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樊问刀忍不住仔细打量他。

    只见那人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身布衣，却掩不住潇洒的风范。玉树临风的英姿，卓尔不凡的气势，在在显示出他不该是在这深山中一个没没无名的山林野人。

    那深邃的眼眸，仿佛沉淀着许多轰轰烈烈的过往；那眼尾的细纹，平添几分沧桑和无奈，却无损他的风采。

    樊问刀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人一旦报出名号定是一个让他震惊的武林奇人，因为他绝对有着深不可测的高深武功，否则无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握住他的手腕；他甚至没见到是如何动作的。

    樊问刀皱眉苦思，想臆测此人究竟是何身分？为何会一人独居在这天山绝顶？突然一个影像闪过脑海，他脱口而出：“剑神常天恒！”

    那人怔了怔，旋即微微一笑。“没想到经过这么些年，还有人记得在下的名号。”

    说着，又低头把脉，仿佛别人识不识得他并不重要。

    樊问刀激动不已，突然单膝跪地，双手一揖道：“晚辈樊问刀见过前辈。”

    虽然常天恒大他没几岁，但武林中不论年纪论辈分。早在樊问刀未出道前，常天恒的名号就已响彻云霄。不但如此，他更是无缘见到这赫赫有名的剑神，常天恒就已退隐江湖。

    他一生唯一信服的人就是少林寺的住持一念大师，以及眼前这名传奇人物──剑神。虽然两人都是正道的侠义之辈，但是让他钦服的当然不是这点，而是他们出神入化的绝世武功。

    要让如此狂傲自信的人佩服不已实在不是件易事，尹灵儿不禁瞠大眼睛。

    樊问刀又不自觉的摸索身旁的长刀，想要把握住眼前难得的机会和这名武林奇人一较一局下。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天下第一，当然先决条件就是要打败他心目中这两名绝世高手。崇拜归崇拜，决斗一番还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一摸之下，才又想起长刀已不在身边了。他难掩脸上的尴尬，回头赧然的望望尹灵儿。

    尹灵儿当然看出他的举动代表甚么，脸上微有谴责之意。都说要退隐江湖了，还是抛不下武功打杀的。

    樊问刀笑笑，用眼神向她保证下次不会了。都怪忽然见到崇拜已久的偶像一时忘情，差点要惹尹灵儿生气了。

    常天恒看着两人眼中互相传送的情意，笑了笑。他走了开，嘴里淡淡说：“我去拿毒灵草。”尹灵儿惊喜不已，颤声道：“你你有毒灵草？”

    常天恒回道：“很不巧！正好有。”

    常天恒将熬好的毒灵草药汁端了进来，嘴里淡淡问着“你可否练过甚么阴寒的内功？”

    樊问刀点头。“灭绝密笈。”顿了顿，又神采奕奕的笑着。“不过不要紧，我就要废去这一身的功力了。”

    常天恒蹙眉。“废不得。”

    “为甚么？”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常天恒轻轻一叹。“这蚀骨化魂草的毒性因为徘徊在体内太久，即便是服了毒灵草也难以将余毒完全清出，至多只是让毒性不再复发。若习武之人可用内力将毒性控制住也无大碍，但若要废去武功，只怕拖不了一时三刻便魂归西天了。”

    “那那怎么办”尹灵儿几乎要急出泪水。“如果不废去武功也是死路一条啊！这会引发筋脉尽裂的”

    常天恒点点头，突然问尹灵儿：“姑娘可是绝情子前辈的弟子？”

    尹灵儿一怔。“你怎么知道？”

    常天恒微微一笑。“若非绝情子前辈亲传的解毒功力，这蚀骨化魂之毒只怕也难以撑到今日？想必姑娘用了不少灵丹妙药在这位小兄弟身上吧。”

    尹灵儿点点头。

    “尊师可有传给姑娘一部“浴火神功”的秘笈？”

    尹灵儿又是一怔，忍不住再问：“你怎么知道？”

    常天恒微笑。“数年前尊师曾到天山觅药，在下有幸见得前辈一面。当时绝情子前辈曾提及这部神功，原有意传给在下，但在下早已不问江湖世事，因而拒绝了尊师的美意。”

