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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能生生扼死成熊,否则该如何解释这袭银灰相间、浑无瑕疵的漂亮皮草?直到她看见熊首的脑门上、那如遭锥凿的利落破口,以及那人手中所提,兀自滴滴答答坠着鲜血的黑黝铁锤,那是柄不起眼的锤子。
乌檀木柄,较寻常打铁舖所见略长,木色光润,但也仅此而已。锤头一端形如压扁的螺尖儿,另一端则是宽正的八角形。
就像桌板浅浅裁去四角,远看仍是方的。铁锤上的血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着,滴落似不足以解释其迅捷,被锤子所吞可能要更合理些。
饮血后的锤头绽出黄铜般的辉芒,各处罅隙隐见血光,连瞎子都能看出极不寻常。梁燕贞着紧情郎,忘情大喊:“十七郎快逃!他来啦。那人去寻你啦!”
拖锤而行的披氅怪人闻言止步,头未动,身未移,信手抡臂,铁锤往虚空中一落,足畔的青砖地忽然爆开,一路蜿蜒迤逦,仿佛一条无形巨蛇裂地扑来!
逼命一瞬,贝云瑚伸手抓住阿雪,目瞪口呆的梁燕贞却是被怜清浅拖开,原本所在应声迸碎,留下了一条深逾两尺、宽约一丈的深沟。
长剑贯喉、垂首跪地的岁无多无人能救,四肢分裂,开肠破肚,如遭巨爪狠狠刨过,瞪着血瞳陷在沟里,咧开的嘴角无比怪异,分不清是自嘲抑或嘲人。裂沟边上,一人怔怔独立。
正是那袒胸露腹、颇有隐逸名士之风的僵尸男子。若非名唤“霜色”的白衣少年及时拉了一把,此际沟里五体不全的,非只岁无多一个,而是一双了。
“师父!”少年运劲一拖,僵尸男子踉跄坐倒,衣?渗血,应是被气劲激石所伤。“那枚锤头是”永劫之磐“!”一痛回神,与披氅怪人打了照面,这下兵器脸孔全对上了,虽难置信。
然而再无疑义,僵尸男子挥开爱徒奋力起身,逆风昂首,哑着嗓子吼道:“怎地却是你?”烽魔“旷无象!”岁无多从无边的黑暗中睁开眼睛。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此身何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记忆,早在各种紊乱的杂梦交错下稀释、变质,乃至腐败衰朽。
直到辨认出眼前的面孔,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尽管满面于思,蓬头垢发,老旷那张马脸就算烧成了灰他也能认出。旷无象的武功无庸置疑,但要把岁无多挖出来,仍花了一天一夜工夫。
原因无他:在被泥土覆盖之际,岁无多将一人紧紧抱在怀里,纠缠的肢体与质地极黏的中阴土嵌合更密,徒增挖掘困难。
有段时间,岁无多以嘲笑变异前的自己为乐,当然只有他有这般特权。试图挑战权威的师弟,无不受到严厉的教训,有的因此不成人形,彻底失去长生的资格。偷偷爱着怜清浅,又想成全她与奚无筌,最终却忍不住躲在暗处窥淫的“岁无多”实在太可悲了。
连失去生命的当儿还想着保护她,可怜的家伙。岁无多忍不住想。深雪儿无疑是尤物,即使化成女兽,对他宰制阴人组织、稳据权力顶端仍有着极大的作用,但他无法判断,在旷无象混沌一片的癫狂脑中,究竟是因为友情的残留,抑或受到深雪儿的牵肠丝气息吸引,才会耗费三年,将他俩从地底掘出。
这甚至成了岁无多的一块心病。其他阴人是在他之后才被挖出,没人知道这个秘密。游无艺、曲无凝,乃至其他顺从或反抗的师弟们总认为:只有他能与旷无象对话。
这名武功绝顶的疯子只效忠岁无多,他是他们日影下的看守者、沉睡时的守护神,同时也是阴人之首所拥有的最强武力,是统治眼前或日后冥照下所有阴人的依凭。岁无多是接到了旷无象的书信,才来的渔阳,然而,除了倾圮的草庐和玉兰母子的土坟,他在此地并未见到老友。
旷无象为何好端端忽然疯了?玉兰与孩子猝死的真相是什么?岁无多下定决心调查清楚,他瞒着众人悄悄返回草庐,掘开墓穴。
草庐所在的山脚下并无珍贵的中阴土,掩埋三年不用棺椁的尸身早已烂得不成样子,差一点便能拾骨炼灰,岁无多仍由诸多残留的细小蹊跷处入手,试图拼凑出真相。
玉兰仅着上衣,下身赤裸,上身衣衫也不是特别挑选过的陪葬物,可见下葬之匆忙。致命伤是脑门上的破骨一击,只敲下一枚铜钱大小的齐整圆洞,此乃旷无象的得意招数,玉兰竟是他亲手所杀。岁无多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在最初的设想内,玉兰可能于无意间染上牵肠丝之毒,失去理智,与其他男子苟合,欲念稍止悔愧难当,遂以自杀明志。
远儿失去母亲,兼且老旷浑浑噩噩疏于照拂,不幸夭折,成为压垮旷无象的最后一根稻草。亲睹坟墓时,岁无多受的打击不可谓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