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见前面黑黝黝一个市镇。
见了市镇,阮天铎顿又怔着了,这才想起,仙女庙本是一个市镇么,并非是庙宇,这么深夜,云娘和锦雯还有百了神尼住在何处?他哪里去找?
但随又一转念,此地既名仙女庙,总得有座庙宇,百了神尼是出世高人,定是带着她们住在庙中,我何不拣那庙宇中找去。
当下将马拴在一个林中,飞身上屋,哪知一抬眼,见东北角上果然有座高耸的殿脊,飞角流丹,盘龙舞凤,似是一个香火顶盛的寺庙。
阮天铎哪敢怠慢,翻房越脊,直向东北角扑去,转眼即到,绕到山门看时,果然“仙女庙”三个金字,高悬在山门上面。
阮天铎自是喜不自胜,才想伸手拍门,倏又忍着了,心想:“这般深夜将庙中人惊醒,若是云娘确住在庙中,还没什么,若然她们不住在这庙中,深夜将人吵醒,岂不被人见怪么?”
心中这么一想,便不再拍门,一晃肩,越过矮矮的庙墙,只见迎面是座大殿,殿内尚有灯光射出。
绕过大殿,两面是抱廊,中间是一个很大的荷花池子,池子对面,是一片竹林,竹林中灯光掩映,隐隐有几间禅房。
阮天铎一想,若是神尼和云娘等人住在庙中,那么必是被接待在这禅房里,当下晃身向禅房前扑去。
还未到禅房,忽见那窗下人影一晃,似是有人忽然隐去,阮天铎心中一惊,暗想要是百了神尼住在这里,什么人敢来窥探?
其实他忘了,他不是也来窥探么?只是他不是怀着敌意而来,所以忽略了自己。
心中正在诧异,忽听禅房内有人笑道:“师妹,你才回来么?天都快亮啦!”
这声音,正像在赛尔乌苏相遇的胡锦雯声音,兴奋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外,暗忖:“果然被我找着了。”
却听有人低声说了几句,那声音又小又细,听不出说些什么,只是那话声中,挟着几声轻笑。
阮天铎更是高兴得想出声相唤了,皆因,这小声说话之人,也是一个女人,不用猜,便料定是云娘无疑。
本来想向窗下扑去,忽见那灯光映着的影子,房中人正在宽衣解带,阮天铎更不便去了,心想:“她们在宽衣睡觉,我若到那窗下,她们定会疑我偷看了,云娘最是面嫩,别又因此惹起她心中不快。”
略一犹豫,心想:“我不如将她们引出来相见是正经。”
想罢!随手拣了一颗石子,抖手向那阶前打去,石子砸上石阶,发出一声轻响,房内灯光倏减,瞬眼之间,果是两条人影飞出。
阮天铎只道是云娘与锦雯出来了,高兴得向前迎了两步,道:“是云妹和锦雯么?我是阮天铎。”
话声才落,两条人影倏分,全都距阮天铎两丈以外站着,停身处虽在竹丛之下,窗上灯光照射不到,但阮天铎也能看得真切,不由心中一怔。
原来扑出来的,身段看来虽是两个女人,却不是阮天铎朝思暮想的云娘和锦雯,一个生得十分奇丑,面色姜黄,朝天鼻子,粗眉大眼,穿着一身宽大衣服,手中提着一柄绣绒刀。另一个虽是不丑,却面目呆木,白惨惨的脸上,毫无表情,穿着一身黑色衣裤,手中却握着一根齐眉棍。
阮天铎见不是云娘和锦雯,脸上好生尴尬,当下抱拳道:“两位姑娘别怪,自己是寻访两位故人而来,适才误会禅房中便是故人,所以投石惊动了两位,请别见怪。”
那白惨惨面孔女人冷笑一声,粗着声音说道:“深更半夜,你来找谁了?哼!别说得那么好,找人为什么不白天来?”