    樊问刀忍不住插嘴：“你为甚么要退隐江湖？又为何不见你那从不离手的“擎天剑”？”

    尹灵儿瞪他一眼，怪他不问正事净是关心这些。

    常天恒微微一笑轻轻带过。“我已厌倦了那种生活。”不愿再谈这个话题，他旋即导入正题道：“既然浴火神功名为“浴火”自是取其“浴火重生”之意。如果重新练就这项神功，便可像凤凰一般浴火重生，以往的内力即可融成一体，发挥出极大的功效。”

    尹灵儿似懂非懂，喃喃道：“师父曾说：唯有破斧沉舟、才能绝处逢生。我一直以为必须废去所有武功才能练这门神功”

    樊问刀突然问：“你一直要我废去武功，是否想要我练这门神功？”

    尹灵儿笑了笑。“师父确是要我寻找一人传授这项武功，我也确实想传给你。但你必须先废去武功倒不是为了这个，而是不废武功只有死路一条。”

    樊问刀搔搔头。“这就不对了。你不是一直讨厌江湖中的厮杀血腥吗？又怎会想将这门武功传给我？”

    尹灵儿一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你继承师父这门神功。但其实我有想过，如你所说，退隐江湖无须将武功废掉，正如师父也怀有绝世武功仍退隐江湖一般还有这位常大哥。”

    常天恒微微一笑。

    尹灵儿眨眨眼，又笑说：“何况没有武功真的挺不方便的，连只兔子都捉不到。我可不想以后退隐江湖的生活还得每天吃素呢。”

    樊问刀哈哈大笑。

    常天恒微笑道：“不过要练这门武功还得有姑娘的帮助，一般人是练不成的。”

    两人齐望向他，一脸疑问。

    “需请姑娘将小兄弟的内力用银针锁在各个穴道内，使得丹田空荡方能开始练就这门神功。”常天恒微微一笑。“待小兄弟体内的毒性清得差不多时，我们便开始吧，我会助两位将小兄弟的内力催到各个穴位，再请姑娘使用绝世医术。”

    夜晚，樊问刀与尹灵儿睡在内室。原先他们不愿鸠占鹊巢，但常天恒坚持樊问刀有病在身，不能在室外餐风露宿，且要尹灵儿伴在身侧照顾他。几番推辞之下，还是依常天恒的安排。

    桌上燃着一盏荧荧烛火，樊问刀侧卧在床上，含笑看着羞怯的尹灵儿。

    “还不歇息吗？”

    虽然两人已不是第一回同床共眠，但尹灵儿仍然感到羞涩。毕竟两人还没有正式的名分，也一直谨守礼法，以往同室而眠只为了便于看顾伤重的樊问刀，倒也不觉得如何。而现在常天恒就在房外打地铺，尹灵儿一时间反而放不开了。

    樊问刀拍拍床上空着的位子，笑说：“快睡吧，已经好一阵子不曾躺在床上了，今晚想必能有一个好眠。”

    尹灵儿微微一笑。“多亏了常大哥，否则别说能有地方住了，只怕要寻到毒灵草也不是易事。”

    樊问刀微笑的点头，感叹道：“是啊，我欠常大哥的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能还”

    顿了顿，他一脸向往的说：“像常大哥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居然也能抛下一切退隐山林，我又有甚么不舍呢？”他笑着望向尹灵儿。“更何况我还有你呢。像这样抛开俗事纷争的神仙生活真好。”

    尹灵儿默默垂着头，半晌才低叹道：“你真放得下吗？难道你不想报仇？你明知是不归山庄那女魔头派人在你身上刺这一刀的。”

    樊问刀微笑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要报仇，凭我一人之力又如何对抗得了不归山庄？何况那女魔头已练了“灭绝密笈”如我要和她相抗恐怕也得赔上自己的性命。与其将所有心思放在这上头，不如抛下一切与你携手退隐山林，相信那女魔头终有恶贯满盈的一天，不需你我动手。”

    尹灵儿突然红了眼眶，紧握住他的手。“你是真的看开了，连仇恨这种事也不放在心上”

