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天飞舞。
血,一滴一滴的洒落在雪地上。
雪,是白的;血,是红的,红白相映!
虽然鲜明醒目,但却令人触目惊心!
寒风凛冽,雪花飘飞。
这时候,在这种风雪交加的大寒天里,任何人都会在屋子里燃上一盆火,懒散地坐在火盆旁烤烤火,谁都会暂时偷个闲,谁都不愿意跨出屋门一步。
当然,如果是有紧要的事情,非出门不可,那是例外,也是迫不得已。
然而此际,豫中官道上,正有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瑟缩的冒着风,顶着雪,脚步蹒跚地踽踽前行。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女的则是个年约三十六七上下的妇人。
看情形,任何人均能一望即知是一双母子。
母子两个,衣衫单薄褴褛,而且全身血渍斑斑。
不过,实际情形尽管如此,那母亲虽然蓬头垢面、神色憔悴,容貌虽然比她的实际年龄苍老,但是岁月的风霜痕迹,并未掩盖住她那美好的脸形轮廓,和眉宇间那股雍容高华的气质!
从气质上看,显然地,她年青时代,必然受过良好环境的教养,也必然是位风华绝色美人。
那大男孩,虽因长年的流浪江湖,长年的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而一脸风尘气色,但却并无损他那与生俱来的英挺脱俗的气概!
十五六岁的年纪,如果生在一个好好的人家,这年纪,无论是习文学武,都该是最美好的时代!
然而,他这大男孩一生下来就与苦难结了缘。
他,名字亮宇,姓麦,是子从母姓。
麦亮宇的母亲芳名慧如,年青时代曾是名满武林的“朱仙一美”令多少少年子弟钦慕的绝代红粉。
可是,如今却落得
这是什么原因造成?是“红颜薄命”么?
不!每一个人都有父亲的,麦亮宇他怎会没有,怎会例外,只是他从不知道他父亲是谁?他母亲也从来没有向他提说过,从来不肯告诉他。
他记得自他开始有记忆起,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流浪江湖,从没有见过第二个亲人,在江湖上受尽了各色各样人物的白眼,欺凌与羞辱!
在他饱受凌辱的心灵上觉得这世界上所有的人,似乎都是冷酷的,无情的,丑恶的,没有一丁点儿仁爱与温暖!
茫茫神州,悠悠岁月,多年来他只交过一个朋友。
那是一个“私生女”一个历尽苦难辛酸、备受世人讥刺凌辱,最后终于走上自杀之路,却被他的母亲巧遇救活的小姑娘。
麦亮宇的脑海里清楚地记得,她的名字叫做杜美兰,模样儿生得很是秀丽,清澈的明眸中,不时的闪灼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仇恨火焰!
本来,他们母子俩和杜美兰很可以在苦难中共同生活下去的,可是,却偏偏遇上了一个叫做“九洲罗汉”好管闲事的和尚,硬说杜美兰杀孽太重,硬迫他母亲,不准传她武功,不准收留她。
杜美兰于闻听之下,悲愤交加,伤心欲绝,终于独自悄然地离开了他们母子,从此不知她的踪迹下落。
在麦亮宇的记忆中,他等于是个没有姓名的人,只有他母亲一个喊他的名字,别人不是叫他“小杂种”就是叫他“私生子”
有时,他更听到有人骂他母亲“小寡妇”“狐狸精”!
对于这些辱骂,麦亮宇的心中虽然很愤怒,但却无可奈何那些辱骂他们母子的人,同时他母亲也不准许他与那些人争论,要他尽量忍耐!
年年月月,日日时时,母子俩几乎是生活在欺凌、羞辱与刺耳的咒骂声中。
因而在麦亮宇的心灵上,也就深深地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他恨不得杀尽所有辱骂欺凌过他们母子的人!
可是,他母亲虽然教过他武功,也替他扎下了很好的根基,但是和那些个欺凌他们母子的人比起来,仍然相差得很远,偶然忍耐不住,冲动争论的结果,则是更大的羞辱,更悲惨的欺凌!
小寡妇!
小杂种!
狐狸精!
私生子!