人家这一反问,阮天铎果然答不上话来,本来么?找人那有深夜跨墙而人的,再说人家又是两个女人,若惊动了旁人,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己是江湖上下五门人物的行径。
因是心中一犹豫,一时未曾答话,那白惨惨面孔的女人,毫无表情的又冷笑一声,道:“看你倒像一个人物,原来是鸡鸣狗盗之徒,你也不打听,这仙女庙中住的是什么人,好!我也不难为你,将你身边的剑留下,给我快走,不然?哼!姑娘今夜可要将你擒着,送官府治罪。”
武林中人,若叫将随身兵器留下,这可是奇耻大辱,阮天铎心中虽是有些不悦,但到底是自己理亏,仍抱拳道:“深夜惊动两位姑娘甚是抱歉,在下确为寻人而来。”
那丑面女人,突然宽衣振风,一晃到惨白面孔女人身边,身法奇快之极,阮天铎不由暗自心惊,心说:“倒看不出,她人虽丑,却有一身轻功。”
只见那丑女人在那惨白面孔女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那惨白女人又冷笑道:“你找的是谁?说来听听!”
阮天铎道:“在下有两个故人,听说随百了神尼住在这仙女庙中,在下特地由江宁赶来相访,因为不敢确定是否住在这庙中,又值深夜,不敢惊动庙中人,才越墙而入,适才因听声音相像,以为便是故人,这才投石惊动了两位,想不到是在下听错了。”
丑面女人始终不曾说话,手中弯刀动了一下,刀光闪闪,似是“哼”了一声。
惨白面孔女人又说话了,道:“谁信你这些鬼话来?你要不解下剑,我们可要动手了。”
阮天铎见解释了这一阵,她们依然不信,硬要自己留下剑,不由有些按捺不住怒气,道:“在下走江湖以来,尚没人敢要我留下剑再走,姑娘别欺人太甚!”
丑面女人哼了一声,刀光一闪,便逼进数步。
惨白面孔女人面也冷,-笑声更冷,道:“好!大约你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教训你,你大概不肯就范,别认为你了不起,今夜可要你识得厉害。”
说罢一展齐眉棍,横里一跨,一左一右,恰好又将阮天铎截着。
阮天铎见她们真要动手,不由掀眉怒道:“我阮天铎虽是深夜误闯贵寺,自问不是为非作歹而来,两位姑娘若是不谅,在下只有领教几手高招了,要想在下留剑而走,那是万难办到。”
话才说完,面孔惨白女人,嗤嗤一声笑出,但倏又忍着,道:“好啊!只是这庙中动手不方便,有胆子,我们到庙后去。”
阮天铎一生从没遇上过这种不讲理的女人,朗声笑道:“天下大约还没有我阮天铎不敢去的地方,好!姑娘要到哪里,我奉陪就是。”
丑面妇人霍地一晃身,早已掠至禅房转角处,惨白面孔女人抬手一招道:“有胆的来啊!你若是想跑,我也有本事擒你回来。”
说时,晃身随着丑面女人身后,向禅房后面去了。
阮天铎万没料到,云娘未找着,反而惹来麻烦,心想:“凌虚子老前辈绝不会骗我,大约云娘等人是住在客店之中,自己偏误闯至这庙中来,真是自取其辱。”
但已答应了人家只好跟着向禅房后面扑去,那禅房之后,正是两座高楼,中间一条石板路,那两个女人身影,正在前面并肩而走,似还在低低说话。
阮天铎傲然不惧,跟在两人身后向前走去,穿过两座高楼,便是一道短墙,两女回头望了一下,双双越墙而去。
他也掠身而出,那庙后原来是一片松林,疏疏落落,并不密茂,两女已背林而立,似是等着阮天铎前去动手。
此时已是鸡声报晓,东方已微现曙色,阮天铎突然心中一动,心想:“若是云娘等人又投宿客店之中,天亮必会起程他去,我若在此与她们纠缠,岂不又错过见面机会?”
当下离两女人两丈以外,停身而立,拱手道:“两位姑娘赐招,本应奉陪,但在下千里迢迢,为寻访两位故人而来,她们既未住在庙中,必在城中落店,现已天已快明,若她们离去,在下更难追访了,两位姑娘可否容我暂时离开此地,等将故人访到,再来庙中向两位姑娘领教?”
