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几日于庭凯昏迷不醒时,妈妈桑还有她旗下的小姐,以及红伶分别前来探望过了。她们对她说了很多他的事,让她对于庭凯有一番新的了解。
于庭凯或许是个无所事事的地痞小流氓,但他心底的最深处并非无恶不作。他的确推了许多女人踏进烟花场所,但每一个或多或少也是感激他的。如果没有他,她们的境遇也许更悲惨,甚至很早很早就放弃生存的勇气。
如同她,如果没有于庭凯半哄半骗的让地踏入酒店这行,也许到最后,她仍是要出卖身体来换得一家人的温饱。
他或许不像一般人拥有“正统”的良心,但无论做出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总是有几分保留。如果他真的泯灭天良,他可以不顾一切将她堆入火坑,何必等着她自已转变、心甘情愿的堕落?
妈妈桑旗下的那些小姐,谈起他时,总是半含怨半是感激。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矛盾情结。也许自己也早就不知不觉陷入这个矛盾里
于庭凯国中毕业便上台北独自讨生活。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身染重病身亡;父亲是条毒虫,在他读国中时便常常逼他去偷去抢,好让他有钱买毒品小时候他的是非观念就已经模糊了,总以为为了满足个人的欲念,伤害别人无所谓。后来父亲注射毒品过量死在床上,他连夜跑出来,未成年就上台北独自谋生。
初上台北的日子很苦,像小流浪汉般,白天吃着别人施舍的东西,晚上躲在天桥底下睡觉。有时候也偷、也抢,因此认识不少“同道中人”
后来加入黑帮,跟着为非作歹这样一路走来,良心慢慢消失了。
但是不管再怎么变,他的善良有时候还是会冒出头来,帮助她们这是妈妈桑的那帮小姐说的。
其实董屏心里也知道她们是过于美化他了,也许事实也有几分、也许同情也有几分,也或许她们感念他对董屏的痴情,想要撮合两人,因此把他的坏轻描淡写,把他的好夸大了。
不管是为什么,董屏知道以往的他如何在她心中再也不重要了。
当他为了她在陈大面前下跪时,她就已经不可自拔的爱上他。
也许在更早以前当她看见工地的他,肩上扛着一包沉重的水泥,低着头绵绵独行,想靠双手赚钱的时候
也许还要更早以前当他为了她和客人大打出手的时候
也许更早更早以前当她满怀惶恐,初上台北,戚戚然在他怀中哭泣的时候
也许是最早最早以前,当她第一眼看见他,耶个倒在血泊中,却还是满口粗话的时候
她无法深究,因为情愫不知在何时种下的。当感情要来,也无法问为什么。除了接受,已无力抗拒。
她知道他爱的她很惨,在痛苦和矛盾里煎熬
仿佛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她竟能清清楚楚看见他的心。
而原来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爱他的心,也不少于他对她了。
董屏将吹的稍凉的鸡汤凑到他嘴边。
“来,喝喝看好不好喝,我熬了四个钟头喔。”
于庭凯茫然的将眼光调向她。
“怎么了?”董屏柔柔的笑了笑。“来,嘴巴张开。”
于庭凯听话的张开嘴。
董屏一边喂他喝鸡汤,一边轻轻擦拭沿着嘴角流下的汤渍。真可怜,被打的连嘴巴都肿了董屏在心里轻叹。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于庭凯平板的声音问。
“应该快了。”董屏温柔的理着他的发丝。“幸好没有伤到内脏,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
“我在这里待了多久?”
董屏想了想。“一个多月吧。”
“这一个多月你一直在这里?”
“当然呀,”董屏笑着回答,声音里却有种怜惜。“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总要有个人照顾你。”
于庭凯定定的望着她,艰难地问:“工作呢?辞了吗?”眼里有种隐约的、说不出口的期待。
董屏一怔,慢慢放下手中的汤碗,避开他的眼光,淡淡道:“还没有。”
“为什么还不辞?为什么还要继续待在那里?”于庭凯哑着声,急迫地问。
董屏笑了笑,淡然地道:“我钱还没有凑够。”
于庭凯一窒,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是谁说的?你爱她,也得量力而为
自己什么也不能给她,却要她放下一切。不愿见她在风尘中卖笑,但也无法给她离开风尘后生活上的保证。
他爱她,却是这么不切实际。自己一个国中毕业的学历、前科累累的身份,就算找得到肯用他的工作,怕是连自己也喂不饱,凭什么要她跟着他受苦?
而踏入风尘的她,只怕早已习惯日进斗金的生活,虽然他明白她朴实的本质不变,但怎能要她在见惯金山银山之后,要她跟着他寒伧渡日?
就算她愿意接受他,也愿意陪他过着贫困、艰苦的日子,但他能眼见着她美丽的脸庞为生活奔波、憔悴吗?
那样的日子,就算再深刻的情爱也会变质。有一句话说的好:“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不要这种可怕的境遇有一天会发生在他们两人身上。
自己有什么资格要求她?有什么资格爱她?
于庭凯沉重的、缓缓的闭上眼睛,尽管内心波涛汹涌,脸上却只有心碎之后的淡漠。
董屏抚着他的发丝,轻轻柔柔地道:“等存够了钱,我先买一栋房子让家人有地方住,然后再用剩下的钱开一间杂货店或是什么的,我们一起经营;以后你是老板、我是老板娘,再也不用过这种日子了。”
于庭凯喉咙里有着哽咽。原来她往后的人生规划里有他。他是老板、她是老板娘这意谓着什么!