这些极端难听刺耳的羞辱,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他们母子俩的耳畔响着。
母子俩在走投无路之下,为了避开那些无穷无尽的欺凌与辱骂,终于决心隐迹遁世,远离人群。
但是,当他们母子二人,在一处深山绝谷中,费尽辛苦气力,刚搭好一间堪可栖息的茅屋时,突然来了两个黑衣大汉,一言不发的于举手之间,纵火焚毁了茅屋!
一把熊熊的烈火,烧尽母子俩的希望,更烧碎了母子俩的心!
在极度悲痛绝望之余,麦慧如作了最勇敢的决定,为了爱子,决定不顾一切地去投奔她的父亲!
麦慧如的父亲“朱仙隐侠”麦万邦,是一位誉满武林的当代大侠。
孰料,那残酷的恶运,似乎永远跟着他们母子似地,在路上几次三番遭到“大鹏庄”和“铁旗庄”两庄手下的狙击,弄得满身是血,几乎丧命!
这两庄手下为何要和他们母子过不去,要狙击他们母子,和他们母子有什么仇恨?这问题,只有麦慧如心里明白,麦亮宇却毫无所知。
他虽然问过他母亲,但是,他母亲却只是凄苦的叹气,不肯告诉他,也不准他问!
为了躲避两庄手下的狙击,母子俩只好躲躲藏藏的走着,一路行来,风寒雪飘中,麦亮宇那带着菜色的脸孔已被冻得红红的,一面走着一面不停地搓揉着双手,肚子里饥肠辘辘,又冷又饿。
麦慧如无限爱怜的望着爱子,探手怀内摸出仅有的半个高粱麦饼,递给爱子柔声说道:“宇儿,你很饿了吧,把这个吃下去,吃下去会暖和些。”
麦亮宇正当饥肠如火之际,闻言连忙伸手接过,张嘴咬了一大口,忽又把冻得硬梆梆的高粱饼送到麦慧如的嘴边,说道:
“娘,您也吃一点吧,好香好香呢!”
麦慧如听得心中好不酸楚,忍着眼泪摇头道:“孩子,你吃吧,娘不饿!”
麦亮宇睁眼望着他母亲,道:“娘,这几天风雪交加,咱们一路上又没有能讨到什么吃的,您已经有两天多没吃东西了,怎会不饿?快咬一口吧,您要是不吃,宇儿也不要吃了。”
他生性至孝,麦慧如也深知她如果坚决不吃,爱子一定也不肯吃,当下心中不由暗暗长叹了口气,依顺地张嘴咬了一小口。
半个高粱麦饼,原本不足充饿。
在麦慧如的心意,咬一小口只是不忍拂逆爱子的孝心,作个象征性的意思意思而已,岂知麦亮宇竟然不答应,定要她大口的多咬两口。麦慧如眼见爱子如此孝顺,心中既感安慰高兴,又感难过而伤怀!
于是,那只不过是五六口的半个高梁麦饼,刹那功夫,便已分别落入这一双凄惨可怜的母子俩的肚中。
麦亮宇饥火正炽,半个高梁麦饼吃光,他心灵中不由立刻泛生起了一缕忧惧的思绪,忍不住望着他母亲问道:“娘,外祖父家还有多远?”
麦慧如抬眼望了望白茫茫的大地,抬手指了指前面十多里外的镇市说道:“就在前面那座镇头上,顶多再走两个来时辰就可以到了,可是”
语音微微一顿,脸上掠现起一片忧虑之色地接道:“娘很担心你外祖父他老人家不肯收留咱们母子”
麦亮宇神情不禁微微一呆!道:“娘,您不是说外祖父是很富有!房子又大又多,他老人家慈祥可亲,怎会不肯收留咱们母子呢?”
麦慧如神色凄然地暗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孩子,你别多问了,这些事还不是你应该知道的时候。”
麦亮宇眨了眨眼睛,没有再问。
于是,母子两个互相搀扶着在风雪中默默地往前走着,走了个把时辰,抬眼望望前面的镇市,距离越来越近了。
离家越来越近,麦慧如的心情虽然有点紧张,但还能勉强沉住气,可是麦亮宇毕竟只是个大孩子,实在忍不住内心忐忑地问道:“娘,外祖父如果是不肯收留咱们母子,咱们可怎么办?”