两女相对看了一下,仍是那面色惨白女人毫无表情的说道:“哼!谁听你鬼话了,你不过是借词想逃走罢了,可没那么容易,要走!你得先露两手,让我们心服。”
阮天铎见两女一再相逼,知道今夜不露两手,是不行了。暗忖:“我和她们纠缠则甚,不如将她们镇服了,快去找云娘是正经。”
因是急着要去追访云娘之故,不由也冷笑一声,道:“好!那是两位要我阮天铎动手,两位就一同上吧!我就空手接两位几招。”
说时,仍是潇潇洒洒,背负着双手,两女似是见他太以目中无人,惨白面孔的女人道:“师妹,咱们就教训教训他啊!别让他以后眼中没有我们。”
丑妇低哼了一声,两人霍地一分,刀棍并举,同时自左右扑来。
阮天铎微微含笑,等她们刀棍堪堪刺劈上身,蓦地一声长啸,身形一晃,让开刀棍,双手疾翻,便想扣着两女手腕。
哪知他可低估了两女武功,他快,两女也快,招未递满,两人倏地一错身,阮天铎擒拿手落空,两声娇笑声中,刀光棍影,又自两侧劈来。
阮天铎不由气往上冲,双掌倏翻,快似迅电,乘虚踏隙,左挪右闪,直想夺两人兵器,无奈两女武功不弱,似是知道阮天铎存心要夺兵器,全是招未递满便倏地闪身变招,而且身法奇快,绕着阮天铎像走马灯一般。
转眼就是十来招过去,阮天铎想不到这两女武功恁地了得,见久战两女不下,眼看天已快亮,哪愿纠缠下去,口中一声长啸,双掌一错,施展天都老人诸葛天荪绝传的脱影换形身法,笑声才落,身影竟失,两女兵器,几乎碰在一起。
两女似是一怔,阮天铎滴溜溜一盘旋.早巳转到使棍女人身后,骈指轻点灵台穴。
他因不肯伤了两女,故出手甚轻,哪知那女人一声轻笑,矮身回棍,不但让开阮天铎指尖,棍招“拨草寻蛇”反向胫上扫来。
丑面女更是旋风般卷到,刀光一闪,斜肩早又劈到。
阮天铎是绝不想再和她们缠斗下去了,要想徒手夺得她们两般兵器,知不可能,当下朗声一笑,绕身同时,已将袖中描金折扇撤在手中。
面色惨白女人脆声笑道:“这才像话啊!看你以后还目无不入?”
论武功,阮天铎却在两女之上,只是大家无冤无仇,阮天铎只想夺去两女兵器,让她们知难而退,哪知反被她们奚落,故扇一人手,便存心将两女兵器砸飞,真力运行右臂,一声长啸,手中折扇运行如飞,扇尖猛砸齐眉棍,左手骈指,立点丑女右腕。
两招都在两女招已递出,阮天铎撤身同时,两女再想要让,哪还可能,描金扇猛打棍身,面色惨白女人,双臂震得一麻,身子猛向后退,一根齐眉棍,竟弹出一丈以外。
那边的丑女撤腕得快,故未被点中,但似也骇了一跳,绣绒刀一摆,突然变了剑招,刀挽斗大剑花,身随刀进,竟使出了师门的分光剑法来。
阮天铎“咦”了一声,不由退了一步,望着那丑女出神,哪知就在此时,脑后风响,一阵香风扑来,阮天铎知是另一女人扑到,旋身挥扇。
就在他旋身同时,腰间长剑,呛啷一响,长剑竟被人拔了出去。
等到阮天铎再又回身,两女已如飞而去,瞬眼工夫,便隐入松林深处。
阮天铎一声暴喝,掠身疾追,入林不远,忽听左侧刷响一声,一条黑影,反而向身后掠去,阮天铎以为两女故意分逃,夺剑的正是那黑衣女人,哪肯容她逃脱,猛展脱形换影轻功,反身又追。
阮天铎见那黑影绕庙而走,心说:“若不将你擒着,我阮天铎便不算两位高人之徒。”
身形似轻烟,如流星赶月般,猛追出去,绕过仙女庙,那黑衣女人已跃上镇中房脊。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如脱兔,一个似鹰隼,不会工夫,已然到了河岸。
此时两人相距,正五六丈远,只见那女人突然奔上一只小船,船如箭矢一般,直向江心射去,等阮天铎到江边,那小船离岸,已是五六丈远。
阮天铎人未追上,反而怔怔的立在岸边,你道为何?原来那只小船,正是适才渡他过江的那一只,是以心下奇了,心想:“这不怪了么?莫非她便是装病睡在舱中之人,但她们为什么呢?”