那是一个美好而平凡的未来,也是他的梦。然而这个梦,却仍是要用她的卖笑钱来完成。他阿凯终究还是要靠女人吃饭,永远也无法靠自己的双手,让心爱的女人安安稳稳的躺在自己的臂弯。
即使那样的生活是他梦寐以求的,但往后的一生,在每个不经意的夜深人静里,他仍旧会心虚、仍旧会彷徨,然后看不起自己一辈子,就生活在这样的阴影底下,笑自己的无用。
“我们把杂货店开在鸭厝寮吧,那里没有一间像样的店,害我每次想要买个罐头还是什么的,老是买到担心过期货。”董屏美丽的脸庞露出一个梦幻般的笑容。“鸭厝寮的人都很善良,没有人会追问我们的过去。我会得到阿母和妹妹的谅解,然后我们一辈子平平凡凡的生活。”
然后他什么也不用烦恼,就等着她将这个梦想一步步的架构完成吗?在她拼命的存钱筑梦的同时,他就只能数着日子等,等待那个梦想的实现?
他阿凯并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然而却只能像个懦弱的男人,等着让女人养
他不要一辈子笑自己无用,他要这个心爱的女人的未来,是他这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闯下的。
于庭凯酸楚的闭着眼睛,耳里听着董屏美丽的梦想!
一颗心都在编织梦想的董屏,一直没发现他的挣扎和痛苦。
***
几天后,于庭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里悄悄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也没有人找得到他。
经过漫长的疯狂找寻,董屏心碎了、心死了,也放弃了。
于是,她离开了酒店、回到鸭厝寮,完成了她的梦想,也得到家人的谅解与支持,买了一栋透天厝,开起一家小小的便利商店,安安稳稳、平平凡凡的在鸭厝寮过着她无情无爱的孤独生活。
尾声
五年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午后,董田妹站在杂货店门口,指挥着工人卸货。
“头家娘,这箱罐头要搬去哪里?”
“阿男,你带这个叔叔进去,”董田妹笑着叫来一旁打球的弟弟。“要放在冰箱后面的架子上哟。”
“我知道!”董喜男蹦蹦跳跳的领着工人进去了。
董田妹弯着腰拾起弟弟丢在地上的篮球,笑着拍打着。
杂货店旁边有个空地,架设两座篮球架。这块空地最大的用途是让村民办喜事摆桌用的,平时最多只停几辆车。由于董田妹的杂货店开在这里,因此村人办喜事时,饮料、啤酒都直接从她店里搬,又方便又省时。她的杂货店生意一直很好,几年来也攒下一点钱。
董田妹将篮球用力的拍打几下,而后做出一个标准的投篮姿势,对准篮框射篮。
只可惜五年下来,她的运动细胞一点也没进步。篮球越过篮球架,远远的打在一个刚从车子跨出来的男子头上。
董田妹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嘴里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男子一手抱着球,一手苦笑的揉着头顶。“这是你欢迎我的方式吗?董屏。”
董田妹在看见男子的模样时,呆呆的愣住了。
“怎么了?”男子望着她,嘴角浮现一个隐约的笑容。“不想看见我?”
董田妹眼里慢慢聚集泪光,全身喜悦的轻颤。终于再也忍不住,奔上前紧紧抱着他。
“阿凯——阿凯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于庭凯丢开手中的球,也紧紧抱着她,脸上带着笑,却忍不住哽咽道:“我回来了!”
“你你这五年去哪里?我我好想你”董田妹将脸庞紧紧埋在他宽厚的胸膛,哑着声呜噎道。
于庭凯轻轻将她推离怀里,手指抚去她的泪痕,深深的凝视她。
“我也好想你!”顿了顿,又笑说:“我去了大陆。”
“去去大陆做什么?”董田妹将他的手压在脸颊边,珍惜的紧贴着。终于又再见到他了,这是她五年来每个辗转反覆的夜里唯一难圆的梦。
“我在大陆学习做事业”
“然后呢?”
于庭凯微微一笑,脸上有着意气风发的自信。
“还算有点成就。”
其实他是过谦了,他在大陆已经有几间属于自己的工厂,经营的有声有色,目前已名列亿万富豪之林。
然而这些都不是董田妹在意的,她在意的是,他总算又回到自己身边。
“以后,你会不会再离开我?”她殷殷的望着他,泪眸里有着期盼和恐惧。
“不会。”于庭凯笑着看她,满足的叹口气,轻轻将她拥进怀里。“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永远永远不会因为现在的我,已经有自信让你过的更好。”
***
也许一个国中毕业的学历,再加上前科累累,在现实而且淘汰率高的台湾社会里生存并不容易。但在百业待兴的中国大陆,却是没什么不可能的。
姑且让我们相信,在这个现实的二十一世纪,凡是都靠学历、背景的社会,还有像童话一般的奇迹——他空手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带着满身的财富与自信来迎接他深爱的女子。
这是最完美的结局,请原谅作者的偷懒,因为我这颗笨脑袋瓜子也想不出怎么样的结局来收场。王子与公主最后一定要在一起,这是故事发展的必要结局。
于是,两人一生都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再也没有自卑和痛苦,只有无尽的甜蜜
董田妹、于庭凯,下台一鞠躬-
本书完-