“怎么办?”这问题麦慧如自己也不知道,她也不敢去想。
因此,她神情凄苦地深深地长叹了口气,没有开口回答爱子的此问。
麦亮宇眨了眨眼睛,提供意见地说道:“娘,要是外祖父他老人家真不收留咱们母子,咱们就去找爹吧,别人都说孩儿是私生子,孩儿就是不相信”
他话未说完,麦慧如脸色已变得铁青的怒叱道:“住口!娘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你提说你爹的事情,你怎么忘了,你没有爹,你是个私生子”
麦亮宇一见母亲脸色铁青,声色俱厉的样子,不禁吓得扑通一声跪伏在雪地上,抱着母亲的双臂,泣声道:“娘,求求您,求您别再说下去了,孩儿错了,以后再也不敢提说爹的事情惹您生气了!“说罢,不禁悲伤地放声大哭起来。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缘因未到伤心处。
麦亮宇自出娘胎,就一直受着苦难的命运,悲惨绝伦,何况他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在那等悲苦绝伦的命运环境下,他怎能不伤心,怎能不放声大哭!
麦慧如眼见爱子悲伤得放声大哭,芳心不禁片片碎裂,痛如刀割,忍不住俯身搂住爱子痛哭失声!
相对哭泣,暂时的忘记了饥寒,任由那寒风吹刮着他们单薄的衣衫,任凭那雪花儿飘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身上!
麦慧如口中不停地喊道:“孩子!可怜的孩子!”
麦亮宇的口中还是一叠连声地:“娘!娘!”叫个不停。
真是声声断肠,字字血连,令人惨不忍闻!
流泪眼对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
母子二人哭声悲戚,惨绝人窘,一片呜咽声中,实在令人难分哪一声是母亲的,哪一声是儿子的。
眼泪像是一连串的珍珠,一颗颗的滴落,融合在一起,分不出哪一颗是母亲的,哪一颗是儿子的!
良久良久,母子两个的哽咽声低哑了,泪水止息了,但是母子的两颗心,也融合了。
风,越刮越强!
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又增高了数分!
落在母子二人身上的雪花儿,在人体热度的抵抗中,溶化了。
于是母子两个的头发湿了,单薄的衣衫湿了,加上一阵阵强烈刺骨的寒风,于是,母子被冻得开始瑟瑟发抖!
麦慧如深深地吸了口气,抵御着寒冷地挺了挺胸脯,眼中放射着希望的光芒,抬头望望前方“朱仙镇”头上,那座曾经是她度过二十年幸福快乐时光的气势巍峨的巨宅,转向麦亮宇爱怜地柔声说道:“宇儿,咱们赶路吧,如若真在天黑以前到不了外祖父家,咱们母子不被饿死,也要被冻死的!”
于是,这一对遭遇悲惨可怜的母子,抖了抖身上未被溶化的雪花儿,怀着沉重,悲痛,但又充满着希望的心情,直朝“朱仙镇”方向走去。
天黑了,也只是刚黑个把时辰。
麦慧如母子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走到一座建筑巍峨的巨宅门前,那是麦慧如从小生长的家,巨宅的主人就是她的生身父亲,也就是誉满武林的当代大侠“朱仙隐侠”麦万邦。
希望,点燃了他们母子生命的火把,精神为之一震,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寒冷!母子两个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长长地喘了口气,相互地望了一眼,脸上同时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欣喜欢愉的神色!
麦亮宇望望那紧闭着的黑漆大门,道:“娘,这就是外祖父家么?”
麦慧如神色欣喜而又凄然地点了点头,道:“嗯,屈指算算,娘离开家已经整整十五个年头了,今天要不是为了你,无论如何娘也鼓不起勇气,没有那个脸重入这两扇大门的!”
说罢,神情凄然幽幽地长叹了口气,目光呆呆地望着那两扇黑漆大门出神,思绪沉入了往事的回忆中,不言也不动。
这也难怪,她自幼生长在这座巨宅里,曾度过二十年温暖幸福的岁月,享尽了人间的欢乐!
不幸,为了爱,她铸下了终身大恨,背叛了这座巨宅她的生身父母。她对爱奉献了一切,也牺牲了一切。
然而,结果她却失去了一切!