脑中不断思索,总觉今夜这些事有点突然,若说这两个女人是敌?又送自己过江,在林外相斗,又好像没有敌意。
若说没有敌意,自己与她们素不相识,硬将自己长剑夺去,又是为何?要说她们想要那柄剑?那剑又并非珍品?要它何用?
心中不断萦回,总想不出一个道理来,他这一想,那只小船早到了江心,东方曙色已现,天已亮了。
这柄剑,他本是给了塞北观音的,是她负气出走时,并未携去,故阮天铎又挂在身边,虽然阮天铎不用,也是自己随身兵器,现在被人夺去,也算丢了人,阮天铎自二次下都兰哈拉山以来,可以说所向无敌,却不料今夜吃瘪在两个非友非敌的女子手里,连剑也被人夺去,心下甚是怏怏。
眼见天已亮了,不由望江叹了一口气,有心觅船,去追那黑衣女人,又怕错过找云娘机会,这才回身又向镇中走去。
此时天才拂晓,街上冷清清的,还没行人,但见有客店,便去拍门询问,问了数家,全说没有女尼和两个佩剑女子住店,转过第二条街时,所有客栈,已开了店门,问了一遍,全都说没有,到后来,一直把仙女庙镇上的客栈访遍了,使他大失所望。
他这一访,工夫可大了,已是辰时过后,忽然又想到仙女庙,心想:“那黑衣妇人过江去了,那丑女必已回到庙中,云娘未找着,我总得去讨回那柄剑。”
主意已定,便向仙女庙走去,到了山门口,略一犹豫,便昂然入内。
才走到大殿前,早见一个年老女尼向自己打问讯道:“施主叫是姓阮么?”
阮天铎吃了一惊,道:“师太怎的认识我!”
那女尼微微一笑道:“果然是阮施主,请禅堂待茶,老尼正有话相告。”
阮天铎不由奇了,忙道:“请问师太,住在后面禅房的两位姑娘可还在?”
老尼笑道:“早走啦!有一个姑娘留得有话,要我转告施主。”
阮天铎哪还等得,忙道:“师太有话快说,在下要去追她们!”
老尼看看日色,微笑道:“远了,这时去追,已赶不上啦。既是施主心急,老尼也不相留,那位胡姑娘留话,说她们已去神山,若施主要那柄剑,请去神山相见。”
阮天铎心中忽然明白过来,猛一跺脚道:“哎呀!我真该死,怎未想到是她们呢?那丑面女人,必是云娘化装,才会使出师门剑法,使棍的必是我那兄弟不是我那锦雯妹子!原来是她们在淘气。”
老尼在旁含笑点头道:“正是她们二人,施主也太粗心了,以致当面错过。”
阮天铎又问道:“师太,那神尼所居神山,可是佛门胜地的普陀山?”
老尼又点头道:“施主料得不错,神山正是南海岸的普陀洛迦,神尼正在那儿清修,施主若去,必有大造化呢!”
