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野不睡觉,待在秘密基地。听见夜虫呼叫,那些夜虫们,为求偶,扯高嗓,鼓腹热烈叫嚷,这么热闹呢,他好寂寞
站在架前,他仔细观察,一个个菌丝瓶底,幼虫好似躁动着,是不是要成蛹了?数算时间,羽化时间就快到了。
他微笑凝视着架上十个瓶子,一整年心血,细心呵护着,从上一代交配,布置产卵木,以一字螺丝起子削产卵木,取出孵化的幼虫,放入菌丝瓶,贴上标签。每个步骤,繁复琐碎,但他都非常非常的小心,就等着羽化日子到来,它们展开黝黑的翅,用美丽回报他。
它们将快可以飞,本来他要给菁木看的。可是,他的爱情死了。小心捧着的,最最期待的,怎么反而最容易打碎?
回屋内,将拔去很久的电话线接上,心里盼着菁木反悔,盼她打来。果然,电话很快响了。
“终于接电话了?啊?过得很好吧?糟蹋了别人,你睡得着?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嗐,不是期待的那个人,又是恐吓电话。“什么代价?”
“你最好小心!”
夏泽野笑了笑。“好啊,出来看要怎样,我随便你。不要像只可怜的壁虱,只敢躲着玩恐吓电话,孬种。”
币电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打给菁木。
电话接通了,他急狂道:“还没睡吗?你”“不好意思,我是菁木的姊姊,你哪里找?”
菁木的姊姊?“你是窦芷绫?”
“对啊,啊,哈哈哈我知道了,你夏泽野对吧?我知道你们的事,你打来得正好,菁木发高烧,在医院吊点滴哪!”
夏泽野赶到医院,急诊室放着临时病床,菁木躺在其中的一张。他冲过去,旁边守着的女人一见他,就笑了。
“终于碰面啦!我要菁木约好多次了,老是乔不好时间,嘿,你留胡子啦,嗯,好看好看,很性格啊。”芷绫笑咪咪招呼着,瞅着夏泽野看,在那张性格又英俊的脸上,搜寻儿时记忆中的轮廓。
夏泽野忙着担心菁木的情况。“医生怎么说?她要不要紧?”
看菁木昏睡着,手臂又吊点滴,他紧张了。
“躺在这里不好,这里人多,病菌也多,”他询问芷绫:“这医院我有认识的人,我把她换到单人病房。医生呢?医生怎么不在这里?怎么连一个护士也没有?我去叫人”他说着就走,却被芷绫拉住。
“拜托拜托喔”芷绫哈哈大笑:“你干什么啊?她只是发烧欸,不要紧啦,你干么大惊小敝的,刚刚烧到四十一度,现在退了,吊完这瓶点滴就可以回去了。”看样子,夏泽野在n年后,还是好迷菁木啊!
听芷绫这么说,他才稍稍放心,俯身,手覆上菁木额头。“还好,不是很烫。”
“就说没事了啊。”芷绫笑着。“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你还会跟我妹妹碰上,还恋爱了,你们也真不容易。”
看样子,她不知道菁木跟他要分手的事。夏泽野压抑苦痛,疲惫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我还能遇到她你呢?菁木说你结婚了,过得很好。”
“嗯嗯嗯,还生了个笨儿子。”芷绫拍拍圆滚滚的肚子。“你看,我肚子到现在都是肿的”又对他笑。“你才厉害,当老板啦,菁木说你开宠物店咧,改天我们大家出来吃个饭好好聊一聊,你帮我顾一下她,我先去缴钱噢。”
芷绫刚走,一阵铃声响起来。担心菁木被吵醒,夏泽野翻找铃声来处,从她的外套口袋,拿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是刘小鹭,他震惊,打开接听。没想到,听见爱过的女人,骂出骯脏不堪的字眼。他愤怒地听着
“窦菁木,下贱的窦菁木,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喂,你还是没话跟我说吗?你至少也该跟我说一声对不起吧?嗄?我警告你,不要缠着我未婚夫,听见没?下流下贱,烂女人”
夏泽野握着手机,握到颤抖,气到面色铁青,正听着,看菁木睁开眼睛了,马上关掉手机。
“她一直騒扰你?”