爱,温暖,幸福和欢乐全都背叛了她,遗弃了她,于是,她什么也没有了。
不!她不是什么也没有了。
爱与温暖,幸福和欢乐,虽然全都背奔了她,但是她却得到了一个必须活下去的源泉,那就是十多年来和她相依为命的爱子麦亮宇。
麦亮宇是她生命的源泉,也是她这一生所有的希望的彩虹!
事实上若是没有麦亮宇,她一定早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早就用她自己的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了。
在麦慧如不言不动间,麦亮宇仰首望了望黑沉沉的夜空,忍不住开口说道:“娘,已经快到亥时了,外祖父可能已经睡了,咱们还是赶紧叩门吧。”
话落,也不待麦慧如答话,脚下已飞快地走上前去举手拍了门。
门被拍得“砰!砰!”直响,可是拍了许久许久,门里却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一点反应。
麦慧如见状,便立即阻止爱子再拍下去,说道:“孩子,别再拍门了,你外祖父一向习惯早睡早起,家里的人可能已经全都入睡了。”
麦亮宇眨着眼睛问道:“那么咱们怎么办呢?”
麦慧如双眉微蹙地,默然沉思了刹那,说道:“没有办法,只好越墙进去再说了。”
于是麦慧如挽起爱子的一只手,母子二人提气腾身跃入墙内。
巨宅内,虽然院子甚大,房舍栉比,但却是静悄悄的,黑沉沉地,不闻一点声息,也不见一点灯光。
麦慧如眉锋微皱了皱,略一沉吟,立即作了决定地挽起爱子的一只手说道:“孩子,咱们先去见了你外祖父再说吧。”于是,母子举步直奔后院。
麦慧如她本是此宅的女少主人,对于宅内的一切自是非常熟悉清楚。
片刻功夫之后,母子二人,进入了后院。
蓦地,一个低沉的声音倏起,喝问道:“谁?”
喝声起自右侧丈余之处的屋廊上,麦慧如凝目望去,屋廊下岳立着一位身穿蓝袍,目射威凌的老者。
借着雪光的反射,只一眼,麦慧如即已认出蓝袍老者正是家里的总管,昔年追随她父亲行道江湖,名虽主仆,事实上却是情如兄弟的许振昌。
她连忙急行几步,朝许振昌-首为礼地说道:“许叔叔,是我”
话未说完,心里一阵酸楚,便再也接不下去了。许振昌神情微微一怔!诧异地望着麦慧如问道:“你是谁?你认识老朽?”
这也难怪,十五年前,麦慧如乃是个貌美如花的绝色少女,而今天,她已经变得蓬头垢面,容色憔悴,衣衫褴褛的乞食婆似的妇人。
这变迁太大了,也太出人意外了。
许振昌做梦也想不到,眼前之人就是十五年前羡煞了武林子弟,风华盖代,美号“朱仙一美”的主人的爱女掌珠。
麦慧如强忍着内心的酸楚,凄然说道:“许叔叔,我是慧如。”
许振昌双目倏地一睁,凝视着麦慧如憔悴容颜,稍顷,脸上现出一股惊喜激动之色,他说道:“呵!你果然是小姐,十几年了,老奴哪一天不在想念小姐,今天你终于回来了”
这时,语音忽地一顿,目中闪过一抹惊惶之色地朝麦万邦的居寝之处望了一眼道:“小姐,老主人已经睡了,请先到老奴屋里坐歇一下再说吧。”
麦慧如脸色不禁一变,道:“许叔叔,我爹他老人家还在恨我么?”
许振昌没有答话,却举步向着前院走去。
麦慧如本是十分聪明之人,见状已知她父亲必是仍在恨她,否则,许振昌决不会目闪惊惶,也决不会不答话。
于是,她只好和爱子跟在许振昌的身后,默默地走向前院。
走进许振昌的屋里,许振昌立刻随手关上了屋门,这才请麦慧如母子坐下,替母子二人倒了两杯热茶之后,说道:“小姐,老奴能见到你,心里实在非常高兴,但是你,千万不要惊动老主人他老人家,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对老奴说好了。”
许振昌为何不要惊动她父亲?这意思,麦慧如她懂得,心中不由暗暗一惨,酸楚无比!
她爱怜地望了望身旁的爱子,暗暗深吸了口气,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望着许振昌神情幽幽地问道:“我爹和娘两位老人家的身体都好么?”