阮天铎哪还敢怠慢,忙别了老尼,返身出庙,再又直奔江岸林中,想寻着自己马匹,兼程去赶。
哪知到了拴马林中,陡然又是一惊。
忽见那马鞍之上,多了一条白色罗巾,阮天铎拾起一看,立时吃了一惊,皆因那罗巾上泪痕未干,似是不久前正有人在哭泣。
再仔细一辩认,正是自己当初在张垣给铁若兰所购之物,自己清楚记得,因为她名若兰,特别选购了罗巾角上绣有一朵兰花的带回给她,当时她见自己这般用心,还含情脉脉的看了自己几眼,是以尚还记得。
巾上湿渍非雨非露,罗巾又是若兰之物,不是她在哭泣,还有谁来?而且泪渍未干,显是离此不久。
阮天铎心想:“原来她并未离开我远去,仍跟在自己身后,只怕昨夜仙女庙之事,她也在暗中看见。”
一想到塞北观音跟从自己,不由又跺脚道:“是了,昨夜自己追赶的黑衣女人,并不是胡锦雯,而是若兰了,原来那睡在船中的,就是她,无怪那船娘说舱中有病人了,自己真是粗心大意,一夜之间,自己要找的三个人全都碰上,可是全未认出。”
这一来阮天铎真是大为失悔,悔得直跺脚,暗骂自己糊涂不已。
罗巾泪渍未干,知道铁若兰去得不远,忙将罗巾放入怀中,先将林中找了一遍,又扑到江边,找那只小船,人不见,船也不见,阮天铎望着那江中流水,怅然若失,自言自语道:“若兰,我并非负情啊!谁教我们相逢太晚,你病体未愈,若再这样暗中跟着我奔波劳累,病再重了,谁人照料你啊!”说至此不由长叹了数声,叹又有什么用,这才怏怏回到林中,牵着马匹,从渡口渡江而南。
本来阮天铎想兼程追赶云娘与锦雯二人,这一发现铁若兰踪迹,便不兼程赶了,心想:“若兰绝不会舍我而去,只要我沿途留心,必可发现她,她与锦雯是儿时长大的闺中良伴,铁飞龙虽是锦雯杀父夺产仇人,又与若兰何干?寻到她后,与她一起前往神山,虽说难免云娘会误会,但总不能因怕误会,便不管若兰死活。”
心中这么一想,便策马缓缓而行,因曾在奉贤听那二老爹说过,由浙江定海去普陀最近,便又改了主意,不沿长江而东,却向南直奔杭州。
这一天,已到了杭州,西湖之胜,阮天铎久已向往,心中暗自划算,沿途行来俱未发现若兰,相信她仍在跟从自己,今天何不在此憩息一天,设法将若兰找到。
心中计划已定,便寻了一个客店住下,本想第二天去游湖,哪知一大早,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那雨好大,一下便没个停。
好在这家客店便在西湖旁边,阮天铎一个人凭窗而立欣赏湖中烟雨,但见一片迷潆景色,客中遇雨,不意又想起云娘、锦雯,和铁若兰三人来。
阮天铎不由有些愁上心间,不知为何?自铁若兰走出以后,他便时常想喝酒,今天客中遇雨,满眼的凄风苦雨,他又想喝酒了,便命伙计送了一份酒菜,一个人坐在房中,面对迷蒙烟雨,饮起酒来。
也许是想借酒浇愁,哪知酒落愁肠,更是心烦,不知不觉,将一壶酒喝得精光,又命伙计添了一壶酒。
要知阮天铎本不喜饮,一壶酒已经醉了,只是自己不觉得,第二壶酒迷迷湖湖的又被他喝光,早觉眼前有些朦胧。
酒醉了,心中仍在烦乱,看着窗外白蒙蒙雨,口中喃喃的喊道:“若兰,你怎的不来,我等你啊!”不知是想起了?还是无意?右手从怀中摸出那张斑斑泪渍的罗巾,真是睹物思人,阮天铎醉眼中,也闪烁出晶莹的泪光。
不知喊了多少声“若兰”可是伊人何处?那铁若兰知道么?阮天铎渐渐的酒气上涌,有些把持不住,但他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房外的栏边,风一吹,阮天铎突然头重脚轻,接连几个跄踉,若非楼栏杆挡着,怕不跌下楼去。
