳是熟悉的,因此,他报之以微笑道:“左兄,可曾听到掌声?”
左萍只得把自己的要问的话搁开,他敛神细听,在右手十多丈处,正有一个武林中人在运掌劈石,他再回目一扫,见到翁白水和艾锟也自觉察到,他忙以目示意。
在急切奔跑之下,四人呼地一声,皆硬生生地转了个弯,左萍是最先发动,以为自己必是最快.那料到耳边一阵急风,吹得他方巾往后飞扬,原来是‘崂山一鹤’已自超过他三步,他不由大惊。
但在瞬刻之间,三人都是全力施为,那会注意到唐剑宁是用何种身法,因些,他们都为之动容。
剑宁首先扑到方才掌声起处,左萍见他忽然收脚,以右足跟为轴,滴溜溜地打了两个转,已自消去那股威猛无比的前冲之势。
翁白水惊道:“陀螺绕体!”
原来这是崂山派绝技之一,也是剑宁所知道的唯一为崂山派之一招,当年摩云客唐敏教他此招的时候,只不过是因这‘陀螺绕体’确有独到之处,但那会想到,十年之后,竟会帮了他一个大忙?
左萍暗暗纳罕,他这一手明确地表示出,眼前的实在是崂山门下,因为,他的动作是如此之纯熟!
三人见到唐剑宁忽地止步,知道是有所发现。
只见翁白水枭笑一声,身形往后一仰,便消去了几分冲力,然后每一只脚落地之时,都斜斜往前微踢,唐剑宁喝采道:“步步生莲,好!”他整整走了三步,已停住身子,而每一步的脚印,都只有脚尖和前半脚,只因他连续踢脚之故,所以和‘步步生莲’这个名头,是非常适合。
而艾锟存心和翁白水别别瞄头,他吐气开声,全身真力猛地往上一提,身子硬是轻了许多,往高拔起,在空中连连三个跟斗,身于借势往下一落,竟不前不后,立在翁白水身旁。
他大笑道:“这手自己杜选的粗功夫,真污了林兄的法眼。”
言下根本没把翁白水放在眼里。
唐剑宁佩服他的豪性.因此忙道:“艾帮主人称‘出水云龙’真是名符其实,刚才那招不啻云中之龙,真个多采多姿!”
翁白水哼了一声道:“出水之龙!”
这分明笑艾锟像离山之虎,龙离水而不入云,不乾渴而死才怪,艾锟勃然大怒。
幸好左萍此时也早停住了身子,见状忙问唐剑宁道:“林兄可有任何发现?”
唐剑宁哦了一声,指著路旁一块石牌道:“你看!”
左萍凑近来一看,喜道:“真是只恨身在此山中,不识卢山真面目啦!我们早已在铁柱峰上了,艾帮主,翁兄,你们说是不是要笑死人。”
艾翁两人也只得走过来一瞧,只见那石牌已被人用手劈去一角,上面刻著三个已弥漫了的大字,正是‘铁柱峰’三字。
艾锟见那断碑上,尚留下一个极清新的掌印,血红色的,他不由一惊,抬头望一望左萍道:“血印掌!”
左萍也奇怪道:“漠南金砂门也不远千里而来凑热闹啦!”
翁白水双目一翻,傲然道:“一定是葛宏赛那小子。”
唐剑宁心中暗暗嘀咕,怎么连金砂门这等处在边远地方的宗派,也会来凑这淌涡水,怪不得姬文央要如此重视这次约会,而自己也因之得其真传了。
他完全没想到失败两字,因为,他是身兼近百年来武林两大怪人——百步追魂姬文央和摩云客唐敏的真传,他有当今天下舍我其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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