许振昌点头说道:“老主人的身体很好,只是心情很坏,容颜比从前苍老甚多。”
语声微顿了顿,又道:“自从小姐一时失察,上了那恶徒的当,和那恶徒私相过从,老主人于盛怒之下将小姐逐离家门之后,他老人家便一直悒悒寡欢,极少涉足江湖,尤其近来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批青衣人,脸上戴着人皮面具,个个武功高绝,自称是‘白骨谷主’的属下剑士,以君临天下之威,律令江湖不准私下寻仇斗殴,违者立杀无赦,闹得江湖人心惶惶,莫不岌岌自危,老主人因而更是深居简出,不问江湖是非,以琴棋书画,排遣晚景?”
麦慧如听后,心中不禁黯然一叹,垂首默然。
旋而她随又抬眼说道:“许叔叔,我娘呢,我想先见见她老人家。”
许振昌神情倏现凄黯之色地道:“老夫人已经过世了。”
这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麦慧如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几乎被震昏了过去,双目直视着许振昌,呆傻住了!
屋内的空气,有着刹那的沉寂!
许振昌目光望了望坐在麦慧如身旁的麦亮宇,轻咳了一声,问道:“小姐,这位小哥儿他是?”
麦慧如倏从呆傻中醒过来,道:“他名叫麦亮宇,从母姓。”
语声一顿,转向麦亮宇说道:“宇儿,这是许叔公,快上前拜见。”
麦亮宇立即起身上前行礼下拜道:“侄孙拜见许叔公。”
许振昌从麦慧如的口气上,已知麦亮宇是麦慧如和那江湖恶徒所生的孩子,不然怎会子从母姓。
他虽然十分不耻那恶徒,十分憎恨那恶徒断送了麦慧如的一生幸福,老主人因而失去了欢笑,这座巨宅也因而陷入冷寂的气氛中,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因此,他连忙伸手一把挽住麦亮宇,脸现慈祥爱怜地说道:“孩子,快别行此大礼。”
话锋一顿,目光转望着麦慧如,说道:“小姐,你此次回来,如有什么事情,趁着老主人已经入睡未曾惊动之前,请赶快明言,只要老奴力所能及,定当尽力效劳!”
麦慧如神色凄然地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被父亲逐出家门时,那恶徒已经离我而去不知踪迹,而我则又身怀六甲,无可奈何,只好凭着随身携带的一些衣裳首饰,典当变卖度日,这些年来受尽了欺凌与羞辱,‘大鹏’和‘铁旗’两庄的人,更时时找我们母子的麻烦,为难我们母子,必欲置我们母子于死地!”
语声微顿了顿,又道:“如今我们母子已是穷途末路,无处可以投奔栖身,所以才厚颜冒死回来,向父亲请罪,请求他老人家收养宇儿,好好调教宇儿长大成人。”
“这”许振昌双眉浓蹙地略一沉吟,道:“小姐,你如是生活上有困难,老奴可以想办法,但是你千万别想请求老主人收养小少爷,他老人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虽已时隔十五年,但他老人家心中一直怒恨未消,小姐如果去请求他老人家收养小少爷,他老人家不但不会答应,说不定还会”
语声倏然一顿,摇摇头,深长地叹了口气,没有接说下去。
麦亮宇默默地坐在母亲身旁,从母亲和许叔公的谈话中,对自己的身世立刻有了一个大略的了解,心中不由痛苦悲怆地暗念道:“天哪!原来我真是个‘小杂种’,‘私生子’”
麦慧如突然想起了十五年前的情景,当父亲得知她和那恶徒私相往还之事情,顿时气得须发怒张,脸色铁青,浑身颤抖,恨不得一掌将她劈死,当时,若不是她母亲跪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只怕她早就没有了命!
想到此处,她心中不由蓦地打了个寒颤!她心念电闪暗想间,许振昌接着又开口说道:“小姐,依老奴看,小姐不如暂时先拿点银两去过日子,老奴当设法探探老主人的口气,只要老主人的口气稍微和缓一些,老奴定当立刻转告小姐,请小姐和小少爷回来与老主人团聚同享天伦!“麦慧如静静地听完许振昌之言,知道许振昌所言完全是一番好意。
于是,她默然沉思了稍顷,点头说道:“好吧,许叔叔既这么说,我就听许叔叔的好了。”
于是,许振昌便即打开银柜,取出两封银子放在桌子上,说道:“这儿共是一百两,小姐先拿去过些日子,以后”
他话未说完,门外蓦地响起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问道:“许总管,谁在里面?”