阮天铎斜着半个身子,靠在楼栏上,手中仍挥舞着那张罗巾,别人看来必是十分危险,阮天铎却浑然不觉,他不是醉了么?而且心中,眼前,全是几个女人的影子在动,哪会想到自己再向前倾,便会跌下楼去。
一阵风吹过,雨丝飘在阮天铎面上,冰凉凉的,阮天铎打了一个冷噤,忽见楼下迷蒙烟雨中,飞来一条小巧人影,好快!像一只飞鸟,直向楼上扑来。
阮天铎虽是醉了,但到底是学武之人,也没看清来人是谁,左手抓着栏杆,右手翻掌便向那人劈去。本来就醉了么?突然一运劲,左边身子全压在栏杆上,这店楼已是十年以上房屋,栏杆风吹雨打,早已半朽,他整个身一压,而且还右臂用上劲,咔嚓一响,栏断人飞,直向楼下落去。
说时迟,早听一声娇呼,那飞扑而,上之人,一个巧燕翻云,倏地斜掠,伸手便将阮天铎衣服抓着,身子在空中一个滚翻,便将他整个抱着。
这来人轻功再高,在半空中抱着一个人,又是下落之势,那重量自然不轻,又兼无法借力“咕咚”一声,两人全落人堤边水中。
好在近堤湖水不深,阮天铎此时已不省人事,那人挣扎立起,将阮天铎抱上一只游艇。
不知过了多久,阮天铎悠悠醒来,见自己仍睡在客店楼上,房中已点上灯光,他尚模糊记得,自己是由楼上跌入了湖中,好像被人救起,但救他的人是谁?他却不知道。
心中有些迷惘,口中似是渴极,想起身取茶来喝,身子坐起,立觉一阵头昏目眩,试着一摸额头,立时惊得呆了,原来自己头上有如一团火烧一般,才知自己竟是病了。
就在此时,一个伙计走进房来,道:“客人,你醒了么?”
阮天铎认出,正是店中伙计,忙问道:“伙计,我不是跌下湖去了么?是什么人将我救起?”
那伙计眨眨眼,笑道:“客人,你喝得好醉,要不是那人将你救起,岂不白送一条命?”
阮天铎道:“那救我之人还在么?我得谢谢他。”
伙计的笑道:“那人么?才走不久啦,她却交待了小的,要我好好侍候客人,连那损毁的栏杆钱,也赔给了小店,客人,那人真是好心肠啊!一直守在你旁边等了三四个时辰,见你病了,还给你配了药呢?看啊!这便是给客人配的药,要我煎来的呢?”
阮天铎心中大是感动,心想:“世间还真有好心人。”忙又问道:“伙计,那人是什么样了,可留得有姓名,他向何处去了。”
伙计的摇摇头道:“姓名叫什么?去何处?她可没说,却是一位姑娘!”
阮天铎心中一惊,不知哪来的气力,霍地一跃而起,一把抓着伙计道:“她走了多久,向哪个方向去的?”
伙计的忙将药碗放-下,将他扶着道:“虽说走没多久,但此时哪能赶得上,外面仍在下雨,客人你又病了,还是躺下吧!药还没吃呢?”
阮天铎本想挣扎走出,突又一阵头昏眼花,颓然坐回床上,口中喃喃念道:“是她!是若兰啊!但她为什么还要走?”
伙计的又将药碗递上,道:“客人,药凉啦!先吃药吧!等病好了再去找她不迟,我看她也满脸的病容,想来不会走远的。”
阮天铎一听,更是心如刀绞,心想:“是我害她啊!她病尚未好,跟着我奔波这些日子,唉!”
继着又想:“是啊!我此时哪能找得到她,她要存心见我。便不会走了。”
想罢,一声长叹,将药吃了,依然睡回床上,那伙计的给他关上窗户,便走了。
一灯如豆,窗外风雨潇潇,客中患病,更觉孤寂,阮天铎愁怀百结,不住的叹息,想到:“自己病了,便有一片凄凉之感,若兰不是也在病中么?此时怕不也在另一家客店中,对灯流泪呢?我虽子然一身,但尚有恩师及云娘锦雯等人,而她呢?家破了,父亲又不知去向,身负大仇,不是更孤苦无依么?不知此时,伤心得什么样子?”