    樊问刀反握住她。“在我心里，没有甚么比你更重要了。名利、仇恨，一切的一切又算得上甚么？如果没有你，就算赢得天下又有甚么意义？”他诚挚的望着她。“如果能选择，我宁愿不要练甚么浴火神功。我只愿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山野莽夫，每天荷着锄头上山砍柴捕猎，日暮黄昏的时候，载着满满的收获，嘴里哼着小曲儿，快乐的回到我们的家，吃着你为我准备的粥点小菜，愉快的度过平凡的一天。”他满足的叹着。“我要你为我生一窝小萝卜头，你教他们习医采药，我教他们捕鱼打猎，我们一家子永远过着这种平凡而又甜蜜的生活。”

    尹灵儿感动的泪珠直落，半晌说不出话来。

    樊问刀轻轻拭去她颊边的泪水，笑说：“不过我们只怕要辜负你师父的期望了。我在因缘际会下不得不练这门神功，却不能将它发扬光大。不过不要紧，相信你师父也宁愿见你有一个平凡幸福的生活，他不会怪我们的。”

    尹灵儿将脸颊埋入他的怀里，感动的低泣着。“问刀问刀，谢谢你。”

    樊问刀笑着轻抚她的发丝。“小傻瓜，谢我甚么？我才该谢你让我了解生命的意义呢。若没有你，到现在我还无法知道自己真正追求的是甚么。”

    尹灵儿抬起脸，泪眼迷蒙的凝望着他。“你知道我的身子无法适应变化多端的江湖生活，宁愿放弃自己的雄心壮志，和我过着这种平淡无奇的日子谢谢你”樊问刀笑着轻点她的鼻尖。“都说你不了解我了。我真正的雄心壮志是和你生一大窝小萝卜头，才不是过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咧。”

    尹灵儿脸上一红，轻啐着推开他。

    樊问刀笑着又捉回她揽在自己怀里。“只怕你身子不能承受这种负荷，无法完成我的“雄心壮志”我多么希望能见到许许多多像你又像我的小翻版，快快乐乐、嘻嘻哈哈的穿梭追逐在属于我们的家”

    尹灵儿脸上的红潮已经蔓延到整个颈部。她低垂着头，咬着唇小小声的说：“我的身子无碍于生儿育女，你你要几个都成”

    樊问刀一怔，继而大笑的吻上她红透的脸颊。“那么我们就从今晚开始努力吧！”

    经过常天恒的帮助以及尹灵儿医药上的调理，樊问刀身上的毒不但几乎已完全根除，学习浴火神功的内力更突飞猛进。

    一个多月来常天恒经常不见踪影，但两人觉得该是离别的时候了，这日趁常天恒返回茅屋时提出离去之意。

    常天恒微微一笑。“也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就不送了。”

    樊问刀望着常天恒，不知为甚么，总觉得他身上隐隐透着寂寞萧索的感觉，一个冲动，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们会隐居在黄山附近，如果有需要，你可上黄山找我们。”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可笑。大名鼎鼎的剑神又有甚么事无法自己解决？又怎会需要他们？

    常天恒笑了笑，心领他的好意。他淡淡道：“既然要隐居，愈少人知道行踪愈好，我会将你这番话忘记。”

    樊问刀胸口激动澎湃，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知道大恩不言谢的道理，也不打算说这种空泛的话。只是今日一别，也许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一时间竟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

    正当他还想说甚么时，不意间瞥到树后藏着一名少女。

    那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双骨碌碌的灵活大眼不停朝这里探望。她的身子娇小纤细，但背后却背着一把长剑，长剑用着一条绳索紧紧绑在胸前打个死结，仿佛生怕遗失了。

    樊问刀想开口告知常天恒这名少女鬼祟的举动，却见常天恒面不改色，连回头都没有。

    樊问刀笑了笑，心中明白常天恒早知这少女躲在树后窥探，只是不愿点破罢了。他心中释然，知道常天恒在这渺无人迹的天山绝顶再也不会寂寞了。

    他握着尹灵儿的手，对常天恒微笑道：“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