许振昌和麦慧如全都闻声知人,脸色不由齐皆倏然一变!许振昌神色更是惶急的低声说道:“小姐,你快带小少爷到里间暂避一下,免得被老主人见了麻烦!”
麦慧如深知父亲刚强的脾性,闻言立即一点头,拉着爱子就往里间走去。
可是,来不及了。
“朱仙隐侠”麦万邦已推开屋门一步跨了进来,威严地沉声喝道:“站住!”
麦慧如身躯不由倏的一震!立时停步垂首站立着没有敢动。
麦万邦双目灼灼的注视着麦慧如母子良久,脸上肌肉有过些微的抽搐,倏然目射寒电地瞪着许振昌沉声说道:“许振昌,你好大的胆,老夫是怎么交待你,怎么对你说的,你竟敢不听老夫的命谕,让这败坏家声的劣女跨进大门!”
许振昌心头不禁一震!连忙躬身垂首说道:“老奴罪该万死,老主人宽宥!”
麦慧如见状,连忙双膝跪地的颤声说道:“爹,这不能怪许叔叔,是女儿见大门紧闭,敲门又无人答应,自己越墙进来的。”
麦亮宇一见母亲跪下,也就立即跟着默默地跪在母亲的身旁。
这时,麦慧如的心中是多么的希望她父亲能够和她说一句话,或是骂她一顿,或是痛痛的打她一顿,以减少一些心中的气怒!可是,她父亲,连理也不理她,看也没有再看她一眼,满脸怒容地逼视着许振昌喝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回来做什么来了?”
许振昌嗫嚅地答道:“老奴不敢说谎,小姐回来还不到半个时辰,她本想去向老主人请安的,因为您老人家已经睡了,所以老奴便把她带来这里,本想等到明天一早再禀告”
话未说完,麦万邦两道灰眉陡地一轩,截口沉喝道:“住口,许振昌,你胆敢谎言欺蒙老夫!”
麦慧如跪在一旁接口说道:“爹,您千万不要责难许叔叔,千错万错都是不孝的女儿的错!”
麦亮宇跪在他母亲身旁,忍不住也接口道:“外公,您老人家请息息怒”
麦万邦双目猛然暴睁,寒电慑人地怒喝道:“小畜牲住口,老夫今生已没有女儿,也没有你这么个外孙,你们都不准叫我爹,也不准叫我外公!”
他心中似乎越说越气怒,陡地抬手一掌拍在桌子上“砰!”的一声,一张坚硬的楠木方桌,立时被他强猛的掌力拍得四分五裂,桌上的两封银子和茶杯全被震落地上。
一阵“哗啦叮当”声响中,茶壶茶杯跌得粉碎,茶水流了一地。
接着他目射威凌凛人心颤地逼注着麦慧如,语音如冰地喝道:“你回来做什么,难道替麦家丢的脸还不够!”
麦慧如语音悲苦地说道:“爹,不肖女儿自知罪孽深重,悔恨当年没有听从爹的教训”
麦万邦沉声截口道:“你现在才知道悔恨,可惜你已经知道得太晚了,麦氏门中没有你这不肖的女儿,你也别再喊我爹,这多年来,老夫为你闭门不出,羞见天下武林朋友!”
他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怒火上冲,突地跨前一步,扬掌猛朝麦慧如颊上打去!
麦慧如心知她父亲心中对她恨深怒重,也希望这一掌能使父亲略泄心中逼忍了十多年的怒恨!因此,她没有躲让,事实上她也不敢躲让!
麦万邦乃当今武林高手,盛怒之下出手极重,只听“叭!”的一声脆响,麦慧如立被打得嘴角流血,张口吐出了两颗床牙,脑子里一阵昏眩,身躯一歪,顿时倒地昏厥了过去。麦亮宇见状,蓦地叫了一声“娘”伏在他母亲的身旁哭了起来。
许振昌眼见这等情形,心中不由暗吸了口气,忍不住开口道:“老主人”
麦万邦沉声截口道:“不准你开口多话,否则休怪老夫不念旧情,连你也赶出门去!”