一想到这里,深觉自己有负若兰,恨不得立时将她寻着,但时已深夜,外面又是潇潇风雨,只得长叹了几声。
阮天铎突又想起天都老人曾给有“九转神散”当初若兰病了,曾给她服过,何不自己也吃一粒,也许病便好得快了。
当下又挣扎坐起,将包裹中药丸取出,服下一粒,耳听窗外风雨,口中不断叹息,因是病中,那叹声却像呻吟。
阮天铎病中朦胧睡去,虽是睡,却又半醒,忽听房外一声轻响,似是有夜行人停在窗下,心中暗自吃了一惊,心想:“若是此时有敌人寻来,自己又在病中,如何是好?”
心中正在想,忽见那窗纸上现出一个小洞,一双晶莹的眼珠,正在向内瞧,阮天铎忽又想起:“莫是若兰来了么?是她,一定是她!必是她不放心我的病,又偷来探视。”
一想到若兰,阮天铎又是一声叹息,心想:“我还是假作不知的好,若然我一起身。她必然又要走!”
阮天铎故意将眼闭上.嘴中发出痛苦呻吟声,果然,房门轻轻一响,有人已向床前走来,步声细碎,正是一个女人。
床上的阮天铎又是一声呻吟,但却装做睡熟中而发,那人似在床前站了一阵.突然伸出手掌,轻轻贴在阮天铎额上,似是试探烧热可曾退去。
阮天铎突然右手一翻,早将额上那双手握着,口中喊了一声:“若兰!”
那女人先是吃惊,一听他口呼若兰之名,却冷笑了一声,左手倏伸,便点在阮天铎右肩井穴上,阮天铎右手一松,她已疾如飘风,早已闪出房去。
阮天铎虽是动弹不得,但已看出是个青纱罩面的女人,那背影,正是自己追访的薛云娘。
等他痛苦的唤了两声:“云娘!”窗外,除了风雨潇潇之声外,哪还有人答应。
阮天铎绝没想到云娘此时会来,心想:“难道白天救我的竟是云娘,而不是若兰么?她随着神尼赴海上神山,怎又到这杭州来了。”
不由又是一声长叹,才自行运气将穴道解开,因是云娘突然现身,自己又口呼若兰之名,心知误会越来越深了,不由又是一阵失悔。
睡了一会,天已大亮,自己烧热虽退,身子仍是软软的感觉有些头昏,雨虽停了,但云娘既在此地现身,也就不急着上路,仍在店中养息。
当天下午,阮天铎独自坐房中凝思,忽见伙计笑哈哈的走来,道:“客人,你不是要找昨天救你那个姑娘么?真巧!刚才我去金门三源客栈,找我一位兄弟,谈起昨天落湖被救之事,你道怎么着,我那兄弟说,他们店中正住有一位姑娘,据说昨天也是湿淋淋一身回店,想是身子单薄一点,昨天又穿着湿衣服陪你那一阵子,现在也病在那店中呢?你说巧不巧。”
阮天铎又惊又喜,道:“伙计,快给我备车,劳你驾陪我走一趟。”
伙计的说道:“客人,你病也没好啊!再出去吹风怎么行?”
