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刻,是双井街方家后园那一溜房屋,最沉寂的时刻。
春兰和秋连两位姑娘坐在廊沿外侧的台阶上。
秋莲直在劝着春兰:“春兰姊,你又可必生闷气。那个金盏花说过要来这里,他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再来。从他去到现在,也不过几天光景,你怎么可以断定他是没良心的人。”
春兰暖了一声说道:“秋连,你是在帮谁说话?”
秋连嘘了一下,悄悄地说道:“为什么要这么大声大气说话,你不怕把小姐吵醒吗?昨天晚上我看小姐很晚很晚都没有睡熟,这会让她好好睡个午觉。”
春兰伸手拉着秋连,走到较远的一架紫藤花架下去。
紫藤花已经只剩下树藤,花架下面有两排石凳。
春兰扯着秋连坐下,说道:“你才晓得,事实上小姐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我要是说得更好实一些,自从金盏花那天走了以后.我们小姐就有些与平常不一样。”
秋连说道:“不一样?我倒没看出。”
春兰伸着一根指头点着秋连的前额,说道:“你呀!你的心比旁人少了一个窝。”
秋连也还嘴说道:“你呀!你的心要比旁人多了一个窝。”
春兰不禁笑了起来,说道:“说实话,你没有注意到,我可注意到了。”
秋连说道:“这几天小姐照常一样的谈笑、一样的抚琴、一样的散步,我看不出有什么与往常有什么两样。”
春兰说道:“对,表面上看起来,小姐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但是,你没有留意到,有意无意之间,小姐常叹一口无声的气,有时候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这种情形,以往都没有的。虽然以往小姐也难得快乐,但是,她表现的很平静,不像现在这样,动辄发呆叹气。”
秋连偏着头在想,似乎春兰说得也不无道理。
春兰刚要说话,秋连就又抢先问道:“可是春兰姐,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与金盏花有什么关联呢?”
春兰摇着头,叹口气说道:“真拿你没办法,你想想看,那天金盏花胡冲乱闯来到我们这里之后,我们小姐是不是就跟往常不一样了。”
秋连想了想说道:“是呀!”
春兰说道:“第二天,金盏花虽然只在我们这里留了半天,你也应该可以看得出,我们小姐是表现了从没过的高兴,是不是?”
“是呀!”
“你还记得吗?金盏花在吃饭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要为小姐叙说一些江湖的故事,当时小姐的神情真是神采飞扬。”
“不,我记得当时小姐曾经叹了口气。”
“唉!神采飞扬在先,叹气在后,而且,叹气之后,她又说了一句话,小姐说:能够这样说一说,我也很感激了。秋连,你想想看,小姐是多么希望金盏花能来到这里,为她讲讲故事,陪着她。”
“春兰姐,你这样说话不好啊!别忘了,这是小姐的深闺啊!”“秋连,我要的就是这句话。这里是小姐的深闺,金盏花如果能来,那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春兰姐,你真是愈来愈口没遮拦了。”
“我只不过是说真话罢了!”
“当心小姐听到了会生气!”
“我不怕小姐生气,我恨金盏花为什么不来?为了报答小姐救命之恩,他也应该来,秋连,你不觉得吗?金盏花配我们小姐,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嘘!快回去吧!”
春兰和秋连刚刚蹑手蹑脚回到小姐卧房外面,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前面院门外面直传过来。
这种情形倒是常有的。
方老夫人常常要到后院来探望女儿,虽然方倩柔小姐再三请求娘不要来,请娘宽恕她不能尽孝道。老夫人爱女心重,还是常常来。
但是,往常都不是这个时刻,往常也没有这么急促的脚步声。
春兰是警觉很高的。
她立即悄然快走到月亮门前,拉开门,只见是老夫人身边丫环小鱼儿,一见面就叫道:“春兰姐。”
春兰嘘了一声,悄声说道:“别那么大声嚷嚷,小姐正在午睡。”
小鱼儿低声说道:“老夫人叫我来看看,小姐午睡起来没,外面有客人要来见她。”
春兰一听“有客人要来见她”不觉心里一喜,立即抢着说道:“小鱼儿,你可知道这客人是谁?你认得吗?”
小鱼儿说道:“我不认得,不过,我听说过。”
春兰一喜之后,又是一惊,问道:“到底是什么人?”
小鱼儿说道:“是咱们桐城县鼎鼎有名的相府里玉姑娘。”
春兰“啊”了一声,声音里充份流露出是何等的失望。
但是,她立即又感到奇怪,问道:“玉姑娘到我们这里做什么?”
小鱼儿说道:“我也不晓得。我只听说玉姑娘要专门来见我们小姐,到底为了什么?老夫人没有提起,我也不敢问啦!”
春兰想了想,说道:“去回老夫人,小姐现在正在午睡。”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方倩柔姑娘在房里叫道:“春兰。”
春兰和秋连几乎是同时应了一声,立即回到房门口,珠帘一掀,倩柔小姐亭亭地站在那里,照例地平日家居她是不带面纱的,倩柔姑娘刚一迈步,春兰赶紧上前扶住。
春兰低声问道:“小姐,你没有睡午觉?”