许振昌心神一震,没有敢再开口。
麦慧如只不过是一时昏厥,片刻工夫,便即醒了过来,翻18身爬起,仍然跪在地上凄哀的说道:“爹,任凭您老人家怎样打怎样骂,女儿都会忍受,都绝没有半句怨言,只是如今女儿已经濒临绝境,只求您老人家千万别再赶女儿出去,求您让女儿和您苦命的外孙留在家里,不再遭受外人的羞辱迫害!”
她语音凄哀,句句令人听来心碎肠断,就是那铁石心肠之人闻之也会感到不忍,顿生恻隐!
可是,麦万邦的心肠似乎比那铁石心肠之人还要硬了三分,他听来竟是丝毫无动于衷,脸色沉寒地冷哼一声道:“你别做梦,老夫宁愿收留一个江洋大盗,也不会让你这个贻羞麦氏门楣的劣女再留在家里!”
说至此处,心中怒火似乎又再次上冲,倏然转向许振昌厉声喝道:“你替我把他们母子立刻赶出去!”
麦万邦他真是个心比铁石心肠还硬之人么?不!其实他也只是口中铁硬,内心却悲痛无比!
许振昌闻言,神情不由愕然一呆,人也站立在原处未动!
麦万邦双眉一轩,沉声道:“许振昌,老夫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许振昌点头躬身恭答道:“老奴听见了。”
麦万邦说道:“那你为何站着不动?”
许振昌略一犹豫:“主人可否先平平怒气,请听老奴一言。”
麦万邦脸色沉冷道:“你可是想替他们母子两个求情?”
许振昌暗暗深吸了口气,肃容缓缓说道:“主人只有小姐这么一个女儿,纵有千万个不是,但已隔十多年,如今小姐且已知悔知错,俗语有云:”往事已矣‘,又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主人似乎应该可以宽恕小姐,何况主人年事已高,纵不为自己的晚年后事着想,也该为麦氏的后代香烟着想。“语音微顿了顿,接着又道:“万望主人三思,容纳老奴的求请!”
这番话是至情至理,言意更是十分诚恳感人。
麦万邦听得心头不禁起了一阵阵波动,两道灰眉深蹙着默然沉思不语。
于是,屋内的空气立刻像凝固了般地,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这沉默,使许振昌内心忐忑而紧张,麦慧如母子的内心更是紧张无比,紧张得有如拉得满了的弓弦,随时有断折的危险。
因为这沉默的结果,关系着他们母子两个今后的命运!
于是,六只眼睛全都静挣地直视着麦万邦,连大气也不敢喘息的静静地等待着麦万邦的决定!
良久良人。
终于,麦万邦深深地长叹了口气。
耳闻这一声长叹,许振昌和麦慧如忐忑紧张的心情立时全都松弛了下来,代之而起的是一阵激动的暗喜。
因为在三人的心中,全都认为麦万邦的这一声长叹,是代表着无可奈何,代表着“罢了”也代表着宽恕了麦慧如,接受了许振昌的求情的意思。
然而,事实却完全出乎三人的意外。
他三个的心里自一阵激动暗喜,麦万邦那里已经冷冷地开了口,望着许振昌冷声道:“现在你还是依照老夫的意思,送他们母子出去吧!”
许振昌神情不禁微微一怔!说道:“主人”
麦万邦倏然抬手一摆,阻止他说下去的道:“老夫的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说了!”
许振昌口齿微动,方待再说什么时,麦亮宇却已突地从地上长身站了起来,伸手一挽他母亲,朗声说道:“娘,咱们走!”
麦慧如脸色不由倏然一变,道:“孩子!”
麦亮宇朗声接说道:“娘,孩儿心意已决,您也不必多说了,从现在起,这个家,就是请求孩儿留下,孩儿也不会留下了!”
语声一顿,挺了挺胸脯,豪气万千地接着又道:“世间没有绝对冻死饿死之人,除非他自己不争气,好吃懒做。天地广阔,四海八荒,咱就不信没有我们母子栖身之处,俗语说得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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