阮天铎道:“哪还顾得许多啊!那位姑娘正是我的师妹,她病了,我得赶快去。”
伙计的这才应了,给他雇了一辆马车,陪他到了三源客栈,经由另一位伙计引着他走到一间客房前,伙计的一推门,阮天铎一眼瞥见,床上睡着一个女人,两颧高耸,双颊瘦削,乍看之下,几乎已不相识,但眉梢眼角的风韵已看出正是自己追寻了数天的铁若兰。
阮天铎忙挥手让伙计退出,轻轻走到床前,只见她两眉深锁,眼角尚挂着两滴未干泪珠,双颊酡红,好像胭脂深透,看情形,已是病得十分严重,若非病得重了,练武之人,怎能有人进房也浑然不觉。
忽听她樱唇微启,喊了一声铎哥哥。
阮天铎只道她已知道自己来了,才出声相唤,忙应了一声。
哪知铁若兰不但眉目未动,仍是恬然睡熟,阮天铎才知她是在梦中相唤。
阮天铎见她这付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下大是不忍,不由垂下两滴眼泪,心想:“她花玉一般的容颜,哪知为了我竟憔悴至此,兰妹啊!是我辜负了你。”
因为是心中愧疚,忍不住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前额,果然与自己昨夜一样,烧得像一团火,惊得“啊”了一声。
大约是阮天铎手太冰,又出声惊呼之故,塞北观音突然睁开眼来,一见是阮天铎,才喊得一声:“铎哥哥”泪珠便像断线珍珠,滚滚流下。
但却断断续续的问道:“你你的病好了么?”说时微现娇喘。
阮天铎见她自己病成这个样子,还记着自己的病,心中大是感动,忙拉着她的一双手道:“兰妹,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必是旧病未愈,昨天又受了凉,才病上加病的,唉!说来都是我不好,你不恨我么?”
铁若兰在床上摇摇头,目光柔媚,柔似水,媚似蜜,虽是流着泪,却展颜一笑。
阮天铎忙俯身探取出一粒“九转神散”喂入塞北观音口中,又伸手取过床边的茶杯,喂了塞北观音两口热茶。
那塞北观音精神好了许多,好像阮天铎本身就是神丹妙药,见了他,铁若兰便病好了一半。
两人全都有很多话,似又无从说起,相对默然一阵,阮天铎才将那日铁若兰走后之事说了一遍。
塞北观音抿抿嘴,道:“我知道啊!那夜要不是我,你还渡不了河呢?”
阮天铎从怀中摸出那条罗巾来,一扬道:“这是你的么?”
铁若兰绯红一张脸,伸手便要夺,阮天铎早又背在身后,笑道:“本是你留给我的么?怎又要抢回去?”
铁若兰娇羞的笑道:“谁给你了?是突然见你来了,我遗失在马鞍上的,还我啊!”塞北观音本是欠身坐起来抢罗巾,阮天铎将手背在背后,塞北观音病中无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伏身,正好扑在阮天铎怀里,娇喘得抬不起头来。
两人软语温存,不觉天已入夜,早有伙计送进灯来,阮天铎自己也有些饿了,才命伙计准备菜饭,在房中陪着铁若兰吃了。
这一耽搁,早又二更过后,阮天铎想喊伙计来另外开一间房,哪知那塞北观音却一嘟嘴,道:“你不能就在这儿么?这几天夜里我好怕!”说时,满脸绯红,忙将头低了下去。
这不可笑么?一个一身武功的武林侠女,会怕什么来?是不是真正为了怕,只有塞北观音自己知道。
阮天铎本是心中一楞,及见她病容憔悴,真不忍心拂她的意,心说:“是了,她在病中,夜里要茶要水,太不方便,我应该留在这儿照料她。”
武林中人,本就不大避嫌,何况两人由张垣到江南,住在一个房中,也不止一次,当下也就算了。
两人絮絮而谈,不觉已是三更过后,那阮天铎见铁若兰脸上烧热已然退去,人似有了倦意,才道:“兰妹,你睡吧!我坐着陪你,早点休息,明日也许就好了。”
铁若兰娇媚的望了他——眼,道:“你不睡么?天这么冷,你也病才好呀!”
阮天铎心想:“我怎么睡啊?难道要我与你同床?”口中却说道:“我不困!”
那铁若兰却伸手从床内拉出一条被子来,身子向内移了一移,低头道:“你盖这被子睡吧,若又冻病了,我”
我字未说完,脸上早又飞起两朵红霞,连脖子也红了,阮天绎看得心中猛跳,不是跳是小鹿儿在撞,不由注视着她那羞红的面孔,瞬也不瞬。
那铁若兰早翻身向内睡了,一会工夫,已传出咻咻的鼻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