春兰的话,倩柔小姐没回答,她熟悉地走向客厅,在客厅门口,面对着隔着院落的月亮门,说道:“小鱼儿,去回禀老夫人,请玉姑娘到这里相见。”
小鱼儿赶忙称:“是”眼睛却望着春兰。
方倩柔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旋又叹了口气说道:“我不见人家,人家就不知道我是瞎子了吗?”
春兰叫道:“小姐。”
倩柔姑娘放平了语气,淡淡地说道:“我们这里不是坟墓,能有一个客人来,总是好的。我过去是想不通道理,躲着不见人,人家就不知道我是瞎了吗?这么简单的道理,到今天才想通了。我为什么要将自己困守在这后院呢?为什么不能将自己的天地开广阔一点呢?”
她的语气说得很平静,但是,不难听出她有一种激动的情绪。
春兰没敢接话,只是对小鱼儿点点头,让小鱼儿离开,她吩咐秋连:“泡一壶好茶,六安的瓜片雨前毛尖,用小姐那套最心爱的白玉宋窑茶具。”
倩柔姑娘笑笑说道:“春兰,看来你也是个俗人,相府里来的人,就要排个谱给她看看吗?”
春兰笑笑说道:“虽然如此说,至少咱们也不能丢人啊!”她要扶倩柔姑娘进去坐。
倩柔姑娘说了一句:“我要在这里迎接她。”
就在这时候,院门外面,有了脚步声。
倩柔姑娘叹了口气说道:“我娘真是能了解我,她老人家居然没有陪客人来。”
说的一点也不错,人出现在月亮门前,只有小鱼儿和玉蝉秋姑娘,此刻,她已经换过女孩儿的装束了。
倩柔姑娘含着笑容,伸出双手,说道:“欢迎你,玉姑娘,原谅我不能到门口迎接你。”
玉蝉秋加快脚步,赶过来握住倩柔的手,刚叫一声:“方小姐。”
倩柔姑娘立即含笑说道:“我的名字叫方倩柔,玉姑娘,请叫我倩柔。”
玉蝉秋笑道:“好,倩柔,你这样真情而又柔柔的要求,我是无法拒绝的。”
倩柔姑娘说道:“玉姊姊,你真好。”
玉蝉秋倒是一怔,但是立即笑道:“倩柔,你这声玉姊姊,叫得我一怔。”
倩柔姑娘说道:“是我太冒失了,是吗?我真是高攀了。”
玉蝉秋笑道:“倩柔,忒谦不是你应有的个性,为什么要这么谦虚呢?我是因为没有想到能突然有你这样一位神仙似的妹妹,我好意外,意外地惊喜。”
倩柔笑了,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百合,但是她的话,令人有一份凄凉。她说:“玉姊姊,神仙也有瞎子吗?”
玉蝉秋上前牵住倩柔的手,说道:“倩柔,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是心灵的瞎子。可是,倩柔,你虽眼睛看不见,你的心灵却明通世界,比起前者,你是比他们要强出多少呢?”
倩柔姑娘微笑说道:“玉姊姊,这是我瞎了眼睛以后,第一次听到这么动人的劝慰词,而且给我的启示。又是那么深,谢谢你,玉姊姊。”
她忽然又笑道:“你看,我只光顾站说话,忘记了待客之道了。”
她携着玉蝉秋的手,熟练地走进客厅里,两人隔着茶几,并排地坐着。
秋连立即送上来一盏香槟,春兰却替倩柔姑娘送上来一杯白水。
玉蝉秋微笑说道:“玉姊姊,这就我的生活,在服药期间,连茶都不能喝。”
玉蝉秋一时倒是很大感触:像方倩柔这么好、这么柔的姑娘,为什么会让她的眼睛瞎掉?老天也太不公平了,真个是红颜薄命吗?
她随即又想到金盏花的愿望——他要寻找灵药名医,治好方倩柔的眼睛。可是,现在金盏花自己。
玉蝉秋禁不住叹了口气。
方倩柔笑着说道:“玉姊姊,你不必为我难过,我已经习惯了,我告诉自己,要在黑暗的世界里,另找光明的境地。啊!对不起呀!为什么尽谈我的眼睛呢?玉姊姊,你这突然光临,一定有什么指教吧!”
玉蝉秋说道:“倩柔,我这次来,的确是很冒昧。但是,为了一个人,我必须冒昧的前来请求你。”
方倩柔说道:“玉姊姊,别把话说得那么疏远,有什么我能做的,玉姊姊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得到的。”
玉蝉秋说道:“倩柔,我相信你的话和你的为人,正因为如此,我才来找你。”
方倩柔说道:“事情很急吗?好就请玉姊姊快说吧!”
玉蝉秋说道:“倩柔,有一个人你认识是吗?”
方倩柔仍然是柔柔地说道:“我自从眼睛瞎了之后,就从来没有出过门,桐城县的人我也只有耳闻,比方像玉姊姊,你在桐城县是十分有名气的人物,可是,如果你今天不来,根本就没有办法认识你的。”
她说到此处,又说道:“玉姊姊,你说说看,这个人是谁?”