菁木挣扎着坐起,他按住她。“躺好,不要乱动。”
“走开。”菁木手一挥,头昏了,又躺下,翻身,背对他。“谁让你来的?我不要看见你,你走。”
“我会警告她,要她不准再騒扰你。”
“不用麻烦,我会换电话号码。我不是怕她騒扰,是怕你烦我。”又冷笑道:“反正我也不是没经历过,随便被怎么骂都无所谓,这都要谢谢你。”
菁木热着眼眶,硬心肠说着。最悲哀的是,这么气他啊,看见他时,仍然好想扑进他怀里,躲进温暖胸膛,装没事,又继续之前欢愉的日子
这念头教她感到可耻,呕自己太不争气。怎能因为爱上了就是非不分?想着哪,另一头,有个女人因为她的存在,而痛不欲生,她怎么还有这种自私念头?不去看他,不要心软,不要管他的神情看来多无助多悲伤,不要理。
“所以你永远不可能原谅我了?”他悲伤道,凝视着床上,纤瘦的一条身影,想抱她,拽紧了护在怀里。讽刺的是,伤她的,也是那个很想爱护她的自己。
菁木咬牙道:“那电话你也听到了吧?刘小鹭爱你爱到疯了,怪我抢走你?真好笑,你有那么希罕吗?值得我去抢”回望他一眼。“还不走!我看到你就烦。”又回过头,背对他,瞅着邻床病人,不理他。
“好,我走。”他语气悲惨。“如果当年我十二岁,就知道在三十岁时,你还会再出现,那么,我不会在这之前,爱任何人”
她僵着身体,还是不理会。
他还说:“如果,当年你没撒谎,你承认你也喜欢我,我们也许不会有十几年的空白所以,你也说谎,你也骗我的,对吧?你承认过,那时是喜欢我的,可是那时候你伤害我。也许这和我骗你的动机都一样的,因为太喜欢,顾虑太多,反而搞砸的人不是只有你。”
她还是不理,但眼睛蒙眬了。
他继续说:“当然,你会说我又在狡辩,你会笑我不愧编剧很遗憾,我们变成这样。既然你不再爱我了,我想,以后我怎样也无所谓,坦白讲,我现在心里只有恨,恨我自己,也恨你太顽固,恨你不相信我。”
夏泽野沈痛道:“窦菁木,我现在,真的是非常讨厌你,从我活到现在,让我痛不欲生的只有两次,两次都因为你。小时候一次,长大一次,你讲得好,你没那么希罕我。很好,很好,就通通当我是在作践我自己,我不该喜欢你。”
夏泽野走了。
菁木热着眼眶,强迫自己研究对床的老婆婆。
老婆婆出了车祸,脸上手脚都有擦伤,头发花白的老伯伯围着她,紧张地问着:“哪里疼啊?脑袋清楚吗?听见我声音吗?忍一忍,医生就来了”
他们是夫妻。
菁木想着
差一点,我也跟夏泽野成为夫妻。
我真的不会后悔吗?
如果,这就是今生唯一的真爱,尽管有一点瑕疵,我就不要了吗?如果他是真心的,要这么让他伤心远走吗?我要孤单一个人,这样过一辈子吗?
但刘小鹭呢?我可以不管她的伤心,我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的幸福吗?我不会良心不安吗?
菁木好想撇下理智,冲出去追回夏泽野,想到心揪痛。可是她没有,她安慰自己,这都会过去的,不要趟浑水,不要累自己了,没事,没事的。
“终于醒啦!”芷绫回来,扶她坐起。“爸被你吓死了欸?夏泽野呢?”
菁木没好气。“干么找他来?”
“喂,女朋友生病了,男朋友当然要来顾啊。呴,那家伙比小时候更帅了,留胡髭看起来超性格的,难怪你会那么心动噢。”她笑嘻嘻的说:“我还想跟他聊欸,他回去啦?”
“以后不要再提他了。”
“怎么了?”
“我跟他没关系了,我以后也不想再看到他。”
“是怎样?吵架吗?什么不想再看到他,不知道是谁昏迷的时候,一直喊他的名字,现在是怎样了?”
喊他的名字?菁木黯了眸色,面容惨淡。
夏泽野寒着双目,驱车返家。路两旁,深山峻谷,山头盘踞起伏,这一路,曾欢快赞叹过的美丽景色,午夜时,黑压压一片,像无人鬼域。看在伤心人眼中,更绝望了。
车灯射出两道光束,映照泥黄的山路,时有飞蛾被光影迷眩,扑飞过来,冲撞挡风玻璃,枉死在玻璃上。他看着,笑飞蛾愚昧,却在微笑中,眼眶热烫,仿佛看见,那拚命追逐菁木的自己。
车右边,是山谷,谷深水急,他听见虫呜,他听见湍急的水流声。在心底,有声音鼓动他,亚心魔似的声音诱哄着
把车冲入山谷,来场生离死别,她就会原谅你。来让她后悔,让你的死亡,换回她的感情
夏泽野眼睛燃烧,胸腔热烫,血液沸腾,面色一凛,油门踩到底,一鼓作气,冲向山谷。就这样吧,写烂的爱情剧,也是这么安排啊,观众百看不厌,他们都感动到热泪盈眶。
车子往山谷俯冲。
夏泽野凄惨地笑了,就让他,为爱殉情,轰轰烈烈,在他们的爱情故事里死去
唧车猛地煞住,半悬在山谷边。黑暗笼罩,雾气弥漫,冰冷的空气侵袭皮肤,沁入鼻肺。
他俯在方向盘上,放肆痛哭。
悲伤地发现,自己,像个羽化不全的甲虫,鞘翅无法闭合,过程中,遍体鳞伤,最后还功亏一篑,遗失美丽的结局。
心爱的女人,将他想得太完美。是他愚蠢,没达成她梦想的形象。
懊怎么办?被抛下了,好难受。也许,日后时间会吃掉这心痛,吃掉这很爱很爱的感受,但现在痛着,该怎么熬过去?没有她,怎么办?他不要回家,他要家里有那个她!他变贪心了,不再能安于一个人的生活了。
在黑暗山区,他哭到不能自已。
菁木,菁木,你真狠心。
黄昏,马路,街道,人车汹涌。人海中,窦芷绫昂首阔步,笑盈盈地走向茉莉芳疗馆。她穿着名牌风衣,她微笑,这风衣名贵,但,却是免费的呢!
她刚拜访完客户,事情办得顺利,买了蛋糕探望菁木。她担心菁木身体好了没,更急着想知道菁木和夏泽野怎么了。
唉进门,先转一圈,对菁木嚷:“快看看,今天穿的这件是marcjacobs的。你摸摸,料子好滑啊,怎么样?跟上次那套misssixty的洋装比,哪一套好?”
放下正收拾的什物,菁木打量芷绫,芷绫身上穿着小尺码的粉红色名牌风衣,腰处束着一朵黑蝴蝶结,腰身不够细,蝴蝶痛苦地绷着,鼓得像下一秒就要弹飞出去。
“现在穿风衣还太早了吧?”菁木笑了笑,继续整理堆满桌子的杂物,依序装入纸箱,贴上标签。
“已经秋天了,可以穿风衣了。”
“擦擦汗?”菁木递出面纸盒。
“呵呵呵。”芷绫抽面纸,揩汗。确实,好热,穿得满头大汗,可是,是marcjacobs欸,刘小鹭送的好货,恨不得天天穿给人看。
“你最好把衣服换下来。”菁木道。
芷绫叫:“为什么?不好看?”
菁木拿起遥控器按,将电视的音量调大
“没错,就是茉莉芳疗馆的窦菁木!”
电视里,一把女声,凄厉地骂喊,芷绫吓一大跳,转身看。
萤幕中,一场记者会正在进行。刘小鹭躺在病床上,记者们包围着她,她两眼红肿,不停咳嗽,面色苍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厥。她颤着唇,滔滔不绝地说
“我房子便宜租给她,还介绍很多客户给她,连她在化妆品公司上班的姊姊穿的衣服包包都跟我拿的,咳咳”“搞什么!”芷绫瞠目,拽紧身上风衣。“她说什么?吓?”
刘小鹭面孔胀红,忿忿道:“我对她这么好,把她当亲妹妹看,她竟然勾引我的未婚夫,还跑到医院跟我示威,咳咳咳咳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啊”她瘫软下来,旁边的人忙着安慰,镁光灯啪啪啪地闪。
“你抢她未婚夫?”芷绫骇叫。“不对,你跟夏泽野在交往啊,跟她未婚夫什么关系?”
“夏泽野就是编剧夏明,编剧夏明就是刘小鹭常挂在嘴边炫耀的未婚夫,懂吗?”
不懂,芷绫继续问:“那么开宠物店的夏泽野又是谁?从小苞我们认识的那个夏泽野咧?”
看来他脑筋还没转过来,窦菁木睐她一眼,撇撇嘴角。“你知道吗?有趣的就在这”她自嘲,冷笑一声。“他们全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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