玉蝉秋说道:“这个人自称是江湖浪子,实际他是一位有仁心、讲义气、有道德的侠义之士。”
方倩柔忍不住接着说道:“玉姊姊,你说的是金盏花?”
玉蝉秋说道:“倩柔,你果然认识他?”
方倩柔缓缓地站起来,不小心手一动,将一杯水碰落到地上,这是她以前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她站在那时,忽然又坐下来,说道:“在几天以前,他不知为什么喝醉了酒玉姊姊,你相信吗?他借住在后槽看马的老雇工那里。”
玉蝉秋说道:“我当然相信。”
方倩柔说道:“他不是一个会喝酒的人,可是那天晚上不知受了什么事的激动,喝得大醉,半夜,大吐呛得出血,是春兰和秋连发现了他。”
玉蝉秋说道:“幸好姑娘们救了他的命。”
方倩柔说道:“直到第二天晌午,他才醒过来。为了我留他吃一碗粥,耽误了他约会的时间,为这件事找一直不安。玉姊姊,你也认识他吗?他现在人在哪里?也还好吗?”
玉蝉秋说道:“倩柔,我要坦白地告诉你,那天的约会,他要见的人,就是我。”
方倩柔“啊”了一声,轻轻地说道:“对不起呀!玉姊姊,我耽误了他的时间,你没有生气吧!”
玉蝉秋笑笑说道:“倩柔,我们之约并不是儿女私情,而是牵涉到一件重要的奇案。所以,没有可生气的理由。”
方倩柔又轻轻地“啊”了一声。
玉蝉秋继续说道:“倩柔,我不会骗你,金盏花对于那天的事印象深刻,关于你的恩情,对于你的总而言之,对于那天的一切,都念念不忘。”
方倩柔一点也不掩饰地露出可爱的笑容,说道:“是真的这样吗?”
玉蝉秋说道:“是真的,我怎么能骗你呢?”
方倩柔忽然问道:“玉姊姊,金盏花他知道我是一个瞎子吗?”
玉蝉秋说道:“他一点也不知道。”
玉蝉秋“啊”了一声,又轻轻地说了一句:“真的是那样吗?”
玉蝉秋说道:“真的是那样。但是,我也不晓得不知道你的眼睛我是说,我想不到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你的眼睛有病。”
方倩柔不觉站了起来,问道:“玉姊姊,你的意思是说。”
玉蝉秋说道:“是的,我无意中说出你的眼睛。”
方倩柔姑娘的身体忽然一摇晃,人向后面一倒,裁了下去。
玉蝉秋上前一伸手扶住。
春兰和秋连也双双抢上前齐声叫道:“小姐。”
玉蝉秋将方倩柔姑娘扶到椅子上,在她的背后轻轻推拿几下,又轻轻地拍了一掌。
方倩柔姑娘悠悠地醒转过来。
春兰上前说道:“小姐,你可醒过来了,阿弥陀佛,可把人吓死了。”
方倩柔姑娘脸上竟带有一点惨淡的笑容,轻轻地说道:“傻丫头,有什么好吓的呢?死了,对我来说那才真是一大解脱。”
说着话,不觉流下两行清泪。
玉蝉秋在一旁说道:“抱歉得很,倩柔,我让你伤心了。”
方倩柔姑娘说道:“玉姊姊,为什么这么说呢?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让我知道了金盏花他不再到这里来的原因。人对某些事情,想知道它的原因,却又不能知道时,那才是真正的悲哀。玉姊姊,我真的要谢谢你。”
春兰这时候接口说道:“玉姑娘,你的话已经说完了,你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你可以请了!祝福你跟。”
方倩柔姑娘立即拦住她说道:“春兰,你怎么这样讲话?可见得我平时教诲无方,还不快些上前向玉姑娘赔礼。”
春兰委屈地叫道:“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心肠这么好。”
方倩柔沉声说道:“春兰,你是要让我生气是吗?”
玉蝉秋此时却含笑说道:“倩柔,不必啦!”
也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玉蝉秋伸手按住说道:“倩柔,你坐着,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又转向春兰说道:“春兰姑娘,你是一位可爱的姑娘,赤胆忠心,敢怒敢言,我是最喜欢你这样率直的个性。不过,有一点你错了,我并不是专程前来告诉你家小姐这件事的,我要告诉她的,是更重要的事。”
方倩柔姑娘叫道:“春兰,你还站在那里不动吗?”
春兰这才转过身来,行礼说道:“玉姑娘,春兰方才失言,请你原谅,春兰在这里向你磕头!”
玉蝉秋说道:“我说过,我很喜欢你这样率直与忠心。不过,任何事一定要等到了解全盘真象之后,才能下结论。”
方倩柔姑娘说道:“玉姊姊,是我对不起你!”
玉蝉秋说道:“现在不是谁对谁不起,请让我把话说完,因为我有求于你!”
方倩柔姑娘伸手摸到玉蝉秋的手,双手紧紧地握住,诚恳地说道:“有什么...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